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章節
書,他看過不少說讓孩子叫父母名字的方法,這樣可以“與孩子做朋友,做兄弟,兩人平等溝通。”但現在江立這麽說,他只感受到江立想斷絕關系,而非溝通。
他生怕聽到江立再說什麽,連忙躲進廚房,只說,“不要做壞事。”
07.
晚飯時氣氛十分沉悶,在魚湯和藥酒的氣味中江立垂着眼睛吃飯,飯後主動收拾了碗筷,躺在床上好似一具屍體。他常被夢魇住,內容都離不開那起案子,反反複複說“不是我做的”,“我沒有”。實際上案子證據确鑿,毫無辯駁空間,江立已經認罪。有一天夜裏江立驚醒後告訴了江文正他的夢,說他在法庭上。“就像你小時候跟我講的西西弗斯的故事,我因為犯下罪而必須一遍一遍接受審判。”
江文正覺得他是愧疚。
屍體在白天蘇醒,江文正跟單位請了假,打定主意跟住他。不像過去偷偷的跟在身後,江文正豁出老臉黏着兒子,“我不打擾你,我一句話也不說。”還用手像拉鏈一樣拉上嘴巴。
前提是你不能做壞事。他憋在心裏沒把這句話說出來。
江立拿他沒轍,點點頭同意了。江立徑直到火車站買了去原來城市的短途火車票,說是短途,也得有三四個小時。他不玩手機,不聊天,下巴的青紫一夜之後更明顯了。
平心而論江文正很久沒有回去了,那是他的故鄉,每年清明時他會回去祭祖,只是對着祖上一句話也說不出口,今年江立回來了,江文正想帶他一起上山看看。除此以外,他沒想過江立還會回到這裏。
上一次江立來時差不多是人人喊打,不過現在少有人多看他一眼了。江立下了車,輕車熟路地往學校走,江文正手心直冒汗,索性抓住兒子的手,“你不要做傻事。”
“我不會。”
學校這麽多年不斷地擴建修整,這所中學依然維持着本市最高的升學率,江立的故事被學弟學妹們不斷改編,成為校園怪談的原型,只有校園裏的桃樹依然還在每年的春季盛開。
“我們要進去嗎?”
江立搖頭,“進不去的。”學校管理嚴格,車輛一律不得開進學校,學生在上課期間出去需要假條,而外人更是難以進入這裏。同時學校除廁所外無死角安裝了攝像頭,尤其是出事的後湖。兩人皆停下腳步站在校園門口望着裏面,保安警惕地盯着他們兩人。
“走吧。”
緊接着他們開始沿着小街走,買了果籃與花卻不知道是要送給誰。江文正被繞得七葷八素,再停下到了一個小居民區裏。他心裏有了預感,不由得攥緊江立的手,江立轉頭看了看他,“你可以不用上去。”
“一起上去吧。”
鐵門旁邊貼滿了急開鎖和疏通下水道的廣告,“福”字倒貼在門上,卻被撕掉了一角。
江立按了很久門鈴,等了約莫五分鐘,鐵門才被打開,一個滿頭花白的精瘦老婦人冒出來,見到江立便用力打了他兩下,“你走,我不想見到你。”江文正深吸一口氣,“是我不好,我沒有教育好他。”
老婦人聽見聲音将鐵門全部拉開,才看到後面的江文正,從鼻孔裏重重“哼”了一聲,“別來煩我!”話是這麽說,她卻沒有把門關上。
在接下來的兩小時內江立沉默的幹活,女人持續的罵人,江文正扮演背景布,偶爾打打下手。
08.
不論是江立的父親,還是受害者的母親,他們都老得不成樣子。并非外貌,而是神态上,婦人罵得口渴,泡了茶後卻忘記喝,呆呆地望着窗戶,不知道在想些什麽。回過神來後又把江立罵得狗血淋頭,“你以為這樣做我就會原諒你嗎?我告訴你我看不起你,你會不會幹活!別碰我的燈!你對不起你爸爸……丢人!”
江文正出聲,“他沒有對不起我。”
女人猛地扭頭,兩眼爆起,“你說什麽?!”
“是我對不起他。”
“你一進門就說什麽是你沒教育好,現在又說你對不起他,你兒子就是被你寵壞的!寵就寵吧,我兒子造了什麽孽!他……雖然不懂事,雖然……”
女人的哭聲斷斷續續,江立卻像個木頭,絲毫不像是來求得原諒的樣子。
“李斌那天叫我出去,讓我再給他三百塊錢,不然他就要告訴別人我的事。”他的語氣平淡無波,“那之前我已經湊了兩千多塊錢了,那時不懂事,也沒有告訴其他人。他總叫人來揍我,這我可以忍受,只是我身上真的沒有錢了。”
“我讓他等兩天。他不肯,我一生氣用力推了他一把,他掉進水裏,不停地撲騰,說上來就要弄死我。”江立把壞了的燈泡取下,“沒想到他再也沒上來。”
“你的意思是我兒子的錯了?”
“……我只是想說,這件事跟我爸沒什麽關系。”
當年在法庭上,江立認下了所有的罪,基本沒怎麽為自己辯解,除了有證據顯示他被欺淩外,他沒有說過什麽。而當時,江文正以為這件事是假的。
他的兒子,每天準時準點回家,臉上從來沒有什麽傷痕,要是被欺負——他怎麽會不知道?在江立漫長的坐牢時間裏,江文正一遍又一遍地問自己——自己怎麽會不知道?
從婦人家裏出來後,江立雙手插兜,眼睛盯着自己的腳尖,亂七八糟地走路。江文正像小時候似的牽過他一只手,“待會要摔跤。”
江立停下來,“不會的。”
他停得突然,猝不及防前面摔下來一個花盆,陽臺上婦人雙眼通紅,“你去死吧!”接着用力把窗戶關上。如果不是江立突然停下,現在他肯定已經腦袋開花了。
江立僵在原地不動了。
江文正也不知說什麽,撿了泥土中的花塞到他手裏,為表達安慰像從前一樣親了親他的臉側。
“……”
“我不是小孩子了。”
“恩。”
他們回不到過去,江文正也不想回到過去了。
他們将花帶回家,重新種了下去。“江文正,還會開花嗎?”
“應該會的,我好好照顧它。”如今在家裏,江立都是直接叫他的名字。晚上睡覺江立的噩夢少了許多,偶爾嘟囔幾句“爸”,全身都挂在他身上,可愛得不行。
江文正覺得他就像那朵花,摔碎過一次,現在要好好照顧了。
09.
到了秋天,落葉覆在街道上的時節,江立整個人寒氣直冒,只穿着一件薄長袖,反觀江文正,早早套上了黑色毛衣,哈着熱氣一臉擔憂地看着他。
像天下所有的父母一樣,江文正自己覺得冷,就覺得江立也冷。他去摸江立的手,驚訝地發現比自己還熱,江立索性将他整只手都握住,可沒一會又狠狠地甩開。
他很矛盾。
江文正發現了,有時候他對他極好,比天底下任何的父子都好,一大清早起來做早餐,陪他釣魚,幫他捏肩膀;有時候卻似乎恨死了他,比天底下任何的仇人都恨,不跟他講一句話,不許他靠近一點,把他從床上趕下去。
江文正摸不着規律。
他只希望他能夠快樂,江立這人老是和快樂無緣,成天苦着一張臉,為此江文正特意去買了許多笑話書,一人面無表情地念,一人面無表情地聽,父子兩的幽默感可以說是一脈相承,接近為零。
念完書,江立:“哈哈哈。”
除了這些事,他們生活的還不錯。江立每周去一到兩次婦人家,其餘時間打打散工。
“江文正,明天我想吃魚。”
“好。”
“江文正,你想不想要我打工的錢?”
搖頭。
“塊兒八毛的,瞧不上?”
江文正拼命地搖頭,“那是你的,我不要,我們來慶祝一下吧。”江立站在原地沒動,猛地笑出聲,緊接着抱着肚子笑個不停,“你的就是我的,我的還是我的,對吧?”
另一個人只得也幹巴巴地笑了,這個過時的俏皮話不知道哪裏引得江立這麽開心。天氣驟冷,江文正開了暖氣,打算用電磁爐做火鍋,咕嚕咕嚕的紅油沒一會滾了起來。江立心情好極了,貼着江文正夾菜,露出白白的牙齒,像可怕的鯊魚。
鯊魚不準他喝酒,江文正只好倒了一杯甜酒,沒有度數,也不會醉人。他們沒有心平氣和地聊過,一開始只有江立低着腦袋埋頭苦吃,後來聊上幾句,提起他的兼職。
江立最近在幼兒園裏做司機,開個小校車接送十來個孩子,他們叫他“司機哥哥”,有回見着軟乎乎的小女孩爬到他的背上。江文正吓了一跳,生怕江立當場把女孩摔到地上,結果江立什麽反應也沒有,還和她說“再見。”
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