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廢星一直都是太陽照不到的地方,埃羅說這裏是一片爛泥,說得不錯。人口販賣、軍火交易、毒販火拼,在舊聯盟宛若傳奇小說的事情,在廢星都是日常上演的家常事。

獨立軍宣布了對廢星的主權後,并沒有着手改變廢星的社會環境,唯一做出的改變是在空中開辟了一條專用通道。

席來在昏睡中眉頭舒展,白鹽早擦掉了他臉上的血跡,這讓他看起來幹淨安寧。

外邊亂成那樣,白鹽不顧安全單槍匹馬把人帶了回來,此刻有些微微的後怕。

還好一切順利,他們走了太多彎路,在重聚上卻獲得了一點好運氣。

陳歡早就等在席來的房間門口,他沒敢進去,刻意放空了臉上的表情,不想太凝重,但也無法開心。看白鹽抱着人走來,他擠出個勉強的笑容:“回來了。”

“先檢查。”

席來失蹤了七個月,再差幾天就是八個月了。

陳歡是唯一知道白鹽幾近崩潰的人,他看着白鹽從一張拉滿的弓緩和成更讓人心驚肉跳的準精神病人,連帶着他自己也變得刀槍不入了。

陳歡盡量做到平實的念出檢查結果:“……懷孕11周,胎兒情況良好。”

“胎兒?”他猛地擡起頭,和白鹽的視線對在了一起,又低頭看了眼床上的席來。

白鹽早就戴上了他十分熟悉的面具,連呼吸都沒亂:“重新檢查。”

陳歡對檢查數據重新做出了調整,看到新的結果,他的終端晃了晃,徑直砸向了地面。

白鹽看他的表情難看到了幾點,親自過去撿起終端,讀了一遍。

埃羅沒能進來,遠遠地站在門口的過道裏,眼下也繃不住了,他從白鹽手裏奪過終端。

從胎兒的發育情況來看,确實是11周左右。但檢查的數據顯示,有人對席來的身體做了改變,胎兒确實在不斷地吸收他的營養,但無論給這個未出生的孩子多久的時間,他永遠都停在了11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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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個孩子的生命被變相終結在了11周。

白鹽知道埃羅和陳歡都看着自己,他對自己的情緒做出了嚴苛的管理,面上窺不出半分情緒。

他在幾秒間做出了決斷,喉間血肉摩擦,發出喑啞的聲音:“拿掉孩子,不要讓他知道。”

又過了幾秒,在外界聲勢懾人的白鹽突然腳步綿軟地向後退了幾步,他跌坐在沙發裏,以手掩面,像是疲累到了幾點。

他又說:“我和他說,你們出去吧……”

當室內只剩他和席來的時候,白鹽擡起頭。

一個孩子,一個他和席來的孩子。他當然暢想過日後可能出現的一家三口的景象,他想讓孩子有席來的黑發,最好有像他一樣的眼睛。

一個像席來的孩子,擁有一往直前的勇氣,有永遠沸騰的滿腔熱血,像明月一樣用溫柔的光彩照拂身邊的人。

他看到自己的手顫抖地停在空中,似乎想要去安撫睡夢中的席來,可是他甚至找不到一個落放的地方。

最後他把掌心輕輕地貼在了席來的小腹上,他盡力不讓手掌顫抖地太厲害,他害怕傷害到腹中的孩子,可是這個孩子、這輪明月終将受到傷害。

近八個月的時間,足夠白鹽從吳譽口中撬出任何他想知道的信息。

海棠組織依靠海棠控制人群,現在的海棠和席來身體內的不同,主要的目的就是短時大幅提高身體素質,給予普通人可以掌握他人生死的力量。

海棠并沒有成瘾性,但在當下混亂的環境,仿佛只有獲得力量才能掌握自己的人生,盲目的人群接受了海棠的植入才是噩夢的開始。

海棠會不知不覺地調整人體的激素水平,讓人長期處于高亢奮狀态,這也是外界暴力沖突不斷,甚至是愈演愈烈的主要原因。

海棠組織在用海棠覆滅人群。

吳譽說,抓走席來的主要目的是海棠的研發需要母體。

原本的海棠只餘了兩朵,吳譽體內的那朵因為他已經過了擁有頻繁的主動發情期的年齡段,已經無法為新海棠的研發提供更多的數據支持。

而席來……

白鹽看着床上的人,懷孕的Omega自然不再擁有發情期,但早期妊娠對身體的改變依然可以導致海棠的積極運轉。

11周,這個孩子已經有了心跳,再等幾天,就可以看到他的樣子了。

席來是突然醒來的,他的眼睛毫無預兆地睜開,已經是一片清明。他先是覺得白鹽的手飛快地從自己身上抽離,熱源的離開讓他有點不舒服,但他還是笑了一下。

“想我了嗎?”

白鹽張了張嘴,想字就在嘴邊,可他只覺得心力交瘁,拼湊不出一個完整的音節。

他點點頭,努力地笑着。

這太不對勁了,席來收回了笑,他撐着床坐起來,心口的傷到底傷了根本,哪怕是自己下的手,他還是心有餘悸。

他生了一雙明媚的大眼睛,眼尾彎彎,斂了笑意的眼裏布滿了關心:“怎麽了?”

他的關心壓得白鹽幾乎喘不了氣,他偏過頭用深呼吸調整着自己的情緒,心裏一片頹唐。

他說:“我們曾經有一個孩子。”

這太糟了,白鹽想。他嘗試着重組自己的表情,他習慣于将最糟糕的事壓在心底。

他對自己說,你不是早就習慣了凍僵在冰山上的感覺了嗎?拿出過往的經驗來,不要再給席來增添一點負擔了,像以前一樣,很熟練了。

他的手落在席來臉側,指腹輕輕地撫過自己最喜歡的輪廓,他說:“我們還非常年輕,有足夠多的時間去等待我們的孩子。”

席來用自己的臉貼了貼他的掌心,剛才抽走的熱源重新給他的身體注入了一絲溫暖,他眨眨眼,聲音不複往日的溫潤:“白鹽……你能……你能抱抱我嗎?”

他像意料之中落入了一個溫暖的懷抱,他将手環在白鹽後背,這個姿勢有點難受,但也不是介意的時候。他問:“那我們的孩子呢?”

白鹽的回答讓席來陷入了長久的沉默,過了很久,他像剛知情的白鹽一樣盡可能輕地把手貼在自己小腹,冥冥中他感受到手底有另一個心跳在回應自己。

他的聲音像一張揉皺了的紙,緊靠內裏的纖維支持着框架:“不可逆嗎?他還活着。”

“對不起……對不起……”

席來覺得自己脖側很燙,他伸手摸了摸,後知後覺這是白鹽的眼淚。

他向後退了一點,看白鹽在黑暗裏滿臉淚水,比血還燙的眼淚。

那一瞬間,席來只覺得意識脫離了身體,但依稀覺得有一柄鐵錘在敲擊自己的心髒,一下一下,合着他本身的心跳。他的心毫無反抗之力,在鋼鐵的力量下支離破碎。

他重新擁進了白鹽,吻胡亂地落在他耳畔,他小聲安撫,既在安撫白鹽,又像在安撫自己。

沒事,沒事,沒事……

話說三遍淡如水,況且只是蒼白無力的兩個字。

怎麽會沒事,他的心都被錘碎了,他的白鹽失去了對自己的掌控。

白鹽是多驕傲的人,此刻卻褪去了所有外在的包裹。

席來感覺自己的眼淚冰涼涼地滑過臉,掉了一串洇進了白鹽的襯衫。

白鹽擡起手,他将手覆在席來的心上,眼眶裏仍噙着淚,卻硬生生地被框在了原地,他說:“席來,別怕。”

這話不久前席來也聽到過。席團長一個人走了這麽多年,好不容易運氣降臨,有人能窺見他心底的害怕,有人能在黑暗裏安撫他。即使到了現在,這個人自己囚禁了滿眼淚水,依舊叫自己別怕。

他揪着白鹽的衣領終于痛哭出聲。

他放下了血債、恩怨和過往的所有磨難,可是他被至親欺騙,被曾經的長輩困在方寸之地。他只覺得一顆心不要也罷,無論怎樣,他的心都只能走向被辜負而破碎的結局。

可是白鹽卻能在每一次他的心即将分崩瓦解時托住他的無處可依。

席團長重新武裝好了自己的心,他哭泣,他覺得痛苦,但他還是笑着說:“白部長,我可以吹枕邊風嗎?”

白鹽說:“你吹。”

席來說:“我要他們以血還血。”

白鹽點頭,他虔誠地吻着席來的指尖:“好。”

既然席來回來了,埃羅毫不猶豫地把獨立軍的最高權限重新讓與了回去。

他不知道那天兩人是如何溝通的,只知道再次出現的席來,和若幹年前一樣,周身攜着讓人無法直視的鋒芒;但又不一樣,這鋒芒很溫柔,截然不同的矛盾出現在席來身上。

他像最銳利的武器,又像最溫和的流水。

除了那個痛苦的決定,席來還剝離了自己身上的另一件東西,他将海棠從自己體內徹底地驅逐了出去。激素的變化讓他回歸了Omega本來的樣子,他的身體肉眼可見地變得纖細,各項指标也落到了正常Omega的水平。

現在的席來不複往日的強悍,但他似乎擁有了更高階的力量來源。

或者說,他的強悍從來都是因為那顆飽受摧殘的真心,從始至終都和膚淺的表象無關。

他的強大源于他本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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