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章節
文正就覺得不對勁,天太悶了,五月的天悶得像個鍋蓋罩在頭上,走兩步路就汗流浃背。快到大學生們的畢業季,這些天江立都在家裏。他想讓江立去個好公司,可江立卻不願意,懶洋洋的準備考研。
他在路邊挑了個西瓜,爬樓梯時感覺很吃力,汗水将後背打濕,黏糊糊地貼在身上。在小區樓下江文正更加不安,一大堆人聚在一起,有刀鋒般的眼神看着他。江文正不想湊這個熱鬧,一偏頭看到樓道下停着一輛警車。
江立一臉平靜地被兩個警察帶出樓道,帶上車。他沒有穿着平時的家居服,反而換了為他找工作而買的襯衫和西褲。江文正升起一個荒唐的念頭:西瓜給誰吃呢?
西瓜摔在了地上,碎得七零八落,一股清甜随着苦味蹿上來。
“你們為什麽要抓我兒子?”
“先生,您的兒子涉嫌故意殺人。”
“不可能。”
江文正聽過那件事,是在江立高中時發生的事,有學生淹死在湖水裏,為此他還特意警告過江立不要去那個地方。
那時他是怎麽回答的?江立嘴巴抿成一條直線,點了點頭。
他不告訴他實話,一直如此。
江文正在法庭才聽到實話,那個湖底的孩子死前拽下了江立的一顆紐扣。當時的技術沒能讓他們查到兇手,直到有一天密匙被科技解開,紐扣上的鮮血鎖定了一個名牌大學的高材生。
法庭上江立神情恍惚,從頭到尾只看了他一眼,“被害人知道我……的性向問題,一直不停地威脅我,勒索我,如果不答應就說要告訴所有人,他想毀掉我。”媒體的閃光燈晃得人睜不開眼睛,這起長達五年的懸案,無數警察日夜不眠,将大量工作放在了受害者的不良朋友上,而早早将成績優異的江立排除在外,如今終于抓住了真兇。
判決書下來的那一天,江文正想過自殺。他不知道自己是不能接受兒子坐牢,還是不能接受兒子居然是個同性戀——或者是兩者都有。
江立從未表現過他在學校遇到的問題,也可能他表現了而江文正從沒注意到過,他總是讓他把精力放在學習上,似乎他是不食人間煙火的石頭,沒有情感,沒有性`欲,只會往家裏拿獎狀。
一開始江文正氣死了,恨不得親手把江立一輩子鎖在監獄裏,但他很快就變成了“殺人犯”的爸爸,他沒能自殺成功,趕來的記者圍在他家門口,報紙上關于江立案的詳細報道,江文正看得觸目驚心,最後燒掉報紙狼狽地搬了家。
但那之後他一刻也沒有忘記那些報紙,“江立被勒索後沒有告訴任何人,而是選擇了自己解決——猶如他在面對自己性取向時所做的那樣,他成績優秀卻從未被真正教導過。在将人推進冰冷湖水中後,他鎮定地回到教學樓繼續上晚自習。”
“而他的父親也沒有注意到他少了一顆紐扣,不止是衣服上的紐扣。”
(五)
江文正不再去想這件事了。監獄生活改變了江立很多,又似乎什麽都沒有改變,他每天早上六點鐘準時醒來,外出跑步,然後呆在家裏一整天。
這樣現在倒沒什麽,可江文正想要是有天自己不在了怎麽辦?這幾年往監獄裏寄去不少東西,存款也沒有多少,要是能給江立安排個穩定的工作,那麽就算自己不在也可以安心了。可如今不同往日,親戚朋友也早就不聯系了,江文正心裏發愁,手抖将小半包鹽倒了進去。
中飯時江立依然面不改色的吃完了所有菜,瓷碗如同舔過一般吃得幹幹淨淨的。江文正感覺自己像在家養着一只大狗。
大狗把外套穿上,居然要出門。江文正很稀奇,一句“你要去哪”到嘴邊又咽下去,拐彎抹角說,“家裏鹽要用完了。”
大狗點頭,穿上運動鞋出去了。
門關上後,江文正立馬放下了筷子。他知道不該管江立太嚴,書上說了——“空間”,他明白。可他怕江立又學壞,或者是又沖動……無數個可能性在他腦袋裏轉動,他又拿起筷子,制止住自己想要偷偷跟蹤他的念頭。
江立上小學的時候,他為了鍛煉他的獨立能力,就讓他自己一個人上下學,自己悄無聲息地跟在後面。等江立到了家,他就會出來将江立放學路上貪玩踢石頭和趴在玻璃上看商店裏賽車的事說出來,“你要早點回家做作業,不要在路上耽誤時間。”小江立不知道爸爸是怎麽知道的,第二天放學後目不斜視地跑回家。
諷刺的是,後來江立真的很獨立,不知情的人以為他父母雙亡。江文正的婚姻是筆糊塗帳,相親認識,小學教師,其實欠了一筆高利貸,兩人結婚後費盡心思還了錢,女人就跑了,但給他留下了一個孩子。
江文正沒去做鑒定,他不想折騰了。
他心驚膽顫在家裏坐到下午五點,從冰箱裏拿出黃魚,将厚豬肉切成肉絲,這時門鈴響了。他去開門,江立有了一點點表情,嘴角微微上翹了一些,提着塑料袋,裏面裝着圓滾滾的橙子。
“哪來的錢?”
江立嘴角的弧度不見了,語氣平穩,“別人送的。”
這天晚上氣氛沉悶,兩個人背靠着背睡覺,江立的溫度隔着薄薄的背心透了過來,他不知不覺已經長成一個比父親高大強壯的人。過了會江立坐起來抽煙,他并不知道他會抽煙。
“什麽時候開始抽的?”
“記不得了。”
那就是在入獄前。
他們談不了心,一支香煙滅了後兩人都沒有再說什麽,沉沉地睡去。
第二天早上江文正醒來後發現江立環抱着自己,腦袋埋在自己的後背,這是父子兩從未有過的親密,他一時不知道下一步該做什麽,只僵硬着裝睡。江立似乎是抱着一個大娃娃,拼命地收縮手臂。接着發生了他無法繼續假裝的事——有什麽東西頂在了他的腰上。
06.
毛骨悚然。
江文正頭皮發麻,不敢回頭。他從未像現在這一刻感覺江立已經長大,絕非還受他擺布的孩子。江立還在睡夢中,動作粗魯,迷迷糊糊地用力壓住江文正,手妄圖胡亂扯下他的睡褲。
他手臂發軟,為這種難得的親昵而顫抖,緩慢地推開江立。他的兒子,他們從不牽手,也從不擁抱,江文正總覺得與孩子太近,只會帶給他任性和得寸進尺。要讓他害怕,就不該靠近他。這麽多年,他們沒有靠得這麽近過——以至于這動作包含着的畸形性`欲、龌龊下流,反倒掩埋了起來。
窗簾被拉開,江文正在金燦燦的陽光下看着江立,床上的人兩眉緊皺,額發汗濕,被欲`望困于夢魇之中而不得解脫,只在床上翻來覆去的。江文正看他難受,趴在床上親着他的額頭,江立把頭搖晃了幾下,緩慢地睜開眼睛。
空氣猛沉下來,江立啞着嗓子,“你偷親我。”
做父親的覺得窘迫,幹咳一聲,“我看你不舒服。”
不知怎麽的他突然有點不看這孩子的眼睛,好在江立并不是刨根問底的人,頂着帳篷去了衛生間。江文正神情複雜看他神态自若,心裏笑自己太大驚小怪。
洗漱完畢後江立又要出門,江文正去上班,走前拿了兩百塊錢塞到了江立的外套裏。
天氣逐漸轉熱,暑氣順着地皮往上冒,江立将黑色帽子壓到最低,只剩下小半張臉。一副要去做壞事的樣子。江文正現在不會說這種話,心裏卻不停地琢磨他要去幹什麽。
按理來說江立是個無處可去的人,他們早已搬了家,離原來的生活遠遠的。他操心這人操心了大半輩子,知道江立是不會幹出小偷小摸事情的人,就算他殺了人……江文正心裏拿不準了,萬一監獄裏有人把他教壞了呢?
江立回來至今,從未提起過監獄裏的事。他不說,江文正還是感覺到,他背上和手腕上的疤痕、行走的姿勢、兇猛的吃飯樣子……可是他的本質沒變,還是個聽話的乖崽,出門了還記得帶橙子回來吃。
雖然他這麽覺得,但很明顯其他人都不這麽認為。
回到家時江立已經回來了,下巴上腫得老高,一看就是被人打的。江文正沒說他,從櫃子裏拿出藥酒給他擦,江立伸手擋住。
“不用。”
江文正放下藥瓶子,“你自己擦。”
江立警惕地暼了他一眼,拿起棉簽。
“今天去哪了?”
“……”
“有人欺負你了?”
“走路摔了。”
江文正硬着頭皮,“這兩天在家休息吧,別出去了。”
“我不可能永遠不出去,江文正。”
在江立不在的時候他讀了很多教育理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