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席來往前走了幾步,伸手截斷了白鹽和對方之間的藍線,似乎還覺得不夠,他幹脆用自己的身體擋住了能量槍的路徑。

他輕輕摸了摸白鹽被血濡濕的袖子,眼睛從下往上看,一對黑眼仁濕濕亮亮的:“疼嗎?”

白鹽在他清理機器人時已經做了簡單的處理,聽他這麽問,先笑了一下,又側頭看了眼畢維斯派來的人,這才輕聲說:“疼,疼死了。”

于是席來的目光變得更加柔和,聲音卻是截然不同的平淡:“帶路吧。”

誰知副官語調比他更平:“請白部長在此等候。”

這是油鹽不進的意思了?席來撩了一下眼皮,回身盯住副官看了半晌,似乎想從他的表情裏研究出什麽門道。

前後不過十幾秒,他的表情松動下來,嗤笑一聲道:“要麽咱們一起走,要麽你就得讓路了。”

他臉上帶笑,眼裏卻全是狠意。

副官想了想,沒怎麽猶豫,主動讓開了路:“這邊請。”

最後一段路依然沒有照明系統,星星點點的光亮都來自于能量槍,衆人在昏暗的環境裏只能選擇沉默,只有末尾幾人不輕不重的腳步聲能打破此間的安靜。

白鹽手裏握着掃描儀,上邊的結果顯示在場的十幾個人,只有他和海棠沒有關系,剩下的人都植入了海棠。

他們越來越接近也許可以終結一切的地方,直線距離在曲線行走時不斷縮小,當距離跳至個位數時,他不由自主地握緊了席來的手。

席來感覺他力道加重,手指一縮,在他掌心撓了撓。

——最後的門打開了。

畢維斯像是早料到了眼前的景象,聽到聲音紋絲不動,像具屍體靜坐在黑暗裏。

他沒讓客人等很久,緩緩地擡起頭:“你們好。”

從聲帶裏傳出的聲音與過往不同,好像是久未潤滑的軸承,漏出的每一絲細小的聲音都透着粗澀。

他本人對這樣的嗓音好像也不甚滿意,眉頭微微皺了一下,又繼續說:“歡迎你,席來。”

“我倒是不明白這是哪家的待客之道。”席來不慌不忙踱了幾步,“不過眼下時間要緊,咱們有事說事。”

他停下步子,人離畢維斯只有不到一米的距離。

不知道的恐怕會以為畢維斯已是喪家之犬,偌大的基地沒有匹配的照明系統,連最終的老巢也只亮起了半數的燈。

亮着燈的地方是實驗室,陷在半明半暗的地方空間更小。

白鹽随着席來的動作也變換了位置。

兩方勢力在不大的空間裏形成了詭異的三足鼎立之勢。

席來與畢維斯在一塊,白鹽獨自站在另一側與副官的隊伍相對。

畢維斯不是沒有察覺,他輕笑幾聲搖了搖頭:“我就是喜歡你的這些小聰明。”

席來也搖了搖頭:“我倒是只想問問你什麽時候死?”

“席團長到現在還不明白嗎?”畢維斯的目光有些憐憫,“你敬愛的老師才是源頭,只要他活着,一切就不會結束。”

吳譽适時在另一端說:“別信他的鬼話,當務之急是海棠的總端。”

畢維斯的眼神緊跟在他的耳機上,嘴邊帶着微笑:“他在提醒你先去找海棠總端。”

不熟悉席來的人大概會以為這人春風拂面,是個溫柔包容的人。

某種程度上很對。

但在大部分時間裏,這種刻板分析他人面相的行為并不可取。

席來溫溫柔柔、面帶笑意,上一秒還“含情脈脈”看着畢維斯,下一秒就毫無征兆地一刀捅進了他的小腹。

能量刀還顫顫巍巍地停在空中,他後退幾步,有些疑惑地觀察畢維斯的反應。

不知是對吳譽還是對畢維斯,他說:“我總有種被牽着鼻子走的感覺,滋味不太好,打算換條路。”

耳機那端的吳譽聲音沒了令人舒适的語調,他看不到現場的情況,但已經猜到了席來的“新路”指的是什麽。

他喊席來,始終沒有得到回應,而在場的另一位年輕人也一直安安靜靜。

席來确實選了一條新路。

吳譽極力避免、畢維斯在前幾分鐘萬分期待的某種結局。

在白鹽輕傷不下火線,從左後方突襲副官帶領的小隊時……

席來拔出了那柄能量刀,畢維斯的傷口在海棠的作用下以肉眼可見的速度重新生出肉芽。

他半跪在地上,在畢維斯幾近狂熱的眼神裏連接了兩人的海棠。

接近透明的黑色花瓣憨厚地倚靠在一起,舒适地像是回到了溫厚的大地。

與此形成鮮明對比的是席來蒼白的臉龐,即使今天已經受了一次罪,但海棠的貿然變動仍然會給他帶來極大的痛苦。

在畢維斯眼底,他盡力放緩呼吸,皮膚下的每一寸血脈都飽浸痛苦,面上卻只浮現出幾滴冷汗。

連接完成的一瞬,兩人同時卸了力氣。

白鹽恰好不留痕跡地抵住了席來的後背,他像盡忠職守的侍衛,在席來身後站成了一道不可摧的防線。

畢維斯卻是因為過于激動,他的身體雖然已經修複,但大傷之後元氣未愈,臉上呈現出極不正常的紅暈。明明是好氣色的象征,卻也沒能讓他的蒼白有所緩解。

他手指顫得厲害,哆哆嗦嗦用了快一分鐘才真正落在相接的海棠上:“我想你做了正确的選擇。”

“我想也是。”席來的手指和他落在一處,“我曾經有很多疑問,被世事所迫,只能一樁一樁壓進看不見的地方。倒是最近,生活不錯,就翻出來通通想了一遍。”

“吳譽說,海棠從根源就是一個錯誤,但天才都是瘋子,他說的話正反都有道理。”

畢維斯撇着嘴點頭。

他正要開口,席來又接着說:“倫恩八面玲珑,偏在海棠上做到了非黑即白,他毀滅星球、摧毀人性,最終死在了你的手裏,或者說,死在他塑造出的惡性海棠下,也算是死得其所。”

評價完幼時最親近的兩位長輩,席來臉上的笑意已然褪得一幹二淨,眼裏哪還有之前的困惑,倒是充滿了洞若觀火的意味。

他輕聲說:“那麽你呢?你是怎樣。”

畢維斯有一瞬的慌張,很快又彌補了自己不慎露出的破綻,他挂着微笑說:“席團長已經走到了這一步,不論是認同,還是反對,對結果影響不大。海棠是惡是善,無法蓋棺定論,但于個人而言,能掌握自己生命的所有權,是善,大善。”

“難道這……都無法打動席團長您嗎?”

席來碾着舌尖将這幾個詞重複了幾遍。

他啞然失笑,徹底放縱自己坐在地上,白鹽的體溫透過軍裝似有若無的傳遞過來幾分,他又往後靠了靠,以眼神示意畢維斯繼續。

畢維斯搖搖頭:“他們的目光都局限于眼下,秩序、倫理、尊嚴,對于望不見源頭的生命來說,這些片刻的失意在漫長的時間裏只是極短暫的一瞬。在當下的十幾年重要無比,但與無盡相比,太微小了。”

“吳譽已經踏進了那條無盡的長河,卻還不明白其中的美妙之處。你說他是天才,可在我眼中,他也只是個普通的愚人罷了。”

席來的睫毛顫了顫,沉默下來。

過了許久,他才說:“那麽你呢,你身處河畔,有感受到那條河下蘊藏的力量嗎?”

畢維斯指了指剛才被能量刀破壞的腹腔:“這就是他的力量。”

席來擡頭去看,衣服仍然破損,但暴露出的皮膚完好無損,被洞穿的肉體已經徹底恢複。

他微笑着說:“這真的是……你以為的力量嗎?”

畢維斯說:“生死骨肉,難道不是嗎?”

“看來我們無法達成一致。”

海棠的數據互通已經完成,随着席來的動作,兩朵海棠輕松的分離開來,他摘下耳機揉揉耳垂,聲音輕柔,“吳天才,大呼小叫,有辱天才身份。”

吳譽還在怒罵席來不按常理出牌,聽他這麽說,又詭異地安靜下來,甚至強行恢複了正常時的語氣:“太危險了,你這麽做就是與虎謀皮,一步走錯……”

席來:“這不是沒錯嗎?我親愛的海棠總端。”

比起期待永生,席來更傾向于認為,畢維斯在追求讓自己成為自己的輪回。

時間就是那條長河,沒有确切的源頭,也沒有寬闊的終點,每個人都只是時間裏渺小的過客。

畢維斯說他改變了時間,他讓自己的時間永無終點也無法追溯開始,他讓自己的“時間”變成了時間。

對也不對,時間的屬性如此,但人的屬性也被劃分好了職責。

正因為如此,畢維斯無法借由海棠與時間并行,他只是讓自己的時間變成了銜尾蛇。

席來沒頭沒尾地說:“你說的也有道理,但是我怕蛇。”

作者有話說

預計還有一周能結案,忙到不停暴斃複活……有蟲請提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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