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一場鬧劇。
席來冷眼看着自己的婚禮,他從沒期待過太虛無缥缈的詞彙,但此刻包裹着他的賀喜聲遠沒有這些聲音背後、人心裏“噼裏啪啦”的算盤聲音響亮。
他轉過頭深吸了口氣,接過眼前的酒杯一飲而盡,手指在終端上劃了幾下,将早就準備好但不忍心的消息發送了出去。
是發給埃羅的信息。
-定位準确的話就帶回來吧。
婚禮結束已經是下半夜了,陳歡躲了一晚酒,在席來徹底醉死前撈住了人:“白鹽臨走前讓我帶你回家,你還能自己走嗎?”
席來點頭,順着他的胳膊好歹直着走出了禮堂。
陳歡開着輛像小面包一樣的飛行器。
席來有些年沒坐過家用小飛行器了,說實話,有點擠,但又讓他想起很多年前,自己也有師長朋友時的正常生活。
他将窗戶降下一條縫,随着飄進來的風微閉上眼睛:“你上次說喜歡什麽Omega?”
陳歡根本沒細想過這個問題,撓頭答:“順眼的?合得來的?”
席來:“你看我和你們部長合得來嗎?”
“我看挺合得來的。”陳歡空出只手比劃,“你倆畢業照一塊挨着,差不多高,差不多胖,樣子也差不多,我說白鹽運氣好呢!”
席來閉上眼回想那張照片,拍照時離畢業還有幾個月,他那會兒想的估計都是畢業晚會穿什麽衣服、和誰跳那一支舞……但最終他沒等到畢業晚會。
因為一個“錯誤”,那張照片裏的微笑着的年輕臉龐都失去了跳那支舞的機會。
他們很快到了目的地,白鹽仍住在以前的舊宅,三層高的老式別墅隐沒在黑暗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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席來從進門起就微妙地放慢了腳步。
陳歡不知不覺在前邊引導:“主卧在二樓,你的東西白鹽應該都整理好了。”他一路上樓,推開門往後退了幾步,“如果還缺什麽,明天你和白鹽說。”
饒是陳歡這種呆頭鵝,此刻也感受到了身後的低氣壓。
席來站在樓梯口壓根就沒過來,他也累了,一只手扶着額頭,半天沒說話聲音很啞:“你說,新婚之夜Alpha不回來,是不是太落我的面子了。”
陳歡張了張嘴不知道該答什麽。
“你們部長平時生氣了就離家出走嗎?”
陳歡這次會答:“家裏就他一個,他一個人在家生氣就行了。”
“原來是我來了,他就走了?”
陳歡幾乎要哭了,白天他還覺得席來是個正常人,現在對方站在老房子的陰影裏,活像個讨命鬼。
他幾乎立馬想起了這幾天自己看過的所有關于席來的信息,生怕對方一個不高興拿自己撒氣。
還好席來笑了,人也從昏暗的樓梯口走了出來:“将來這得裝個燈,我晚上視力不太好。”他走到主卧門口,要進去前又勾住陳歡的肩膀,“小醫生,新婚之夜你一路照顧我回家,倒像是咱倆結婚,你說呢?”
陳歡算是看明白了,他就是正主鬥氣被夾在中間的可憐鬼,人家席團長的副官看形勢不妙早就躲了,就他傻乎乎的還一路把人送到主卧。
白鹽不是人,他暗罵。
看把人逗得快急了,席來也覺得自己不厚道,他揮了揮手:“不開玩笑了,你也辛苦,早點回去休息吧。”
陳歡扭頭就跑。
現在正是聯盟天氣系統設定最宜人的時候,席來站在走廊能感受到兩端窗戶送來的微風,不冷不熱。他不知自己今天到底進了多少扇門,最終還是踏進了沒開燈的主卧。
他晚上視力當然不差,能看到一邊床頭櫃擺着他送來的相框,裏邊是他剛進軍校時的照片。窗戶下的小茶幾上是他好幾年前從某個星盜頭子那裏搶來的浣熊擺件,不遠的櫃子上歪歪斜斜地摞滿了他收集的玩偶。
席來索性打開了燈,他送來的大小物件都被安置在了适合的地方,像是本來就該在那些位置一樣,和整間卧室甚是融洽。
當然也有另一個人的痕跡,床尾的凳子上扔着套換下的軍裝,另一邊床頭櫃是少年時的白鹽。
他急走幾步打開衣櫃,看到自己和白鹽的睡衣都妥帖地挂在了一起。
現在撤回那條消息恐怕晚了吧……席來坐在床邊捂着臉,恐怕白鹽還會更生氣。
在這樣一個荒誕的夜晚,他似乎辜負了這間卧室……
——以及卧室的主人。
席來簡單地洗了個澡,陷進枕頭幾秒鐘就進入了深度睡眠。
他累極了。
海棠的逐漸失控讓他的身體越來越需要休眠,這幾天他奔波着處理聯盟密集的報複行動,只能在戰鬥間隙休息幾十分鐘。
他想在第二天清晨,如果白鹽回來的話,他可以解釋婚禮遲到的原因。
白鹽是在早上九點多回了家,不知他去哪裏流浪了一夜,平時武裝到每一根頭發絲的外表看起來有些狼狽,仔細看軍裝袖口還有油污。
主卧門沒關,只是虛虛掩着,一道光順着縫隙漏了進去,正好溫柔地擁抱住了床上的席來。
他輕手輕腳進門,脫掉髒了的衣服,只穿了件襯衫躺在了席來的身邊。
席來當然是有所圖的,他幾乎是将陰謀明明白白寫在臉上踏進聯盟領域的。
白鹽當然也可以接受這段目的不純的婚姻關系,他們生命中最慘痛的轉折都和十幾年前那場巨變有關。讓他不滿的是,席來因為這個原因找上了他,但又堅定地把他拒之門外。
無論是那朵花兒,還是那些名字在十幾年前就黯淡的故人,抑或是席來不自覺的回避,都讓他如鲠在喉。
席來感受到了陌生又有點熟悉的Alpha的味道,他在等一個恰當的睜眼時機。
白鹽在床的另一側足足沉默了半個鐘,最後伸手過來覆上他的眼睛:“你早就醒了,別裝了。”
向來臉皮厚的席團長泰然自若,甚至在睜眼之餘還相當自然地搭配了揉眼睛的動作,活像個沉睡了百年剛蘇醒的睡美人。
他也是這麽說的,“劇本裏不是都吻醒嗎?”
白鹽詫異地扭頭看他,手毫不客氣地指着他的嘴巴:“你刷牙了嗎?”
“劇本裏的仙女都不需要刷牙的。”
話雖如此,席來還是利索地跳下床把自己整理了一番,再回到床上時還帶着清新的水汽。
席來挑了一個較為穩妥的話題開頭:“我是在聯盟的躍遷航道裏攔截了那批H17,新技術,可以用我們的數據覆蓋你們……”
白鹽打斷:“什麽我們你們,結了婚不是咱們嗎?”
席來更正:“新技術,可以用咱們的數據覆蓋咱們的舊數據,如果咱們不控制,航道仍然是咱們的,但是……”
白鹽後悔自己嘴賤,再次打斷:“獨立軍掌握了聯盟的航道數據?”
“不是掌握,是可以覆蓋,不過也差不多。”
這自然不算交底,白鹽啓動了追問程序,他返回舊的資料庫,在紙質文件堆裏把自己活埋了一夜,自然有所收獲:“那麽海棠呢?”
席來語塞,他昨晚都做好心理建設——情報頭子是在詐信息,沒想到本地有名的廢物八部部長一夜之間就真的好像知道了什麽。
他鎮定道:“我可以坦誠,接受任何身體檢測。”
“不,我不是說這個。”白鹽自然知道他不會老實交代,再爆猛料,“我見過第一位移植海棠的人,而且我有他的生命數據。”
席來沉默了半晌。
生命數據是一個人在這個世界上唯一有效且無法代替的身體密碼,是這個人的生命象征。
白鹽的話非常有誘惑力,甚至遠超過他本來的期望。
第一位移植海棠的人,席來叫他老師,在海棠實驗曝光起失蹤至今。比起他目前越來越不受控的身體,這十幾年的尋找更像是把淩遲的小刀。
他苦笑,又暗爽,白鹽這樣的人,聯盟的那群豬還笑話人家是廢物八部,有眼無珠。
席來擡頭,這才注意到白鹽沒戴眼鏡,平時被隐藏在鏡片後面的一點黑白分明越發透澈。
美色誤人,他想。
“白部長,我要找到你說的那個人。”席來坐直身子,眼睛一錯不錯盯着眼前的人,“付出任何代價,我也要找到他。”
“我也有一個要求。”白鹽說,“我不貪心,獨立軍研發的第二快的星艦的核心技術。”
席來眼也不眨:“可以,考慮到你是我的伴侶,我可以大方一點,送你三艘游隼號,希望白部長可以藏好他們。”
陳歡果然長了張吉祥嘴巴,說獨立軍送星艦,席來就財大氣粗地送了三艘速度排名第一的星艦。
美色誤人,席來又想,上下嘴唇一碰就送了三艘游隼。
他想挽回一點自己的形象,說:“白部長,我相信你的能力,也希望在未來的生活能夠坦誠一點。”
這是讓他不要再查彼此的背後目的,白鹽當然也這麽希望,他點頭:“自然如此。”
席來面帶微笑,極其營業地伸出右手:“祝我們合作愉快。”
白鹽回握:“彼此坦誠。”
席來的微笑突然可疑地出現了一道裂縫,他想起前一晚,自己似乎酒精上頭做出了某個沖動決定,他的終端也特別配合地響了起來。
是埃羅發來的消息,他飛快地掃了一眼。
-東西拿到了,有警報,白部長馬上就會知道。
白鹽的終端之前取下放在床頭櫃,此刻也發出了警報聲,他正要抽手去拿。
席來趕緊攥緊他的手,迅速擴大臉上的笑容,用自己最真誠的聲音說:“關于坦誠,有一件事我想說。”
“什麽事?”
席來臉上帶着不自然的假笑,閉着眼睛迅速說:“我挖了你父親的骨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