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章節
可惜不論她如何努力,釘在小狐身上的啼鸠巋然不動。
她用力拔劍,明知只是徒勞,仍是拼了自己全身的力量。雀兒咬緊牙關,含淚看向那只小狐貍,看它的耳朵因劇痛徹底折到了腦後,四肢也在無力地顫動,嘴邊的長須一抖一抖,卻沒有發出半聲悲鳴。
到了這個時刻,它竟仍在隐忍。
野雀兒再也控制不住,顫着聲朝它哭喊道:“笨狐貍!笨狐貍……季肖、季肖……!”
待得見狐血徹底被寶珠所吸取,野雀兒眼裏的水光終于漫出,化作淚水劃過臉頰。
啼鸠劍似是心滿意足,終于停下振動。
而被楔在樹樁上的小黑狐也——不再動彈。
已是紅劍的啼鸠猛地鳴響了一聲。
一道煞人的聖氣由劍身蕩開,铮鳴聲響徹天空,傳遍整座聖山虹蕊。
巨大的銀色光幕也如落石的水面般猛地晃動起來,一圈一圈蕩開了去。緊接着,仿佛有一雙巨手出自九霄,撥開陰郁的妖雨黑雲。數道陽光穿透雲層,筆直投落。而最為燦爛的那道光芒,正正打在了山頂的巧歆居上。
一直淅淅瀝瀝下個不停的黑雨,終于還是停了。
銀霄仙君(八)破曉
巧歆居內,刺目的強光破瓦而入,筆直投在了窗邊的軟榻上。
沐浴在光芒之中,閉目昏睡的白衣書生緩慢地掀起了眼簾,一雙漆黑眸子閃過淺銀的光點。光芒逐漸減弱,像是要化入那具削瘦的身軀中,最終收縮不見。白嬰蒼白無色的面頰上浮出幾道蒼金紋路,一頭黑亮的長發也剎那褪色,化作一頭銀亮的白發。
一陣翻天覆地的巨變後,重趨風平浪靜。
白嬰本失去焦點的雙眼也重新閃爍起光芒,眼角一抹金斑竟顯出點點妖媚之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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狐仙白銀霄緩緩從軟榻坐起身子,默不作聲地動了動手指,緩慢地把手擡到自己的眼前。哪怕喚醒仙身,他體內的狐血仍在作祟,蠢蠢欲動。不光面容氣質極盡妖魅,就連那只手也是毫無血色,白若積雪,泛着銀光的指甲足有兩寸長,尖銳而駭人。
啼鸠以九天玄鐵煉制而成,為的就是壓抑他體內這身騷動的妖血,當然與他一體相連。
也因此,啼鸠所汲取之血歸屬何人,白銀霄在蘇醒的剎那便察覺了。不光是鮮血,連帶着黑狐心中的哀傷、痛苦,甚至是心中一絲的僥幸與妄想,都盡數灌入他的腦中。
本該被徹底抑制的恨意與暴戾瞬間從他心頭漫出,像毒一般滲入仙身血肉,帶起一身刺痛。
白銀霄咬牙忍下,一揮右手,白袍翻飛。已恢複銀色劍身的啼鸠铮一聲化形顯現在他的手心,劍柄微熱,寶珠上尚留有一絲腥紅。
那便是小黑狐彌留之際所留的餘溫。
※
虹蕊山上,狐族見八歸陣有所松動,心中都是一喜。然而突生異變,花了一個月布置的黑雨陣居然被輕易化解,山頂竹樓更是在剎那間仙氣大盛,夾帶漫天的殺氣壓過所有狐族的嚣張氣焰。
黑狐族大長老首先發覺不對,正想要下令離山,那道銀幕卻像是有了生命,猛地沖向衆狐。在驚叫聲中,銀光穿透衆狐身軀,讓所有狐貍顯出原型。
最終壁障停在虹蕊山腳,恰恰把山上所有狐族全部困在陣法之中,絕了它們的後路。
堪堪抵達仙人岙的狐雙大吃一驚,發怔地看向逼至身後不遠處那道螢亮的光壁,瞪大雙眼愣在了原地。
陣內衆狐被仙氣制壓,全都伏倒在地。一些妖行還不夠的年輕狐貍哪裏見過這麽大陣仗,只知趴在地上瑟瑟發抖。相較于它們,見過些大場面的老狐貍們倒是仍挺直腰脊,坐在地上。
老黑狐眼看情勢瞬間颠倒,尖臉上雖無太過變化,心中卻在暗暗叫苦。
天地巨變的瞬間,老黑狐就意識到了。
——那只老實巴交的小黑狐,竟騙了它。
這也怪自己過于松懈,急着打破陣法,才會上當。可這幾百年來,何曾見過那只雜種面不驚心不跳地說過半句謊言?沒想到在這關鍵時刻,它卻演了一出這麽好的戲。
紅狐、灰狐與蒼狐的三位長老此時恐怕都正吹胡子瞪眼,着急萬分吧。
仙家聖氣于妖物,那便是一種毒液、一種鉗制,天生的相克。哪怕對方只是個身懷數百年修行的小仙者,老黑狐尚不敢保證自己能與之抗衡,更何況是這名在華明靈君手下修煉了數千年的仙君。若白銀霄打破過往慣例,狠下殺心,今日聚于虹蕊山的狐族必然會被屠盡,全軍覆沒。一個不舒心,就連未參與此次圍剿的其它狐族都會被他趕盡殺絕。
老黑狐看了看周圍已被仙氣震懾得不得動彈的衆狐,暗自長嘆。
三千年前,白銀霄屠盡銀狐族。而今夜,同一慘劇就要發生在整個族群身上。一步錯全盤皆錯的道理它當然懂,但不曾想過,造成這一局面的,竟是一只被當做棄子的雜種。
正這麽想着,一道仙氣竟撲面而來,直擊它的命門。老黑狐猛一閃身,堪堪躲過,心中驚疑不定。
“……老狐貍,你怕嗎?”
果不其然,那便是白銀霄乘風而至。只見他銀發翻飛,金紋閃爍,面帶微笑,好不輕松惬意。
而他手中那把銀劍,正是雜種适才叼着的那把。
老黑狐目不轉睛地盯着那把銀劍,恨恨道:“果真不愧為白銀霄……騙殺銀狐族不止,今日竟還騙了一只小小黑狐,陷我整個狐族于絕境。”
“騙?哈哈,說得真好……”白銀霄笑了笑,随手耍了個劍花。幾道銀光直沖林間,下一瞬間,便是數聲慘叫。狐血飛濺,沒入黑泥。
白銀霄收回啼鸠,劍氣在地上劃出一道深痕。
他淡然道:“我并未騙它。騙它的,不正是你們這些至親嗎?”
頓了頓,白銀霄聲音一沉,已露殺意:“老狐貍,你知道它當時是怎麽想的嗎?如果你不以它祭劍,那它就會把長劍的秘密實誠相告。那只笨狐貍心存一絲妄想,只求能得你這位大長老給它一條生路,看看你會不會給它一條生路。——那只笨狐貍給了你選擇,你卻……”
老黑狐聞言一怔,随後終于一絲不忍地低下頭去,老眼微阖,看似悔恨。
白銀霄冷笑:“怎麽,你以為你那點小把戲還能在我面前湊效嗎?不過是個千把年修行的小鬼,也敢在本仙君面前裝模作樣?你以為你裝出一副後悔不已的模樣,本仙君就能放你一條生路?”
被戳破謊言的老黑狐臉皮夠厚,倒也是鎮靜自若,漠然道:“事已至此,悉随尊便。”
“悉随尊便……說得好。悉随尊便……”
白銀霄喃喃道,朝老黑狐走了一步。
他渾身火辣辣地發疼,像是皮肉快要分離,簡直是剜心之痛。
除了憐憫那只笨拙的狐貍,更大的原因卻是因啼鸠內的狐血不純,未能壓制他心中所有負念,仙者純粹之軀被微弱的妖氣由內而外細碎啃噬。白銀霄拼盡所有的力氣,才好不容易壓住了自己痛苦的表情。
本就不完整的仙身,加上壓不住的暴戾與殺意,兩者間的碰撞簡直是要撕碎他的軀體。
哪怕如此,白銀霄也不打算以虛張聲勢讓事情告終。
醒來的那瞬間他便想好了,哪怕要拼個元神盡毀,也要跟這群死性不改的狐貍同歸于盡。
白銀霄冷冷看着眼前的老狐貍,緩緩地舉起了啼鸠——
“主子——!!”
“……”
一聲尖銳的悲鳴由遠及近,适時制止了白銀霄的殺戮之舉。
随着野雀兒的跑來,手上的啼鸠也開始微微顫動,跟着悲鳴起來。
白銀霄緩緩回頭看去。
躺在野雀兒懷裏的,是一只黑色的毛團。一動不動的毛團在不久前,還是一只笨拙的狐貍。比他這三千餘年裏所見的任何狐貍都還要笨拙,簡直蠢得不像一只狐貍。渾然不知自己的隐匿尚未成熟,也不知自己的謊言有多蹩腳,更不知自己早就被騙得團團轉,只是傻傻地……笨拙地待在自己身邊。
三千餘年了,白銀霄從未與同族如此親近過。
“主子!季肖他……!啊!”少女抱着黑毛團,走在泥濘的小道上。到他跟前時一個踉跄,摔倒在潮濕的地上。懷中那只毛團也跟着掉在地上,滑出數寸。
野雀兒淚光閃爍地看着泥濘中的小狐屍,最後竟蹲坐在地上悲恸地嚎啕大哭起來。
白銀霄也忍不住去看那具屍體。
冰冷的屍身已經伸展出狐貍的姿态。尖尖的嘴巴,尖尖的耳朵,尖尖的狐爪子。最觸目驚心的還是心口那道深深的刀口,貫穿了狐貍整個身子,紅白的肉色甚至從傷口中漏出。如此慘況,它卻是閉上了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