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錯認
鐘虞一怔,等頸肩那項鏈驟然勒緊又松懈的力道過後,她才順着東西下滑的觸感往下看。
斷裂開的項鏈和挂在上面的吊墜正狼狽地躺在積水裏。
她心裏一跳,本能就要彎腰去撿,面前的男人卻忽然轉過頭。
一瞬間,四目相對。
無數水珠順着他臉滑下,黑發也濕透往後壓了下去,一張臉蒼白沒什麽生氣,淺色的眼瞳像水濯後的玉石,目光卻散亂毫無焦距。
鐘虞心跳得飛快,“我——”
“……是你。”他唇開開合合,最後只溢出含糊不清的兩個字。
她啞然,屏住呼吸。
“你為什麽……”
剩下的半句話還沒來得及說出口,面前高大的身影就驟然覆了下來。她身上一沉,被迫後退,最後還是承受不了男人的體重,踉跄着往後跌坐在地上。
這是……暈過去了?
鐘虞慶幸自己是背對着車流,沒讓路人看見什麽異樣。她伸手,艱難地把項鏈重新捏回手裏。
他剛才想說但沒能說完的那半句話,是什麽?
已經失去意識的時嘉白就這麽伏在她肩頭,滾燙的呼吸裹挾着冰冷的雨水一齊砸在她肩膀上。
鐘虞緊擰着眉,聽見身後有人好心下了車,邊喊邊跑過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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指尖像有羽毛輕輕拂過。
他覺得癢,手指不自覺動了動,皺着眉将醒未醒。
朦胧間,他耳邊好像充斥着嘈雜紛亂的雨聲、巨大的碰撞聲、警車鳴笛聲,還有衆人的議論聲與哭聲。
再然後就有人對他說:“你爸媽的車……下雨天視野不好,路也太滑,在高速路上追尾了……”
“他們在哪兒?醫院?”他聽見自己追問。
“搶救無效,已經——”
時嘉白猛地睜開眼,屏息怔怔地死死盯着天花板,片刻後才仿佛被抽走了筋骨,脫力地急促喘息起來。
他側頭看向被窗簾掩住的窗戶。
已經天亮了。
他到底還是沒能趕上他們的忌日。高燒來勢洶湧,他在畫室裏無意識昏睡,如果不是一不留神跌倒摔在一堆打翻的畫具上,還不知道什麽時候會醒。
然而等他往墓園趕去時,卻被擁堵的車流和一場雨徹底阻擋在十幾公裏外。
指尖再度傳來異樣,他慢慢垂眸看過去。
趴在他手邊的女人長發披散,側着臉枕着手臂還在睡夢中。窗外陽光流瀉進來,使她發梢和眼睫都被映照成暖洋洋的淺色。
溫熱的呼吸正極有規律地落在他手上。
時嘉白看着她乖順的睡顏,有些失神。
她現在的樣子,和之前舉手投足都不動聲□□惑他的模樣判若兩人。但是卻莫名吸引着他目不轉睛地盯着她看了良久。
時嘉白胸腔裏忽然騰起一股酸澀與暖熱,接着心口軟了軟。
驀地,他腦海裏浮現出昨晚雨中的情景。
她頂着傾盆大雨朝他跑過來,朝他大喊,至于喊的內容他當時頭腦昏沉,根本沒聽清。到後來,他還出現了幻覺,恍惚把她錯認成鐘虞。
“你醒了?”
時嘉白一怔,這才發現盯着她睡顏失神的空當,她已經不知道什麽時候醒了,此刻正懶洋洋地支着頭望向他。
猶帶着睡意的嗓音柔軟且輕,還有點沙啞。
他看着她,“嗯”了一聲。
鐘虞沒說話,看着他眼底的郁色,在他撐着坐起身時起身把枕頭墊在他身後,做完這一切卻沒退開。
她手撐着床頭,一手手心若即若離地貼住他臉側。
男人面無表情地擡頭看她,看似平靜,卻能從眉梢眼角發現頹然焦躁的痕跡。
她目光有些複雜。
然後低下頭,徑直吻在他唇上。
燒已經退了,他唇上只殘留着渙散的餘熱,她輕點幾下,然後用舌尖在他唇縫處慢吞吞試探。
更像是一個帶着一聲輕嘆的、安撫性質的吻。
片刻後,男人加重了力道回吻她的同時,手掌托住她後腦讓她更貼近自己,修長的五指也沒入一頭柔順蓬松的長發間。
——鄭柯推門進來,看到的就是這樣的畫面。
女人正彎腰親吻靠坐在床上的男人,後者擡起一只手扣在女人腦後,格外安靜的病房裏,細細的唇齒交纏聲蔓延開。
這畫面的确賞心悅目,可是……
他尴尬地輕咳一聲。
扣在女人後腦的那只手一頓,然後修長的五指驀地松開。
時嘉白手垂下來放在身側,面前擋住他視線的女人退開,露出站在門口走也不是留也不是的鄭柯。
“燒退了?”鄭柯幹笑。
鐘虞一手撐着床頭,一手随意摸了摸自己的嘴唇,揚眉笑了,“看樣子是退了。”
鄭柯終于頂不住,“那個,那我就去辦出院手續了。”說完轉身匆匆出了病房,還不忘把門給關上。
鐘虞退後兩步,坐在一旁的椅子上。
“昨天我好心幫忙,結果時先生卻把我的項鏈給弄壞了。”她晃了晃手腕,露出纏在上面的項鏈。好像只是漫不經心随口一提,實際鐘虞卻有些緊張。
不過時嘉白醒來後的反應也讓她抱有一絲僥幸心理。
時嘉白皺了皺眉。
昨晚的記憶像是一團霧攪在腦海裏,但是她好心幫忙的确是事實。想到這他神情一松,“我可以賠給你。”
鐘虞一直不動聲色地觀察他,到現在勉強能斷定他應該是根本不記得昏迷前的事了,又或者根本沒往什麽奇怪的方向想,不然不會是這個反應。
她松了口氣,撐着下巴沖對方狡黠地眨眼,“好啊,時先生準備怎麽賠?”
系統得知發現項鏈被弄斷的時候還生氣了呢——雖然他還是一如既往的面無表情,但鐘虞還是察覺到了一點“不悅”。
“除了你修複項鏈的費用,我會買一條新的給你。”
“那到時候我親自來拿。”話音剛落,她已經半跪在床邊,重新吻了他。
男人回吻時吻得很急,以至于總是有意無意地咬她,好像急匆匆只想要一頭沉溺進來,不再去想別的事。
呼吸交纏間,鐘虞想到了昨晚和他剛醒來的樣子。
不可否認,在她進入這個虛拟世界後,潛意識裏從沒把這裏的人當成活生生的生命,頂多認為他們是游戲nc一樣的存在,除了完成任務根本無心多關注他們的故事,但昨晚時嘉白卻讓她體會到有血有肉的真實感。
她說不清自己對此到底抱以怎樣的态度。
“你倒真不怕傳染我?”她抛開雜念,勉強退開一點,貼着他的唇喘着氣輕笑。
男人沒有說話,不依不饒地繼續加重力道,以親吻回應。
……
“你的每一個決定,都将影響後續劇情的發展。”
“你确定要這麽做?”
“如果本世界攻略任務沒有完成,你将會失去後續的所有機會,即直接認定任務失敗。”
系統的聲音在這種時候聽上去格外冷冰冰。鐘虞沒說話,對着鏡子有條不紊地扣上襯衣的最後一顆紐扣,然後手伸到後頸,将長發理出來散落在後背。
“我當然确定。”
說完,趁系統說話前,她又神秘兮兮地點了點吊墜,勾唇笑了,“你不懂。”
她當然不會傻到真的給時越做內應,這樣只會徹底消耗掉時嘉白的信任、把人給越推越遠。
今天是周一,鐘虞去時氏報道的日子。
大概是運氣好,這個時間點等電梯的只有她一個人。剛走進去低頭按上關閉鍵,一只手忽然伸了進來,按在還沒閉合的電梯門一側。
她一怔,擡起頭。
“時總。”
電梯門緩緩合上,鐘虞借着這面不太清楚的“鏡子”打量他。
這是她第一次看到時嘉白穿西裝的樣子。
不算長的黑發都往後梳着,他單手系好沒來得及扣上的西裝外套,遮擋住被裏層馬甲勾勒出的結實腰腹,袖扣在燈下折射出一點冷光。
系到最上面一顆的襯衣紐扣收斂起男人身體帶來的壓迫與張力,和他平時的樣子截然不同。也看不出他前兩天才病了一場。
只是電梯門映照出的男人灼熱、難以忽略的目光裏,好像隐隐帶了點複雜。
鐘虞想不明白他目光的含義,“時總為什麽這麽看着我?”
他不答反問,“你為什麽會同意來時氏?”
“薪水更豐厚,公司前景更好。”
“僅此而已?”
她微微一笑,“不然還能有什麽理由?總不能是想當時總的模特?”
“後者會有更可觀的薪水。”他微微側過頭,目光忍不住落在女人的左肩。
她襯衣外面還穿着風衣,什麽都看不見。時嘉白斂眸,驀地又想到了她那句“你一點也不對我的胃口”,而有一個女人則說過截然相反的一句話。
相似又不同的兩個女人,對他的态度千差萬別。這微妙的“落差”隐隐讓他有些煩躁——但明明不是同一個人。
“為什麽時總這麽執着于讓我做你的模特?”
他想到那幅畫的前主人幾次三番的窮追不舍,一時默然。
頭頂忽然“叮”一聲輕響,電梯門開了。鐘虞往側站了站示意他先出去,“到了,時總。”
時嘉白沒有立刻出去。
從今天見到她的第一眼起,她就“規規矩矩”的像一個平常的下屬,跟之前在畫展扯住他領帶的樣子截然不同。
“鐘小姐倒是變化很大。”他開口。
她像是明白了他的言下之意,微微一笑,“我要拿工資,當然就不能得罪我的新老板。”
“都弄好了?”
鐘虞應了一聲,把其中一份文件遞到男人手邊。
文件上寫着“競标書”幾個字——據時越說,董事會那些人并不贊同時家這個“只知道畫畫的小輩”來執掌偌大一個集團,時老爺子為了服衆,就讓時嘉白先管理分公司,解決接下來的一場競标。
一步步造勢後,他坐上那個位置至少在表面能夠服衆。
在她看來,既然時越有野心,對于這件事就不會沒有動作,畢竟好些人都對時老爺子繞過自己兒子、把公司交給孫子的舉動頗有微詞,時越這些年又在商場上經營得風生水起。如果時嘉白失敗了,他就是最大贏家。
老實說,她原本也懷疑時嘉白到底有沒有這個能力,但是旁觀他一上午的雷厲風行,似乎頗有經商天賦。
回到辦公桌時,鐘虞看見了孟知發來的消息。
“你幾點下班?我下午會路過越辰,想接你去最近新開的餐廳試試。”
越辰也就是時越的公司。
她這才想起來自己“跳槽”的事還沒告訴孟知。當初在越辰的工作由他介紹,現在一聲不響就走了多少有點不合适。
她在工作空當走到外面樓梯間給孟知回了電話。
“這有什麽好抱歉的,能有更好的工作是好事。”孟知清楚時嘉白去了分公司的事,也沒忘記買走自己畫的人就是他。但電話裏不太方便多聊,因此只是說:“那等你下班我來時氏接你吧,我們很久沒見了,畫的事我也沒好好給你道歉。”
鐘虞想了想,笑着半開玩笑答應下來,“好啊,那就給你個破費的機會吧。”
……
總裁及其秘書的辦公區域只有一堵上半截透明的玻璃牆相隔,因此鐘虞突然起身時他頓時就注意到了。
時嘉白擡眸看一眼時鐘,現在已經過了下班時間。
接着,門被敲了三下。
“進。”他放下筆。
“時總,這是明天的日程表。”女人走進來,将紙張放在他手邊,“請問還有什麽別的工作嗎?如果沒有的話……”
他往後靠在椅背上,對上她恰到好處、公事公辦的笑容。
“下班吧。”
鐘虞唇角笑弧深了一分,“好的,時總。”
一個小時前孟知就到了,她還擔心萬一加班會讓他等得更久。
她拿着包從公司內部電梯下到地下停車場,按照孟知給的位置找到了他的車。還有十幾步遠,駕駛座上的人就推開門走下來幾步上前,眼裏都是笑意,“忙完了?”
男人身形高大五官俊朗,挺直鼻梁上架一副金邊眼鏡,氣質分外溫和,給人的感覺莫名輕松。
倒是跟名字很符合。
“讓孟大哥久等了。”
男人不在意地笑了笑,“也就一會功夫,再說,多等一會才能凸顯出我賠罪的誠意。”
兩人說笑着回到車上。
孟知啓動車子往出車口開,然而剛一右轉,就看見一輛黑色的車緩慢朝着他們開過來。
那輛車無聲朝前滑行一兩米然後停下。停車場光線偏暗,襯得車身如同蟄伏在夜色裏的獸。
鐘虞仔細看了看那車的駕駛座,隐約辨認出上面的人。
時嘉白?
下一秒,對方的車燈驟然刺目地亮了起來。
作者有話要說: 鐘虞:掉馬不會來的這麽容易。
要順着網線來找我的,我只能說:網線已拔哈哈哈哈
(換了一個醜乖又有點耀眼的封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