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出于警惕鐘虞浮出水面想轉身看看,結果就在她手摸到泳池邊的一剎那,有什麽東西碰到了她的腳踝。
她一驚,頭皮發麻,忙往前游了幾米鑽出水面,剛轉過身,一陣泳池水的波浪迎面拍打在身上。鐘虞本能地擡高下巴,讓水從肩頸上流淌而過。
她攥緊身後泳池的邊沿,緊盯着着片刻間就靠近了的人影。
“嘩啦”一聲,游到她身側的人影猛然浮出水面,水花四濺。
鐘虞擡手擋了擋,看清來人後一怔。
他長指将濕發往後捋,水珠滾落過眉眼和高挺的鼻梁,最後消失在唇間。
鐘虞抿唇,微微一笑喊他,“時先生。”
時嘉白擡眼。
面前的女人挽起來的頭發都被水打濕了,臉頰邊和額角貼着幾縷蜿蜒的發絲,白皙細膩的臉頰上泛着一片濕漉漉的波光。
被水打濕的眉眼變得濃墨重彩起來。
“剛才時先生的手碰到我,吓了我一跳。”鐘虞唇角一翹,“來了怎麽也不出聲?”
“不小心。”
“我還以為是故意吓我。”鐘虞看着他臉上那些說話時沿着深邃輪廓下滑的水珠,笑了笑。
他靜默立了片刻,側身屏息重新沉入水中。
鐘虞收斂了笑容,眯着眼打量男人在水花裏若隐若現的身影。
老實說,這種類型正好是她的菜,但是一想到這個世界是虛拟的,人物也是虛拟的,還有任務等着她完成,她興致就少了一大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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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是攻略對象,可不是約會對象。
夜風撫過水面的細微動靜被水波淹沒。
“時先生。”時嘉白隐約聽見這三個字。
“時先生?”
他微微皺眉,浮出水面。女人背對着立在離自己幾米遠的水中,一手扶着岸邊,一手收攏在身前。
“時先生。”好像不确定他是否聽到了,女人微微側着臉往後看了看。
他面無表情,呼吸不知是因為游泳還是什麽,略有些不平穩,“怎麽?”
“泳衣的帶子好像開了,能不能幫我系一下?”
鐘虞沒想到自己還有用這種拙劣方法的一天。她忍着笑,刻意伸手去夠垂落在背後的衣帶,當然,她“努力”了好幾次也沒夠着。
身後沒有一點聲音。
半晌,水聲重新響起。撲在她後背上的水波由輕到重,是有人在靠近她身後。
“上下兩根帶子,系在一起就好。”她‘好心’指導。
男人沒有說話,或許是不小心,他去握系帶時指尖碰到了她的後背,輕輕的一下。
散開的兩根帶子被手指捏着微微收緊,時嘉白垂眼看着系好的結,左手在半空停頓良久,最後用指腹在面前女人左邊肩胛骨上輕輕碰了碰。
力道輕得若即若離。
他失神地看着。
也不知過了多久,他緩慢地輕輕俯身。
——鐘虞左肩上驟然落下一個極輕的吻。但顯然,這個吻不帶任何男女之情。就像是那天他在自己左肩塗上顏料,好像一門心思都只是為了畫,帶着某種小心翼翼的虔誠。
……虔誠?鐘虞被自己感受到的這種情緒弄得不解。
時嘉白是什麽意思?
她轉身湊近,仰頭用染着水汽的眼睛盯着他,擡手輕輕點了點自己的嘴唇,“如果你能吻這裏……我可能會更高興。”
他眼裏只剩池水波光映照的暗粼。
四目相對,寂靜的空氣中,水聲與呼吸聲構築成細密的網。
“你是我的模特,這個吻只是我對自己作品的認可。”男人再開口時,嗓音低沉冷淡,“以及,鐘小姐,我從不和畫室模特發展男女關系。”
“是嗎。”
一個吻驀地落在他下颌一側,濕潤還帶着水汽。
“謝謝你的認可,時先生。”她沒有立刻退開,反而湊到他耳邊,手臂搭着他的肩膀,說話時溫熱的吐息鑽入耳中,“是我的榮幸。”
他垂眸,這個角度正好能讓目光越過她纖細的肩頸。
時嘉白沒有動。
她搭在他肩上的五指指甲邊緣修剪得幹淨整齊,随随便便一勾,就在他肩頭掀起一陣癢。
女人輕笑,像一棵企圖攀附而上的水草。
“嘉白!”鄭柯的聲音忽然打破寂靜。
他如同從夢中驚醒,皺了皺眉,轉身望過去。
匆匆推門出來跑到泳池邊的鄭柯看見相對的兩人有點詫異,但也來不及深究,臉色有些難看地揚了揚手機,“嘉白,冉寧在網上公開了你們的關系。”
鐘虞看着兩人離開,臉色有些難看。
那句“公開了你們的關系”是什麽意思?他們是什麽關系?
她上了岸裹上浴袍,伸手拿出口袋裏的手機打開微博。然而看着看着,她臉色變得有些古怪。
養女?!
所以時嘉白跟冉寧是沒有血緣關系的兄妹?
有人說冉寧幾次三番糾纏時嘉白就為了博人眼球,前者為了澄清幹脆公開自己時家養女的身份,證明他們之間來往天經地義。
八卦一旦有了裂縫供人窺測,繼續深挖當然不是什麽難題。有人根據蛛絲馬跡找出收養冉寧的家庭,時嘉白神秘的家庭背景當然也就等同于公開。
網上的評論簡直炸開了鍋。
“我的天,竟然是那個時家?!”
“我就說嘛,他的家庭背景肯定不簡單。”
“這豈止是不簡單啊,真豪門了好吧?!”
鐘虞卻沒有太意外。時嘉白看起來就不像普通家庭出身。但這也太不普通了,時家三代以內有商業巨擎也有政界人士,只是平時極為低調。
不過時嘉白的家世不公開要麽是他本人的意思,要麽是家裏人的意思,現在冉寧卻直接點明了?
鐘虞回想起面試偶遇時對方隐含敵意的眼神,若有所思地握着手機往回走。
半路她突然擡手點了點項鏈呼喚系統,“攻略這些子世界男主角有沒有什麽進度條?不然我怎麽知道進行到哪一步了。”
“沒有。”
“沒有?”
“感情不能精确到百分比進行統計測量。”
語氣涼涼的,鐘虞眼前浮現出那天系統的樣子。她頓了頓,笑起來,“讓一個虛拟的系統對我說這些,感覺還真特別。”
男聲很冷靜,“我的榮幸。”
子世界裏面臨的一切都是未知的,這意味着她更多時候都處于被動,這種感覺很糟,就像坐以待斃,因此她期待一切“變故”和“轉折點”。
冉寧主動爆料這件事當然也算。
鐘虞懷着點看好戲的心思,無比期待明早的寫生。
……
第二天清晨六點半,鐘虞準時推開別墅大門,接着步子忽然一頓。
幾米外男人背對着站在那裏,穿着襯衣長褲背着畫板,在清晨山間的霧氣裏像一幅畫一樣賞心悅目。
鐘虞睡意全消,放重了腳步走過去。
那人身形動了動,轉過來,淺琥珀色的眼瞳又涼又剔透。
“早啊,時先生。”她語調輕快。
對方不鹹不淡地“嗯”了一聲。
“鄭助理不一起嗎?”
“我們兩個就夠了。”說完轉身朝庭院側門走,“跟着。”
鐘虞沒跟在後面,而是上前幾步跟對方并肩而行。
管家等在庭院側門處,看見他們時笑着說:“必需品都已經送過去了,如果有需要直接聯系我就好。”
兩人應聲,沿着門外的小徑往樹林裏走。
沒走多遠就隐約看見了一片霧氣。
是一池溫泉。
她感嘆時嘉白确實會享受,竟然“壟斷”了這一處庭院的租住權,按照區域劃分,這個天然溫泉也同樣歸他所有。
這些都是鄭柯昨天說的,但是她現在懷疑這個度假村也是時家産業。
“把外衣脫了。”
“時先生,你知道我們認識以來,你對我說過最多的話是什麽嗎?”
他一頓,“什麽?”
“說的最多的……就是讓我脫。”輕柔的嗓音帶着點揶揄。說完,她轉身脫掉長長的薄毛衣外套,裏面剩下的長及大腿的長襯衣下只有一套比基尼。
鐘虞邊解襯衣扣子邊往前走,經過畫板和那一堆東西時目光一動,忽然腳下一個踉跄,餘光裏看見男人伸出手就要來拉自己。
她手不着痕跡地一縮,他就只捏住了她略長的袖口,等男人再伸另一只手時她已經順着慣性往後倒——
兩人一前一後跌在草地上,一旁的顏料在混亂中被打翻,色彩飛濺。
鐘虞仰躺在草地上,她定定看着男人近在咫尺的臉,忽然笑起來。
“笑什麽?”他面無表情。
女人襯衣亂了,領口耷拉着露出左肩,微卷的黑色長發披散,顏料濺落在她肩上,甚至睫毛上也有。于是她懶洋洋地用指尖去撥弄卷翹的長睫。
忽然,她半撐起身,他下意識後退避讓。
“時先生要是不來拉我,就不會摔倒了。”她笑着說,鼻尖差點碰到他的。說着還用手指去蹭他臉上星星點點的顏料。
她手指是熱的,他的臉上卻帶着點涼意。
“看,顏料弄到你臉上了。”五指伸到他面前,上面色彩斑斓。
她卻好像渾然不覺自己滿身沾染着他的色彩,反而像以此為樂,像小孩子似的,變本加厲地用那只手在自己的側臉上胡亂抹了幾下。
“時先生,”她鼻尖抵住他的,輕笑之後緩緩低聲問他,“我這樣好看嗎?”
他垂在一邊的手無意識地死死扣住一叢野草。
她身後,綠草、泥土與藍天白雲仿佛都将融化為色彩将她一點點蠶食,但都不及她臉上的顏色鮮豔。
鐘虞忽然側頭看一眼打翻的顏料,思索片刻她眼睛一亮,“不如你畫在我身上吧?”
“你身上?”
“是啊,很多藝術家不是都這麽做嗎?這些顏料估計你也不會再用了吧?我賠給你。”她歪着頭看他,“但就這麽扔了也怪可惜的,不如在扔掉之前廢物利用一下。你說呢,時先生?”
時嘉白伸手,讓落在草地上的那一灘顏料亂七八糟地沾到自己手心和指腹上,然後擡眸定定看了她半晌。
“……好。”他說。
“畫在背後吧。”鐘虞脫去襯衣。
男人沒有說話,也沒有任何動作,她就背對着耐心等待。
半晌,她肩上忽然一涼,顏料帶來的涼意蔓延到肩胛骨,隐約有一滴顏料沿着後背慢吞吞滑落下去。
在她後背作畫的那只手一頓。
“嗯?”她反應過來,壓下笑意佯裝疑惑地側頭。
時嘉白有些狼狽地強迫自己不再去看那滴顏料,手指繼續匆匆勾勒線條。很快,一條蛇的粗略形狀出現在白皙的後背上。
忽然間,頭頂一群飛鳥展翅掠過,他驟然回憶起昨晚有關面前這個女人的混亂夢境。夢裏一切都被昏暗燈光投灑在波光粼粼的泳池裏,泳池水四濺,蓋過交錯的呼吸。
他眼神有些晦暗。
靈感、性與夢境很難泾渭分明地分離,只是以前他從沒有對一直渴求的那幅畫,或者說對那幅畫上的女人産生過這種念頭,也沒有過這樣的夢。
他更多是把“性”當作“靈感”的衍生,後者遠淩駕在前者之上。
現在卻……
時嘉白擰着眉頭,驀地用另一只手抹花了女人背上用顏料塗出的那條蛇。他用了不小的力氣,動作顯得雜亂無章。
“怎麽了?”鐘虞不解,想躲,“畫的好好的,怎麽突然——”
“這些不是用在人體上的顏料,對皮膚有害。”他面色緊繃地打斷她。
借口。鐘虞笑了笑沒有戳穿,只是轉過身跟男人面對面。四目相對,他如臨大敵,她氣定神閑。
她眼睫懶洋洋半耷拉着,笑吟吟欣賞他此刻的模樣,然後上半身前傾,輕輕吻一下他的唇角,“昨晚就想告訴你,我還是比較喜歡吻在這裏。”
她退開的那一刻,時嘉白鬼使神差地微微偏頭追上去,重重吻住她。
女人輕笑起來,七分得意三分狡黠。
果然,再冷的男人,唇都是熱的。鐘虞順從地回應,手下的蓬松綠草從她指縫間溜走,就像在梳理情人的發絲。
他一手捧着她的臉,一手攥住她左肩。
鐘虞被吻得有些意動,然而就在她手臂要搭上他後頸時,面前的男人卻驟然起身。
安靜的林中,只聽得見兩人急促的呼吸。
“昨晚我說過,”時嘉白重重擦去自己臉上的顏料,嗓音低啞,“不會發展額外的男女關系,所以你不用再白費力氣。”
“即便這樣?”鐘虞驀地笑了,懶洋洋地擡手,擦了擦自己的唇角。
時嘉白看着她擦唇的動作,眼底一瞬間閃過狼狽,但很快又恢複冷靜,和剛才判若兩人,“只是一個吻。”
她作為替代品給了自己靈感,随之而來的本能他會直面,但不會放縱。
她擋開他的手,坐起身,眼尾睨他一眼,嗤笑道,“是嗎。”
可惜,只要有一次破了界限,後面多的是潰不成軍的可能。
鐘虞手指碰了碰嘴唇,似笑非笑,“時先生下次最好別用這麽大力氣了,溫柔一點比較好。”說完起身走到溫泉邊,用襯衣沾了水擦拭顏料。
時嘉白彎腰去撿顏料盒的動作一頓,接着默然地站起身。
“好冷。”他聽見她低聲抱怨,然後小心邁進溫泉池。氤氲着的白色霧氣一點點往上蠶食,将她的身影吞沒。
他一手緊緊攥住畫板邊緣,力道重得仿佛要刻下凹痕。
他找了那幅畫很久,以為只要得到就能滿足。現在他是得到了畫,可是卻見不到畫裏的人,得到畫不過是飲鸩止渴。
他厭恨自己找了個替身來滿足作畫的渴望,卻明知故犯。
“砰!”
溫泉池裏的人回頭,“怎麽了?”
“沒什麽。”男人彎下腰收拾一片狼藉,看樣子是失手打翻了。
她又轉回身。
時嘉白輕撫着畫筆,一點點平複呼吸。
“溫泉不能久泡,半小時後上岸休息一次,你自己注意時間。”
“知道啦。”女人靠在岸邊撐着下巴,彎唇笑着,好像剛才什麽也沒發生,“今天時先生又準備怎麽畫?”
他垂下手,面色如常,“和之前一樣,轉過去。”
聞言,鐘虞手指無意識點了點唇角,挑起眉梢。
她實在好奇為什麽時嘉白對畫背影情有獨鐘。冉寧那幅畫她也看過,是身處光影交界處的正面畫像,不是背影。
雖然疑惑,但她還是照做了。
“項鏈摘了。”
鐘虞一怔。倒是把這個事給忘了。
因為只需要跟項鏈有直接接觸就能保證障眼法不失效,所以握在手心裏也是可行的。她擡手探到頸後,可手上沾了水,幾次項鏈扣都從手指間滑脫。
試了好幾次缺口才終于對準,然而這一下猝不及防,她根本來不及用手指攥住鏈條。
“噗通”一聲輕響,項鏈徑直掉進了水裏。
作者有話要說: 終于解鎖了!!!!!這三天改瘋了。(劃重點:大家可以看一下第三章 作者君的評論)
今晚九點還有一更。這章和晚上那章的評論依然會有紅包的~
這章前兩千字其實是上章的內容,我調整到這章來了,不影響閱讀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