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在深入基地的過程中,席來和白鹽只遇到了按照程序巡邏的機器人。
越接近掃描地圖裏的核心位置,兩人就越肯定,這裏就是他們要找的地方。
畢維斯生性多疑,沒有信仰,他不相信人類能夠擁有忠誠這樣的品質,勢必不會動用太多人力。對于這種人來說,他一生中的秘密往往只存在于他自己腦中,又或者藏在最直白、最公開的地方。
從掃描地圖來看,他們距離中心至少還需要通過三道關卡,之前的關卡都是靠席來掃描海棠通過的,有點順利得超出想象。
因為太過順利,白鹽的眉頭從始至終就沒有展開過,允許海棠攜帶者通過很正常,但如果這裏是最終的地方,他無法不懷疑是只允許特定目标通過。
比如吳譽,比如席來。
吳譽說過,海棠的完全體目前只有他本人,但植入過最初的海棠的人也只有席來,況且他是目前除了吳譽,剩下的人裏與海棠共處時間最久的人。
如果他是畢維斯,在不能控制吳譽的情況下,能控制席來,也是不錯的選擇。
他們很快又接近了下一個關卡。
席來像之前一樣,将海棠的接口貼上左臂,掌心在密碼盤上掃了一下,還是驗證通過。
他回頭沖白鹽笑了一下,正準備說話,左臂傳來一陣微微的刺痛,低頭去看,本來只是貼在皮膚上的海棠接口刺了進去。
是多年的老朋友,海棠花瓣無需任何提示,就順着舊日的路徑深入席來體內。
也就是幾秒的功夫,席來只覺得心口發漲,某種幾乎實體化的滿溢的力量感順着他的血管擴散至全身。
他大口喘氣,身體充滿力量,可又像脫力一般,只能抓着白鹽的手跪在地上。
“吳譽!看一下海棠地圖。”白鹽跟着跪在地上,他手下動作極快,迅速将海棠的外接口連上自己的終端,禁用了幾項過激的調整數據,“吳譽!”
這個基地的星際坐标有僞裝,傳輸後的定位與實際所在地有計算上的偏差,吳譽一邊剝離附着在星際坐标上的假信息,一邊把海棠地圖拖至桌面。
他聲音冷靜:“你先帶他去安全的地方。”
白鹽将已經無法支撐身體的席來抱進懷裏,語速飛快:“我禁用了一部分海棠的權限,剩下的已經自動激活,如果貿然禁用的話,我怕他身體受不了。”
他帶着席來往更外層的走廊退去,掃描儀不斷提醒有攜武裝目标正在接近中,他低頭掃了一眼,單手撐起能量盾,拐進了剛才注意到的死角。
實時的海棠地圖已經加載出來,但基地處亮起的點并不少,數十個點,要分辨出席來是不是其中一員很難。
吳譽推着椅子往後滑了一段距離,他毫不猶豫地在自己腕上滑了一刀,将血塗在一旁的掃描儀上,他的生命數據很快列入了篩選範圍。
萬幸,席來的身體曾經面臨過一次崩潰,那次吳譽用自己的生命數據校正了他的海棠裏不正确的參數。
只要席來的身體裏有海棠,吳譽就可以利用自己的生命數據識別出人群中的他。
篩選的速度很快,最多五秒,結果跳了出來。
就在這麽短的時間裏,吳譽咬着指間走神了,他不知在想什麽,眼睛半眯着,提醒音響了幾聲他才猛地回過神來。
他看了眼結果,松了口氣:“席來不在地圖裏,暫時安全。”
白鹽也跟着喘了口粗氣,兩人身高差不多,他雙手抱着席來還好,此時為了防禦将人單手托在懷中,不論對他們誰來說,都不是最好的選擇。
正在接近的攜武裝目标數量不少,他把席來背在身後,深吸了口氣。
來的還是一隊機器人,在沖過拐角的一瞬集體開火,白鹽咬牙撐住能量盾,他一手要護着身後的席來,左手虎口幾乎是立刻崩開了一道血口。
對方一擊被擋,第二次攻擊立刻來了,藍色的火焰順着走廊像陣風一樣飄了過來。
白鹽借着死角的凸起向上躍了幾十厘米,身體将要回落時又踩着同一個凸起拖延了幾秒時間。
但還是來不及,對方火力密集,程序間相互配合,幾乎沒有停火的間隙。
白鹽把席來的身體往上托了托,把能量盾偏向了身後的人。
他微小的動作立刻被程序捕捉到,機器人的火力瞬間有了針對性,所有的火力都更有目的的擊向他暴露出來的左側身體。
要的就是這樣粗暴的戰術分析。
在機器人再次開火的一瞬,白鹽矮下身子,猛地向側前方一撲,他動作既快又準,避開了機器人擊向左側身體的幾槍,同時也讓兩人從剛才尴尬的死角中撤了出去。
他沒有停下來,在機器人新的分析結果出來前反手将能量盾徹底扣在席來身上,空出的左手強行把能量刀延展開來,以幾乎是徹底暴露的方式沖至機器人前鋒面前。
雙方将要撞上的一瞬,白鹽估算了距離,對着前鋒揮出了能量刀。
前鋒依照程序彎腰後退躲閃,白鹽借着慣性貼住機器人的半邊身體挪到它的後方,蹬住後方的牆壁,連帶着席來一起挂在了前鋒後背。
其餘機器人得到了新的分析結果,新前鋒自動頂替到前方,火力默默對準了已經和敵人混同的舊前鋒。
在機器人隊伍再次開槍前,白鹽把能量盾轉至身前,推了一把身下的機器人,整個人向後仰倒,他腰力驚人,在落地前生生扭轉了姿勢,以左手肘作支撐,再次把席來完好地護在了身後。
連番動作大起大落,饒是白鹽也已經氣喘籲籲了。他側頭看了眼席來,席來一張臉煞白,倒是不如之前反應劇烈了,但仍然沒有清醒。
眼下情況不妙,對付機器人不難,可是席來沒有意識,無法躲避危險,白鹽需要選擇既有效又能幫席來規避傷害的作戰方式。
他也選了出來,但整條左臂明顯已經因為受傷影響節奏了。
在機器人再次合圍之前,他擡手替席來擦了擦滑至臉側的冷汗,再回頭對上敵人,方才還盛在眼裏的溫情已然煙消雲散。
他只能和機器人的程序打一個時間差,用假動作騙對方先行分析,在執行分析結果前再進行躲避。
即使是這麽艱難的情況下,白鹽還是摧毀了三分之一的機器人。
機器人不知疲倦,只在調整火力時能停息片刻,他喘着氣靠牆壁支撐着自己的身體,雙眼冷冷地看着前方暫時停歇的機器人。
他不知時間過去了多久,好像憑空踩進了時間的陷阱裏,無路可退,也難以逃脫。
只有耳側偶爾傳來的逐漸平穩的呼吸聲才能讓他真正喘息幾秒。
海棠好像永遠都和時間連在一起,像無盡的旋渦,又像果斷的懸崖。
如果那些倉促赴死的長輩能在當年更強硬一點,如果吳譽一念之差沒有公開海棠……
如果……
他直起腰喘了口氣,将能量刀橫在胸前。
——哪來的如果,只是有些事必須做,而有些事必須反抗。
人人都是各行其是罷了。
在這場人機的對抗裏,說不清誰更能占到上風。
白鹽單槍匹馬還背着昏迷的人,且攻且守,傷勢大都集中在被主人戰略性抛棄的左側身體,血液邁着蜿蜿蜒蜒的步伐已經和他左手上的傷口彙合了。
白鹽數次驚險的和舔來的火舌擦肩而過,仍不可避免地被擊中了肩頭,他踉跄了一下,堪堪穩住身體之後迅速回擊。
終端在響,掃描儀在響,機器人也在響。
又一滴血在嘈雜的響聲裏完成了長途奔波,順着他的手指快速滑落,在指尖逗留了一下落在地上砸起一朵小花。
白鹽看着血花小小的迸濺了一下,餘光看到沒有照明系統的走廊另一側亮起了燈。
但後援無論如何都不會這麽快。
太近了。
白鹽在擊向自己的槍聲裏想,他在名為海棠的長河裏沉浮多年,第一次看清背後的錯綜複雜,第一次學着放下複雜的念頭随心而為,第一次真正接近結束這一切的機會。
他的想法和那滴血一樣,輕而快的滑過,飛快地遁入虛無不見了蹤影。
席來尚在虛無,他覺得自己被不可抗力剝奪意識的次數有點過多了。
他能微弱地感受到外界的動态,呼吸聲、槍炮聲,以及某種像鼓聲一樣的極具節奏感的聲音。
到了某個節點,他的意識清醒了一瞬,他才突然明白,那鼓聲是心跳。
鼓聲越擂越急,仿若正急切地呼喚他。
他一激靈,感覺自己的手臂猛地向下墜了墜,瞬間清醒了過來。
眼前的場景毫無征兆地撞入他眼中。
幾乎是條件反射一樣,席來以腳點地,先奪了能量盾護住白鹽,兩人快速的換了方向,他立在被血浸了半邊身子的白鹽身前。
一小隊齊齊整整的機器人只剩下不足三分之一,席來伸手碰了碰白鹽的左臂,指腹立刻被血染出了指紋的圈紋。
他面色未改,整個人輕飄飄地向前一躍。他沒有要小心顧及的身後人,在狹窄的走廊四處借力,動作大開大合,只求傷害最大化。
也就是幾分鐘,只剩他一人還好端端站着。
白鹽給他鼓掌,嘴角帶着笑:“席團長厲害。”
他話音未落,從走廊的另一個轉角傳來了能量槍上膛的聲音,幾束藍色的光集中在了他心口。
席來面無表情看着帶隊的人,他認識,是畢維斯的副官。
他将能量刀旋了旋,刀尖點地,完全無害的姿勢,眼睛裏卻是怒火。
“揍我的Alpha,你們問過我的意見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