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章節
兒心中一顫,直接撲通一下跪到地上:“主子,是我一時失言……”
“起來吧。”白嬰淡淡說着,臉上并無怒意。野雀兒仍是跪在地上,深低着頭,不敢起身。白嬰見她瑟瑟發抖,心中一嘆,也就不再管她了,只沉默地閉上了雙眼。
罩住了整個虹蕊山的銀色陣法名為“八歸陣”,與白嬰五感相連,壁障內的一草一木都連通了他的五感,任何風吹草動都逃不過他的雙眼。然而壁障之外,就是他無法觸及的範圍。就在剛剛,他确實感知到狐妖季肖叼着自己的佩劍“啼鸠”走出陣壁。
他本可讓陣法把狐貍鎖在陣內。但他并未這麽做。
※
稍一回想,距那一天也有三千年了。
什麽叫做光陰似箭,白嬰有切身體會。在他的心中,于人界茍延殘喘、含恨打滾的數百年時光竟比跟随師尊在仙界修煉的兩千餘個春秋來得更加長久。仙妖混血在凡事皆淡泊如水的仙界并未帶起太大的漣漪,但數千年的修行卻未能把他心中的仇恨徹底抹去。
是的,他竟至今仍在恨着。
也正因如此,白嬰雖獲仙君封號,遺憾尚未除去妖根,不能算個真正的仙者。
世外桃源般的仙界,一切都靜若止水,像白嬰這般元神不定的仙者乃是大忌。甚至因為這股壓不住的怨恨與惡毒,致使他在施法之時也常常出錯。兩千餘年了,他初始進步神速,最終卻成不了一位合格的仙者。于
是以,兩百年前,白嬰接了帝君天命,下凡扶持姚氏天下。美曰其為天命在身,責任重大,實則怕他擾亂仙界平穩,釀成大錯。
名震三界的華明靈君是出了名的溺愛弟子,那一天,他親自送弟子下凡。
離去前,師尊淡漠如水的臉上竟現出一絲不舍與憐憫。白嬰跟了他近三千年,還是第一次見他面無表情的臉上有什麽可以稱之為感情的東西。
華明靈君淡淡道:“銀霄,你這是何苦呢。”
白嬰知道他指的是什麽,只能撲通跪倒在師尊身前,眼角濕潤,說不出半句話來。
華明靈君一向惜字如金,寡言少語,然師徒離別的那一日,他卻異常地多話:“……為師算過,兩百年後,你将有一劫。然而,那場大劫難中卻有一個意外,是福是禍,端看你如何渡得那一劫了。你的仙根不穩,仙術難以施展,為師特地給你備了一把佩劍,可助你穩住元神免入瘋魔,你且收好。”
Advertisement
語畢,一把銀光四射的長劍自虛空浮現,緩緩落在白嬰眼前。
華明靈君緩聲道:“你可給此劍命名。”
白嬰接過長劍,俯首至地,“……此劍‘啼鸠’。”
華明靈君重重嘆了口氣,轉身飛升。雪白的道袍迎風翻飛,轉眼不見。
自那一日起,白嬰就在履行天命的同時,也如過客般虛虛淺淺地在人間混起了日子。人間的狐族其實早知他回到了凡間,也知他能力不濟,尚是個半吊子的仙家,此時正是擊殺的好機會。卻無奈龍脈坐鎮,皇家聖氣籠罩,不得近山。何況白嬰修煉多年,仍有自保之力,啼鸠劍更非凡物,無數次派去動手的殺客皆是有去無回。幸運的是,白嬰有感于師尊最後的那句“何苦”,從不主動去消滅這幫上不了臺面的家夥。
然而,時間總會把一切暴露出來。
經過兩百年的拉鋸戰,狐族終于發現了白嬰的弱點。
每年的乞巧節,白嬰體內妖氣竄動,與仙氣碰撞對峙,甚至需要虹蕊山的皇家聖氣來助他熬過這段時日。
只要以妖氣凝聚而成的黑雨潑灑,引得他體內妖氣更盛,必能逼得白嬰虛弱倒下。一個月前,狐族便開始秘密行事,在虹蕊山周圍布下黑雨陣,伺機行動。
等白嬰發現,已經太晚。他只能以仙氣勉力抵抗,等待大劫難的到來。
他想,屆時除了以啼鸠喚醒仙身大開殺戒之外,再無其他辦法。
然而,忽然有一天,一只黑狐貍竄進了虹蕊山。這本是不可能的,先不論那只狐貍是如何突破聖氣上山,哪怕它真的敢動手偷襲,當時的白嬰也有足夠的能力将它擊殺。可是白嬰沒有那麽做,因為他聞到了奇怪的味道,那是妖氣與人氣互相碰撞的怪異氣味。怪異,但異常的熟悉。
白嬰當時正在大院裏伸懶腰,看着天上藍天白雲,不知怎的就忽然想起師尊曾說過的那句話——
“然而,那場大劫難中卻有一個意外”。
感受在樹叢中那雙狐貍眸子太過露骨的注視,白嬰忍不住想,莫非這就是所謂的“意外”。
※
既然白嬰能看到黑狐貍離開八歸陣,自然也能聽見它在八歸陣內所說的話。
盡管無法把陣外那只老狐貍的話也一并聽進去,但白嬰還是能從笨狐貍單方面的話語中聽出不妙。狐貍對人心的震動是十分敏感的,盡管只是半狐,身處陣法中心的白嬰依然能聽出它心中的悲恸與決絕。然後,十分突兀的,它的心中浮起了一絲僥幸。
正是這瞬間的僥幸,讓白嬰眼睜睜看着它離開了自己的八歸陣。
若要喚醒銀霄仙身,必須汲取狐妖之血,以毒攻毒。狐血用于抑制體內妖氣,沖去所有暴戾,才能以銀霄仙君的姿态示人。如今啼鸠已被帶出八歸陣,哪怕那把銀劍與他是維系在一起的,可他如今虛弱不堪,也無力将它召回到自己身邊。
所謂的生死危機,就是形容這一刻了罷。
白嬰平靜地閉上了雙眼。野雀兒只伏在地上,無聲地哭泣。
白嬰緩緩道:“……野雀兒,你趕緊到陣外去。”
“不。”野雀兒顫着聲搖頭,“主子,雀兒與您同生共死。”
聽到少女這聲沙啞的堅定,白嬰只得苦笑一聲:“我不是要等死。我難道會是坐以待斃的那種人嗎?”
野雀兒這才疑惑地擡起頭來,淚光閃爍的大眼睛朝白嬰蒼白無色的臉看去。
白嬰道:“你到陣外去,把那只笨狐貍帶回來。”
“帶、帶回那只狐貍做什麽?不是該把佩劍給……”
“帶它回來。”白嬰一字一頓用力說道,再不容任何質疑與拒絕。
※
野雀兒簡直不敢相信眼前的這一幕。
拳頭大的小麻雀瑟縮在枝葉之間,平日吱吱喳喳的它此時卻不敢發出任何響動。
小東西奉主子之命離開八歸陣來尋季肖,看到的卻是難以置信的一幕。
樹林隐秘處,幾只黑狐族化作人形,把那只眼熟的小黑狐用力扔在一個矮樹樁上。小黑狐渾身上下傷痕累累,觸目驚心,綻開的血肉甚至從它黑色的皮毛中隐隐露出,滑出一道鮮紅的痕跡。
尚未出鞘的啼鸠劍就在其中一只母狐的手中。
母狐扶着蠻腰,款款走向小黑狐,風情萬種,婀娜多姿,眼角盡是妖媚的笑意,柔聲道:“阿肖,對不住了。”
“……”小黑狐只默不作聲地盯着她。
母狐嫣然一笑:“你的眼神,簡直就像是料到了一樣呢。”
“……姨母。”小黑狐的胡子輕輕抖了抖,只小聲叫了一聲。
可那只母狐卻像是沒聽見似的,欣欣然提起了長劍。
盡管白銀霄如今十分虛弱,啼鸠劍畢竟還是仙器,母狐的纖纖白手握在銀亮的劍柄上,立刻就“嘶”一聲漫起一道白煙。為了拔出長劍,青蔥般的玉手被灼燒得猩紅一片,甚至還升起一陣焦味。
母狐妖嬈的笑容終于還是扭曲了,眉間皺成猙獰的一團。
笨拙的小黑狐仍是沉默,只目不轉睛地看着這一切。
野雀兒在不遠處的樹上看到這裏,覺得自己簡直就快要窒息了。它動了翅膀,正要出手——
啼鸠劍身被唰的拔出,霎時刺目的華光四射開去,叫它下意識地閉起雙眼。
待到激烈的華光褪成淡淡的光暈。
鋒利的劍尖也已沒入小黑狐遍是傷痕的狐軀。
——剎那的異變!
銀色光暈瞬間盡數隐沒,數道細細的鮮血沿着劍身迅速攀至劍柄,像蛇一般襲向母狐的右手!
“啊!”母狐驚叫一聲,即刻甩手放開,卻仍是晚了一步,一雙玉手竟被噬為骸骨。吱一聲尖叫,妖魅的婦人被打回原型,成了一只黑色的毛團,在地上抽搐不止。
銀白劍身還在不住吸取鮮血,很快染成叫人毛骨悚然的鮮紅。光芒像抽蕊的紅花,不住地扭動、翻飛。
四周的其他狐族都被這一幕給震動了,迅速退開了數丈。
唯有一只麻雀義無反顧地沖了出來。
幾個撲扇,野雀兒停在劍柄頂端,看那顆平日初雪般純白無暇的寶珠內紅霧翻滾,詭谲駭人。
野雀兒再顧不得主子的佩劍,立刻化作少女形态,雙手握上正微微振動的劍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