第31章 師父生氣需要哄
開明獸戴着鬥笠站在江邊,楊幼清一手按在他背後,另一只手拿着蒼鋒。江上起了風浪,水中的船搖搖晃晃。
“現在已經是如此風景。”開明獸一陣感慨。
楊幼清點頭,道:“我願放你回去,只有一個要求。”
“你的徒弟,”開明獸轉身面向他,黑色的鬥笠遮住上古妖怪的神情,“我想他已經逃離了黃泉。但是黃泉之人有恩必報,我可以替你們守護邱江,以保證百年間南繹不會入侵北朔。”
楊幼清欲言又止,開明獸等他開口,他便說:“一百年南繹不越線,加上三十年北朔不越線。”
開明獸不懂他的意思,但是言出必行,一定照做。忽然間水面風浪大了些,他說:“你的徒弟回來了。”
“他能力足夠強,就是不聽話,一向如此。”楊幼清看着被河水沖到岸上的徒弟,心髒急速跳動百感交集,下意識想要跑到他身邊給他一拳讓他漲漲記性,但是發現跟着戎策上來的還有一人。
不是個人,有條尾巴。而且是被戎策拽着尾巴拖上來的,嘴裏還嚷嚷着“不行不行”。
戎策是根據血淩給他的感應找到了方向,他看到了楊幼清,放下左手的鐵球右手的妖怪,拖着半條不能動的腿朝楊幼清跑過去。楊幼清被滿身是水和水草的徒弟抱在懷裏,呼吸都是魚腥氣。
但他是活的,活蹦亂跳的。
“老師,”戎策将頭埋在他師父的頸窩裏,雖然這兩年高過師父不少,但是他依然喜歡這樣抱,“我以後不會亂跑了,您罰我打掃藏書閣吧。”
楊幼清聽到耳朵裏覺得自家徒弟快要哭了,原本想踹他說他邋遢,但最終還是拍了拍他的後背。這一拍,楊幼清發現他多了三四道傷口,而且是已經愈合的傷口:“你去了幾日?江下是不是黃泉?”
“小半個月吧?”戎策擦擦臉頰上的河水,“這個故事我慢慢給您講,但是我現在想吃東坡肘子和回鍋肉。”
楊幼清被他氣笑了,一指他身後的妖怪:“這是什麽?”
“他叫舟楫,開國第三年戴上了伏靈咒枷,現在逾期已經二十年。”
原來如此。楊幼清理順了整件事情,也聽出了徒弟話裏的意思:“好,我去拿伏靈筆。”
“那邱江?”
“邱江有它真正的守護神。”
“什麽?”
“這個故事也要慢慢講。”
李承見到活着的戎策的時候眼淚都快出來了,一把鼻涕一把淚仿佛是生死決別,弄得小白他們也鼻頭一酸。戎策一人一拳錘過去:“老子還活着!就算死了也變成鬼騷擾你們!”
“不行不行,普通鬼折陽壽,”白樹生一伸手,“先給你套個一百年的伏靈咒枷。”
戎策用沒瘸的腿踹過去:“滾蛋吧。”白樹生手裏端着米飯,滾到另一桌上跟幾個受傷校尉一起吃,把他們不能吃的油膩肉菜全都包攬了。
這件臨江的小酒館裏鮮少有客人,但是做飯的水準還不錯,就是回鍋肉太鹹。不過戎策不敢說,楊幼清教導他,誰知盤中餐,粒粒皆辛苦。
再說楊幼清,這幾天的确是累着了,吃了沒有兩筷子就上了客房休息。戎策總惦記着他,一是擔心自己亂跑惹老師這幾日休息不好,二是因為楊幼清把他從懷裏扯出去就沒跟他說過幾句話,應該是生氣了。
每次都冷戰,戎策想,這回應該用什麽方法哄他。
戎策拄着一根拐杖走到客房門口,敲了敲門。楊幼清喊一聲進來,他推開門一瘸一拐走進去,坐到圓桌前,和師父面對面。楊幼清問:“讓你坐下了嗎?”
“我傷着呢?”
“誰造成的?”
“我自己我自己,”戎策将拐杖放到一旁,一字一頓說道,“老師,我真的,再也不敢了。”
“一個人跑到冥府,好大的膽子。”
“您教我敢為人先,您教我身先士卒,您教我一往無前。老師,您別生我氣了,我今後再不會獨自犯險,我說到做到。”
楊幼清擡頭,他看得見小孩眼中的誠摯,也看得見那一絲後怕。知道怕了就行。他們跟鬼打交道,熟知輪回轉世,看待生死與常人不同。但是伏靈司之外,死亡仍舊是一件可怕到毛骨悚然的事情。
“一會兒我帶你去看大夫。”楊幼清給他遞過去一杯茶,這是和好的信號,戎策心知肚明。
“不用了,回去讓老張看一眼就行,咱們早些往京城走,”戎策摸着茶杯的邊緣,最後一句似是自言自語,“我想家了。”
楊幼清裝沒聽見,眉頭微皺:“這茶葉不好。”
“那我明年給您采新茶,雨前龍井。”
“你說我就記住了。”
漕幫的事情沒有任何人說出去,白樹生他們像是吃了失魂藥一樣,一問三不知,戎策實在是憋不住了,在回程的馬車上問了楊幼清。
是,因為他的傷,楊幼清破例找驿站要了一輛馬車,找塊門板搭上棉被讓戎策躺在上面。戎策嫌沒有枕頭不舒服,被楊幼清扯了耳朵。後來妥協,楊幼清讓他如幼時一般,枕在自己大腿上。
“老師,您跟漕幫達成了什麽交易啊,現在這樣相敬如賓?”
楊幼清白他一眼,翻過手中的一本古籍:“漕幫的生意哪裏來?”
“船運咯,”戎策腦子轉得飛快,瞬間弄清原委,“您走私啊?這被查出來了可是重罪!您怎麽能為了一個妖怪答應他們那種事情?四殿下知不知道,霖王知不知道,義父知不知道?”
楊幼清捂他的嘴:“叫喚什麽?當初若不是想着用地府門神把你換回來,我願意铤而走險?”
戎策愣了一下,扒拉開楊幼清的手,問道:“您是為了救我?”
“對,不過某些人膽子大,自己闖出來一條路。”
“您,這是誇我呢還是罵我呢?”戎策試探着問,得到楊幼清的一個白眼,然後繼續道,“老師,鄭家镖局的少東家是誰,怎麽死的,您知道嗎?”
楊幼清點點頭:“嗯,前一任的東護方司監察,名叫鄭輝。四皇子葉宇這七年來一直想要翻的柴家軍暴政謀反案,就和鄭輝有關系。不過已經蓋棺定論,沒什麽好聊的。”
沒什麽好聊的,就是多說一個字便會被護方司抓走的意思。戎策閉了嘴,不過倒是楊幼清想起些什麽,說道:“四皇子要封王,應當是親王銜,就在秋後。”
“不是還有三皇子?”
“一并封王。”
“哦。”戎策低下頭去,不知在想什麽。楊幼清揉兩下他的耳朵,撥開他耳後的亂發,那塊燒傷的皮膚看久了也沒有多猙獰,反倒是讓人覺得可惜。這樣俊俏的一個孩子。
“阿策,”楊幼清喚他,戎策下意識擡頭,一臉茫然望着,“以後少受傷,不好看。”
戎策複又望向別處,嘟囔着:“這地方誰會看啊……”
見到手下謀士急匆匆走進來,葉齋心急如焚,追上去問:“邱江現在如何?”
“回殿下,據說恢複了風平浪靜,伏靈司也從江邊趕回京城。死了六人,皆是混戰中死去的校尉,先前失蹤的人也都平安歸來。至于這漕幫,實在是很難打聽得到準确消息。”
葉齋追問:“人怎麽死的?不是在漕幫械鬥?”
“據說,報給佐陵衛的原因是和一群綁架伏靈司百戶的南繹刺客在邱江邊發生了小規模戰鬥。至于南繹的人,全都死了,綁架原因與争奪降妖除魔的古籍有關。”
葉齋罵了一聲坐回椅子上:“沒一句實話。父皇要給老四哪塊封地,打聽到了沒?”
一百二十年來,北朔出過不少親王,能夠得到封地的衆多,但是子孫能夠長久管轄的少之又少,多半又被當朝皇帝找個借口收回。葉齋管轄的霖州與南繹交界,是塊肥肉,而更肥的一塊則是尚且無主的岳州。
岳州靠近上游,山清水秀,農田的産量是霖州的兩倍,而且還有幾家遠近聞名的書院,許多學子日後都會站在朝堂上。唯一的缺點就是山區多土匪,只要剿滅了那就是富得流油。
謀士說:“無論封地在何處,四皇子都會留在京城。”
戎策在腿傷還沒好利索的時候又失蹤了,而且是一晚上不見人影。楊幼清氣得火冒三丈,第二天早上才在書桌的犄角旮旯發現了一封戎策寫的請假信,字體龍飛鳳舞,帶着與生俱來的狂蕩不羁。
不過他附加了一幅畫,畫的是真難看。楊幼清只能解讀出一座山一灘水。
這小子又跑去帝澤山泡溫泉,七月末天氣依舊炎熱,他也不怕傷口發炎。楊幼清馬不停蹄趕到帝澤山的溫泉池旁邊,水裏面沒人,他家徒弟穿了件白色的單衣,在岸上練習去江邊之前楊幼清教給他的刀法。
是戴家外傳的一套遠身刀法。
戎策現在天天背着兩把刀,血刺、血淩一概背在身後,說肥水不流外人田。至于他從黃泉帶回來的,據說是南繹人瘋狂搜尋的鐵疙瘩,已經被扔到藏書閣的地下三層,讓戰文翰帶着那幫書呆子研究。
“阿策。”
“老師!”小孩見到師父,興奮地将血淩插在地上,笑着朝他跑過來。楊幼清心想,這小孩怎麽看怎麽不像是二十多歲的人,已經到了孩子打醬油的年紀了,他自己還在打醬油。
“不要腿了?”
“快好了,我天生就是痊愈得比人家快。”戎策給他展示了一個側踢。
“來,跟我打。”楊幼清從腰間抽出蒼鋒,銀白色刀身反射着戎策的影子。
戎策其實挺羨慕蒼鋒這樣的質地,還能當鏡子。他從地上将血淩拔出來,舔下嘴唇:“您要是輸了怎麽辦?”
“自大。”
# 風起帝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