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章節

是值得的。

他沒有靈通命格,也無奇縱根骨,且罔論家世幫襯,額印注定了他是個不成器的素派小狐妖,既然掙紮無用,還不如好好侍奉他娘親。

子良不是看得開,他幼時也有過什麽上天入地的大志向,但為妖也好,為人也罷,有些黃粱美夢想想就好,現實終須得直面。

此時,宗湘若應當在去見道士的路上,等他離開,這場入世關便能結束了,而子良與道士就重回陌路,還是那不共戴天的仇人關系。

子良吸了吸鼻子,想,也挺好的。

翁外突然傳來一陣叮叮咚咚的聲響,子良沒穩住身子,跟着東歪西倒的,他還沒來得及定神,頭頂的漆黑就豁開了一道明亮的開口,外面的光直照在子良臉上,他伸手遮住眼睛。

是符咒被揭開了。

子良深呼一口氣,自豁口從翁裏出去,恢複了凡人身形。

他不知身在何處,但恍惚間,有種沒來由的熟悉感。

仿佛秀山那場夢。

在他面前,一個陌生的男人戰戰兢兢地跪下去,幾乎是面貼地面,極恭敬地行禮,聲音顫如枝頭欲墜枯葉:

“賤侍青堂,參見少魔君。”

子良給吓得退了好幾步,靠背後的石壁撐住才沒絆倒。

他修為太淺,連此人是不是同類都不敢确定。

但是怎麽回事……他怎麽就到了這裏的?

子良環顧四周,好像是個石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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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宗湘若呢?這是哪裏?你又……是誰?”

子良猶豫着開口發問。

青堂等他發話,才敢稍微動了動,可頭仍是埋着,絲毫不敢看過來。

“青堂自生門清醒就開始尋找少君蹤跡……都怪青堂不中用,竟讓少君等了這麽久……那些凡人實在是罪大惡極,竟然敢如此折辱少君!”

子良聽他這麽胡亂的話,心想莫不是遇着瘋子了?妖如果神志不清是很可怕的……比如前年有個蛇妖自廢修為引水淹城,再比如前前年有個叫精衛的天天銜石頭想填海。

思及此,子良還是決定和這個叫什麽青堂的保持距離為好。

“……我不是什麽少君,只是剛好被族裏派來此地歷關的,可能是你認錯人吧?”

“不會錯!”

青堂又重重磕下一個頭,頭骨撞在地面,留下清晰的血痕,子良看得膽戰心驚,正想叫他停住,而青堂終于慢慢擡起臉龐,淚水淌過左臉一道貫獰傷疤。

“滅族之辱,少君之恩,青堂永世難忘!”

胸中似有一團氣回旋,咽不下也吐不出,頑固哽住心口,郁結了深重的冤孽。

子良看着他,“那你此番來,是為什麽?”

天邊半夜開始冒起紅光。

土地站在鎮口的老槐樹頂,嗅了嗅,只覺得邪門。

他算了算今天是什麽日子,算到一半那遠方的天穹卻先炸開了陣陣驚雷。

……今夜只怕是有得鬧。

土地連忙鋪了個結界,還好他的地界小,這次就算是有天大的事,只要不殃及此處小鎮,他就能繼續睡他的安穩覺、做他的小土地。

他正松口氣呢,卻靈光一閃想起了那位冤家。

不會吧?

土地一下子從樹梢摔下去,也顧不得腰疼還是屁股疼,一股腦爬起來就要跑路。

而衣領被人及時從後拎住,只聽那人帶着笑意道:“土地你可讓我好找啊。”

土地自欺欺人般捂住頭,“我不是我不是我不是……”

道士繼續笑眯眯,語氣溫柔似春風:

“你也看見了吧,有個急事,借個東西用用?”

土地感覺自己真的要哭了:“我沒有我沒有我沒有……”

“夠了,敖吾川,你還要逃避到什麽時候!”

道士松了手,土地摔在地上,一臉狼狽相。

他多少年沒聽見過這個名字了。

他也快要忘了,那海天一色的故鄉。

土地用衣袖擦去臉上的塵土,“你為什麽記得我。”

道士袖着手:“你有被我記住的本事。”

土地聽得哈哈大笑:“是滑天下之大稽的本事嗎?”

“我管不得你們東海的恩怨,”道士俯下`身,神色是從未有過的凝肅,“我只求菁夢一用,明日便還。”

土地瞪着眼睛喃喃:“你不要命了!你當你是誰?你如今凡人軀殼,就算借菁兒,也不過當年三成……”

道士知他不願輕易拿出菁夢。

他後退一步,緩緩屈膝跪下,背脊挺直,卻垂着頭不露神情。

土地見過他萬人之上的模樣,同尋常小仙一同向他行禮,謹言慎行絲毫不敢亂了規矩。

那九天之巅雲霧缭繞之處曾是他們安身立命之所。

可光陰數載過去,一個貶斥守地,一個投胎為凡。

誰敢問,一句因果?

何用問,一句因果。

土地從懷裏,小心翼翼地摸出了一絲光芒。

那光芒不是四綻的,而是溶溶落雪般逸散在天地間,愈發舒展的輪廓,漸顯出一盞燈的模樣。

土地癡癡望着那無燭芯的空燈。

道士一聲嘆息,“得此一見,也算了卻一樁心願。”

“我只能陪少君到這裏。”

青堂的聲音在身後停住。

子良顧不得他了,只能一路摸索着向前,向這石洞的越深處行路。

他想知道……

他第一次這麽想要知道……

身旁開始不斷有缥缈的東西出現,它們似乎有意識,卻不似這人間之物,有的怒吼着迎面沖過來,有的卻嬉笑着環着他跑。

……

“什麽時候醒的。”

“呵,是那個孽種……”

“何苦來哉呀。”

“嘻嘻,好玩好玩,真是好玩。”

“如今也只是廢物了吧……”

……

原來是一把小刀。

沒有刀鞘,它靜靜躺在一塊巨大的黑石上。

子良靠近了,隔空撫摸着它,好像可以感受一份久違的溫度。

“這本來就是你的。”

那些聲音愈發放肆。

“拿起來呀……”

子良嘗試着,伸了手要去觸碰纏這墨青布绡的刀柄。

“大膽魔物!”

一道清晰且威嚴的聲音震懾了整個石洞。

子良的手僵在半空,顫抖着,卻始終收不住。

寒意從腳尖漫上脊背。

——“天君恩賜,才容你進這仙宮洗去罪孽。”

那桃花原來不是每日都開的。

——“怎可忘恩負義玷染秀山君!?”

那人原來一直都騙他。

——“你天生孤煞,應恪守本分,苦修求渡,奈何放任自流,此番釀成大禍,你百身難贖。”

他不會再來了吧。

子良腳步沉重,玄鐵铐住腳腕。

判官在他身側陰陰地笑道:“幽冥數百年不曾來過貴客。”

子良看着橋下浮沉呼嚎的靈魂,卻不肯走了。

判官回頭“咦”了一聲,“原來魔君喜歡這種景色?”

子良問:“要多久?”

判官伸手掰算着,“不過十八層,以魔君境界,不過睜眼閉眼的功夫吧。”

子良繼續問:“我是說,要多久。”

判官變了臉,“魔君還是不要妄想了,随我去吧。”

話音未落,子良的腳铐被破空斬斷。

“秀山君你……”判官本就細長的脖子被勒得說不出話來。

那個人風塵仆仆的,仍是笑着摟他入懷:

“唔,大概足夠你我再活一世吧。”

“子良。”

……

“子良,放下吧。”

子良陡然從一段記憶中抽離,他發現自己臉上都是水痕,握着刀柄的手心也是一片濕潤。

他猛然回頭。

道士站在不遠處,神色如常,只是道袍髒了,有大片暗紅的污跡。

“你別過來。”

子良拼命回憶,剛才他看見了什麽,好像是很重要的事,但竟是浮光掠影而去了。

“你不記得我了?”

子良:“你是……道士?”

“是啊,棒打鴛鴦的道士。”

子良一時迷茫,又忽而驚疑大叫:“你不是!”

“快告訴我!到底發生了什麽!?”

子良用手裏的刀指着他,決不肯退讓。

道士兩手空空,依然走近了。

“我為你取的名字,這也是我贈你的刀。”

“刀……”

“對呀,仙宮的桃花枝只有這把刀可以斬。”

“還有呢。”

“沒有了,就這些。”

“怎麽會……你騙我!”

“我沒有騙你,”道士抓住他手腕,“是你該放下。”

子良淚水又要盈出,心中盡是無端端的委屈,無端端的苦楚:“憑什麽我要放下!?”

“你來這世間一遭,就是為了不記前塵。”

子良額頭的靈明印明暗閃爍若流光溢彩,映在道士瞳孔中。

“……這是我的入世關嗎?”

“是。”

子良還未開口,便頭眼一昏,向前倒去。

道士穩穩接住他,抽出桃花刀,翻折打向後方。

“土地!”

刀刃被投進了那個熟悉的酸菜壇子,土地迅速封了咒,才撫着胸口,驚魂未定道:

“我這是犯了幾條天條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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