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章節
相處還算融洽。彼此對話不多,但也從沒争執,就那麽平淡如水地過日子。這跟季肖在黑淩山時的生活有很大區別,這三百年來,季肖還從未有過這麽平等安穩的日子,不知不覺地就自得其樂,很是享受起來。
不過,季肖還是沒明白白嬰的食糧從何而來,反正每天在特定的幾個時間裏,他總會拿出些像樣的食物。季肖在巧歆居一樓轉了幾圈,也沒找到廚房。白嬰住在二樓,可第一日他就明裏暗裏地提醒過季肖切莫随意闖上二樓。
季肖性子一向老實,老實得簡直不像只狐貍。他從不曾想過趁白嬰睡覺時下手,每次都老實巴交地等着白嬰醒來,再來行騙。季肖覺得自己行騙的技術似乎還不錯,因為一開始他胡扯自己是迷路上了虹蕊山,白嬰就相信了。
遺憾的是白嬰下樓晃悠的時間總十分短暫,看起來身體不适,話都不多兩句,讓他根本沒有動手的機會。而且不知是不是錯覺,總覺得白嬰的膚色一天比一天更蒼白了。
這天晚飯時候,白嬰終于連飯都吃不下,只啃了半片綠豆糕就恹恹地靠在了竹椅背上,面無血色。季肖看他這樣,也沒了食欲,放下碗,忍不住道:“阿嬰,你是不是不舒服,要不要去看看大夫?”
白嬰睨了他一眼:“我說過,不要那麽叫我。我寧願你叫我阿白。”
季肖對這抗議充耳不聞。這也是因為狐族的習俗,只有單名才是真正的名字。而且比起這點小問題,季肖覺得這個看起來奄奄一息的人更要緊些。
“……你的臉色太蒼白了。”
“我沒事。不過……你居然在擔心我嗎?”
“哎?是啊,有什麽不對的嗎?”
“……”
沉默了一會兒,白嬰忽然發出怪異的笑聲,帶着慵懶味道,發聲卻十分清脆,像是錘子般一記記敲到季肖木讷的腦袋上。季肖猛地回過神來,對啊,自己是要害他的,怎麽還反過來擔心他了。
倒是白嬰,就那麽微微笑着,直勾勾地盯着他看。
季肖心中打了個激靈。
那個眼神十分怪異,眸光閃爍着奇妙的情感,像是玩味,像是戲谑。
只不過是個目光,就讓季肖切實感受到——這跟這幾日來那個懶洋洋的孱弱書生判若兩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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季肖下意識地張了張嘴,想要說些什麽。
“季肖。”
白嬰卻率先喊了他的名字,聲調十分冷淡。一直以來都只叫他“季兄”的白嬰忽然一反常态,失了平日那種謙卑的态度,簡直瞬間就變成了另一個人。
季肖一時沒能回過神來。
白嬰放松全身的力氣,懶懶的靠坐在竹椅上,頭也微微昂起。蒼白的臉上唯有那雙眼睛顯得特別的明亮。他眯起雙眼,有些居高臨下,更有些意味深長地看向季肖。
然後,以不可拒絕的命令般的口吻緩緩說道:
“季肖……明天陪我下山一趟。”
銀霄仙君(二)石頭
仙人岙是個十分美麗的村莊。
來時趕着上虹蕊山,加上當時仍是狐貍原型,季肖并未好好觀賞仙人岙美景。而且剛到村口的時候,他甚至把石碑上的岙字看錯成禿,為仙人禿這個名字汗顏了一會兒。這次下山,見的着實是一番完全陌生的景致。
實際上,虹蕊山并非一座單獨的山頭,而是由五座高低不一的山組成的。但通常只有白嬰居住的那座才被稱作虹蕊,也只有這座山會被重重官兵嚴守。仙人岙就在其山腳,被三座山頭圍在中間,綠意蔥蔥,鳥語花香,十分清幽。
所謂的世外桃源,恐怕就是這樣一幅風景了罷。
※
大早,季肖就背着個空空的大竹籮,跟着白嬰沿山道下山。狐貍在過去三百年裏鮮少幻出人型,還不習慣直立行走,走在山道上硌得腳板有點疼。倒是白嬰,雖然步履虛浮東倒西歪,好像随時要摔一樣,下山速度卻快得吓人。
确實,俯瞰得見的仙人岙景致相當好,但季肖也只有最初多看了幾眼。更多的時候,季肖都皺着眉頭追趕眼前那條白色的削瘦背影。
他加快步速,努力走到前頭去。
“白嬰……”
“你的腦子記不住東西嗎?我說了,不要叫我的名字。”
“……”
——沒錯,就是這個。就是這一點讓季肖十分不解。
狐妖天生就是當騙子的料,那是因為狐妖能直接感受到人心的變化。
要欺騙一只狐貍,那是十分不簡單的一件事。
可是昨天,幾乎只在一瞬間,白嬰完全變了樣。
一直季兄季兄叫得親昵的口吻,以及溫軟柔和的笑容,都像一場夢一樣,全都煙消雲散。現在白嬰不光直呼其名,還會氣焰嚣張地使喚他幹這幹那。前幾天打水掃地都是狐貍自願去幹的,今早倒好,直接出聲讓他去修剪盆栽清理雜物,把他當成個下人呼來喚去。
最讓人郁悶的是,季肖一旦出聲抗議,白嬰就會露出一副病恹恹快要死掉的樣子。
于是權衡之下,季肖妥協,乖乖照辦。
真是我們狐妖之恥!——狐貍想起族裏人常對他說的這句話,心裏更郁悶了,忍不住小聲嘀咕起來:“……這就是你的真面目嗎?”
帶路的白色身影猛地停了下來。
白嬰緩緩地回過頭來,從樹林枝葉間漏下的陽光投到了他束起的黑發上,竟起了一層淡淡的銀光。
“如果這真是我的真面目,你覺得害怕嗎?”
“……什麽?”
“我的意思是——你怎麽會這麽笨呢?”
“等等,再怎麽樣,也不可能有人聽得出剛剛那句話是這個意思啊。”
被人當成傻子一樣罵,季肖也忍不住有些上火了。沒想到看到他這個反應,白嬰笑得更歡。他忽然背着手走過來,那層似乎是被太陽帶起的銀色暈光也更加燦爛起來。
狐貍忍不住皺起眉頭,因為白嬰的笑容根本就不懷好意。
很難想象,難道這幾天那個溫柔的書生都只是裝出來的嗎?我真的被騙了嗎?
“……咦?”想到個騙字,季肖更深地蹙起眉。一股被徹底玩弄的感覺油然而生……他脫口問道:“難道那天我說我是迷路上山,你也知道是假的嗎?”
聞言,白嬰先是一愣,随後便哈哈大笑起來。
“說你笨你還真不能不認……你這不是不打自招嗎!”
“……啊!”
“哈哈哈哈……”
季肖猛地回過神來,然後更懊惱地瞪向不住大笑的白嬰。
“你也笑得太過分了吧,白嬰。”
“呵呵……我說過了,不要叫我的名字——至少不能在人前這麽叫。”
“……為什麽?名字不就是拿來叫的嗎?”
白嬰倏地收起笑意,低聲道:“因為,我只有這麽一個名字。”
“什麽?”季肖又被他的話給繞暈了,“誰不是只有一個名字?”
“這你就不明白了……”白嬰明顯不想多說,轉身又開始走了起來,“好了,廢話少說,趕緊下山。天黑前還得趕回巧歆居。”
“…………”
不管怎麽樣,白嬰身體不适這點應該是沒跑的。季肖甚至看到他額角上冒出了滴滴冷汗。
狐貍深深嘆了口氣,還是快步上去,與白嬰并肩走在一起。
“你這麽急着下山要做什麽?”
白嬰擡手擦了擦汗,老實道:“我要準備些東西。”
“……準備東西?”
“到時你就知道了。少廢話。”
※
事實證明,白嬰又一次騙了季肖。
将近正午時分,兩人終于抵達山腳仙子岙。季肖還好些,畢竟是妖,頂多只因別扭的行走方式而磨掉腳跟一層皮。反觀白嬰,抵達村子時已是一副大限将近的模樣,氣喘籲籲不說,指尖都有些發紫了。而原本最大的隐患——守住山道的官差只向季肖投去了疑惑的視線,最後還是沒有出聲,乖乖放行。
到了仙子岙後,白嬰就把季肖推到路旁一家茶水攤上,趁季肖低頭喝涼茶,自己背起竹簍,一下子就走了個沒影。
狐貍那個氣惱啊,身為狐妖,三番兩次被騙不說,居然還被過橋拆板了。
只是讓他沒想到的是,就在他氣得狐貍耳朵都快要冒出來的時候,茶水攤的老板娘把一個木盤放在了他身邊。木盤上有一碗熱騰騰的面,以及幾串晶瑩通透的糯米團子。
“……這是……?”
“哎呀,這是白先生交代給小夥子你準備的食物。快趁熱吃吧。”
“白先生……?……啊。”
這麽說來,第一天正式相識時,白嬰确實提過,別人都管他叫白先生。不過,那個時候的白嬰還是個溫和善良的好青年,如今卻……季肖十分狐疑地眯着雙眼,瞄向那盤食物。但最後他還是抵不住嘴饞,端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