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1)
這句話的嗓音與語氣, 既不完全屬于“鐘餘”的輕佻與誘人,也不完全屬于“鐘虞”的冷靜與克制。
就好像不帶任何僞裝, 就是原本的、屬于她自己真正的嗓音。
時嘉白無法否認, 哪怕他才剛得知她欺騙了自己,但在這一刻, 他依舊忍不住因為面臨揭穿真相的這一刻而興奮。
一只手輕輕勾勒過他的鼻梁、他的嘴唇、下颌, 最後指尖在散開的襯衣領口裏輕佻地一勾。
“休息得怎麽樣?聽總助說你工作了大半夜, 所以我在咖啡裏加了點助眠的東西。看起來效果不錯,時總睡得很沉,連我進來都沒醒。”
“哦,對了。”她又笑了笑,指尖劃過蒙着他眼的領帶, “還借用了一下時總的東西。”
他喉結動了動, 沒有說話。
“不願意猜我是誰嗎?”
鐘虞靠坐在辦公桌上,鞋尖懶洋洋地在地上輕點幾下。她手撐在身後,打量靠坐在椅子上的男人。
襯衣散亂, 黑色的西褲還算筆挺。他仰着頭, 暗色的領帶繞過他眼周纏在腦後,遮去一截挺直的鼻梁, 卻愈發顯得像是一尊精致的雕像。
她目光由上至下打量。
“啊。”她惡意地哼笑一聲, “看來時總很喜歡這樣嘛。”
“你到底是誰。”他終于開口。
“時總難道從來沒有聯想過, 或者懷疑過什麽?”鐘虞俯身, “現在只聽聲音, 或者說, 只憑感覺,你覺得我是誰?”
“你是怎麽辦到的。”
這一句話顯然能說明很多問題,至少證明他早已經懷疑過兩個身份間可疑的地方,也懷疑過她們就是一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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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眯了眯眼,“你是什麽時候知道的。”
時嘉白沒有回答,反而擡手去摘蒙着眼的領帶,這一次鐘虞沒有再阻止。
領帶被随手扔在一邊,沒等眼睛适應光線他就擡眸去看站在面前的人。
明明穿着和平時在公司裏一樣,也是屬于“鐘虞”的那張臉,但神态與氣質卻大相徑庭,就像兩個模樣的她融合在了一起。
這種沖擊力對他來說遠勝過五年前他第一次看見那幅畫,随之而來的,還有一種猜測與直覺終于落到實處的亢奮與痛快。
修長的手指忽然扣住她下颌,鐘虞被迫仰起臉。
時嘉白俯首靠近她,神色漸漸變得複雜,最後幾乎是貼着她耳畔咬牙道:“為什麽。”
“如果時間充裕,我可以現在就回答你。”她一只手輕輕覆在他的手上,“不過現在對于時總來說,應該競标才是最重要的事。”
“你知道這次競标對我來說意味着什麽。”
“我當然知道。”她微微一笑。
時嘉白定定看了她好一會,然後忽然松開手。
“距離競标會開始還有一個半小時,如果時總準備好就可以出發去英海了。”鐘虞退後兩步,說完後轉身就往門口走去。
手搭上門把時背後忽然傳來腳步聲,她剛有些遲疑,就被攥住手臂翻過身抵在牆上。
時嘉白單手攥住她兩只手,這樣她根本反抗不出什麽波瀾,在體力對比上,男女有天然的差別。
他低下頭。
親吻時他一直沒有閉上眼,鐘虞被他唇的力度與溫度折磨得節節敗退時,仰頭就撞進男人格外深邃難測的目光裏。
他鼻尖抵着她的臉側,呼吸急促,“為什麽要現在告訴我。”
“你想讓我繼續瞞下去?”鐘虞看着他緩慢地眨眼笑了笑,“再說,你不是已經猜到了嗎?”
“不一樣。”
時嘉白閉了閉眼,又把這三個字重複了一遍,“不一樣。”
在她親口承認前,再肯定的猜測也只是懷疑。而且,換做是任何別的時候讓他确定這件事,都會比現在更讓他高興。
現在他一想到總助說的那些話就幾乎要喘不過氣。
“我只是想試一試,對你來說到底是畫上人的樣子重要,還是人本身重要。”鐘虞踮腳輕輕吻了吻他的唇角,擡眸微微一笑,“這個答案,等競标會結束後你再告訴我?”
鐘虞跟着時嘉白和總助李尋前後踏入會議室。
會議室裏原本還有低低的議論聲,卻在這一刻突然安靜下來,衆人不約而同起身笑着寒暄。
“時總年輕有為。”
時嘉白不鹹不淡地笑了笑,伸手回握對方主動伸出的右手。
主辦這次競标會的是招标的英海,加上要一起簽訂最終合同的越辰,一共到場的會有五家公司,時氏是最後一個到的。
時越笑吟吟地上前,擡手拍了拍時嘉白的肩,“好好加油,別辜負你爺爺的一片苦心。”
“競标的準備工作事半功倍,還要多謝二叔肯讓我挖了牆角。”
這句話态度冷淡,時越目光下意識落在幾步開外的鐘虞身上。他不動聲色地半開玩笑道:“既然嘉白相信你的能力,等合作敲定後你也要盡心工作。時氏前景比越辰好,這次我也算給你升職了。”
鐘虞“感激”一笑。
“二叔這麽肯定我能勝出?”時嘉白似笑非笑。
周圍頓時更安靜了,其他人神色各異。
“我相信你。”時越笑容不變,眼裏多了一分鼓勵,“也期待跟你合作。”
“那就借二叔的吉言。”
說完,時嘉白淡淡收回目光,轉身在為時氏安排的席位上坐下。
在他身後的鐘虞動作自然而然慢了一步,她狀似無意地擡眼,正好跟時越微微試探的目光對個正着。
她幾不可察地颔首。
時越得到回應,想到這個女人最近跟自己私下聯絡時越發親昵信賴的語氣,放下心來,他眼裏滑過一抹笑意,那抹笑轉瞬即逝。
按照随機安排的順序,時氏将會是三個參與競标的公司中最後一個介紹競标方案的,倒數第二位則是星華。
鐘虞記得很清楚,當初時越說過星華和他有過節,而她這次拿到的資料就是要給這個星華。
時越寧願讓死對頭拿下生意也要讓時嘉白競标失敗,她也不知道是不是該誇他一句目光長遠。
臺上的屏幕驟然亮起,第一位公司的發言代表侃侃而談。鐘虞不動聲色地打量一圈,發現總助李尋的面色有些凝重,而且随着發言人逐漸講到關鍵條件和數據時,他顯然變得更緊繃了。
接着,李尋轉頭低聲對時嘉白說了什麽。
她看在眼裏,若有所思。
“時總,”李尋忍着不安,“萬一真的……我們真的什麽都不做嗎?”
“再等等。”
“還等?再晚恐怕就來不及了。”
男人隐藏在陰影中的手指有些急促地點着扶手,嗓音卻依舊平淡,“就算競标會結束了也來得及。”
李尋無奈,“好吧,既然您這麽說……”
時嘉白神色不變,心跳卻隐隐加快。
他覺得自己瘋了,拖到最後一刻,只是想試一試她到底會不會真的這麽做。
如果她真的是別有目的來到他身邊……
室內燈光驟然亮起,英海總裁笑了笑,禮貌性地和一衆下屬鼓了鼓掌,接着便低頭又仔細打量起手邊事先拿到的資料。
李尋半松了口氣。這家公司提出的條件、數據與方案在時氏面前完全沒有競争力,那就只剩下一家星華需要提防了。
但願不要得到最壞的結果。
燈光再度暗下來。
只是這一次,随着星華那位發言人介紹的不斷進行,李尋的臉色控制不住地徹底難看下來。他忍不住回頭去看時嘉白,後者臉隐沒在陰影中,看起來格外冷峻陰沉。
他心裏沉了沉,不敢再說話了。
“如果合作達成,我們将提供百分之……”
星華提供的利潤比,微妙又恰好地比時氏原本劃定的數字高了百分之零點二。而不僅僅是這一個數字,接下來提到的許多重要數據都“恰好”比時氏更占優勢。
時嘉白手死死攥住。
她真的出賣了時氏,也背叛了他。
她之所以從兩邊分別接近他,也是為了一點點獲取他的信任吧?因為她和時越都清楚那幅畫對他的重要性,也清楚地知道該怎麽利用這些優勢。
他用盡力氣,才沒有立刻站起來把人拖到會議室外直截了當地質問。但也沒有心情再聽臺上的人到底講了些什麽。
燈光亮起,接下來的幾分鐘給衆人用作短暫休整。鐘虞見狀站起身,俯身要去拿桌上那一摞材料。
垂在身側的手猛地被人緊緊攥住。
“時總?”她壓低嗓音,轉頭朝男人彎了彎唇角。
後者目光沉沉,直直地看向她。
鐘虞當然知道時嘉白想說什麽,否則她為什麽要留下那麽明顯的“小動作”好讓他們發現?畢竟要把資料拷貝下來交給時越多的是辦法,她沒必要铤而走險去時嘉白的辦公室裏拍。
“別急。”她食指在他掌心輕輕勾了勾,仿佛漫不經心地畫了幾個圈後就要抽出手。
時嘉白卻加重了力氣拉住她。
“你知不知道,你在做什麽。”
鐘虞把男人眼底的怒火看得一清二楚,她彎下腰湊到他耳邊,在擡手遮擋時輕輕吻了吻他的耳朵。
會議室裏人并不少,擋住這個小動作的也只有她一只手,但正因為這樣才有一種格外隐秘的羞恥感與滿足感。
在別人看來頂多覺得他們在低聲交談。
“競标會還沒結束呢,時總。”她笑了笑,“我不是說了嗎,別着急。”
這一次,鐘虞如願以償地直起身,拿起文件紛發到每個人手上。
發到時越手邊時,他擡頭微微一笑,“謝謝。”
“客氣了,時總。”鐘虞挑了挑眉,唇角笑意加深。
話音剛落,她突然覺得如芒在背。背後那束視線強烈得難以忽視,不用想也知道是誰。
等她從時越身邊走開後,這感覺很快消失了。鐘虞不經意似的側頭打量,發現時嘉白的目光落在了時越的身上,後者笑容不變,兩個人隔着會議桌對視着,隐約有種劍拔弩張的意味。
鐘虞心裏暗笑,轉身接着發手裏的東西。
時越先一步錯開了目光,低頭去翻看那份文件。
——如果不是現在處于緊要關頭還不能露出破綻,時越真想讓自己這個侄子知道,他在意的女人卻一心一意為自己做事,還渴望做自己的女人。
這是比起得到時氏話語權來說,截然不同的一種勝利與快感。
“如果準備妥當的話,就可以開始了。”英海負責競标會的副總裁開了口,語氣很客氣。
“時總?”李尋坐立不安。
時嘉白目光掠過對面坐着的時越,目光晦暗,“按照我們原本的企劃,直接介紹,什麽都不用改。”
“……好。”李尋強忍着才沒當場發作,深呼吸之後就要起身,卻有人快了他一步。
“時氏為了準備這次競标花了不少心血,當然是和各位一樣,希望能拿下這次競标。”女人笑意盈盈的嗓音在會議室裏響起,“不過,在李總助給大家介紹時氏方案之前,希望能先給我幾分鐘的時間。”
“鐘虞!你要幹什麽!”李尋壓低嗓音,急忙就要起身阻止。
一只纖細的手壓在他肩頭,那股力道不容置疑。
“這是要……”英海總裁一臉詫異。
鐘虞意味深長地看了時嘉白一眼,“我要說的這些,都是為了維護競标的絕對公平。”
絕對公平?
時嘉白一怔,一點點皺起眉頭。他看着面前格外從容的女人,攥緊的右手無意識地松開又握緊。
“公平?今天大家一起坐在這裏公開介紹方案,不正是為了競标的公平嗎?難道鐘秘書還有什麽特別的辦法?”
他凝在她臉上的目光動了動,側頭瞥向開口說話的時越。
“年輕人有想法是好事,不過現在最要緊的還是趕快介紹時氏的方案,這樣我們才能趕快敲定三方的合作。”時越笑着看向鐘虞,目光隐含警告。
後者則視若無睹。
“耽擱大家幾分鐘的時間,抱歉。”鐘虞話鋒一轉,“時總,不知道能不能占用一點李總助發言的時間?”
這個“時總”是在稱呼誰,顯而易見。
時越臉色變得難看起來。
時嘉白神色不變,淡淡“嗯”了一聲。
“謝謝時總。”鐘虞微微一笑,低頭在手機上輕點幾下。
一段雜音後,手機裏驟然響起一個男人的嗓音。
“你怎麽會不能幫我?現在你是嘉白的秘書,只要你小心一點,就能幫我做很多事。”
“這次競标的重要性你也知道,如果他一旦在競标中獲勝……只有你能幫我了,只要你照我說的那樣做,就能解決越辰的困境。”
錄音一放出來,大家很快辨認出這到底是誰的聲音。于是目光都不約而同地落在了時越身上。
“大家怎麽都看着我?”時越忽然笑了笑,環顧四周後又平靜地看向鐘虞,“鐘秘書,你現在放的這是什麽?是不是應該給我一個解釋?否則随便你這樣污蔑,我的名譽往哪裏放?”
衆人聽見他不慌不忙地反駁,神色又變得猶疑起來。
鐘虞把一切都看在眼裏。她笑了笑,只是說:“大家別急,錄音還沒放完呢。”
說完,接着放了下一條。
“……等競标的方案最終敲定以後,你就想辦法發一份給我。記得不要用郵件,也不要用公司的電腦直接發送文檔,這樣會留下痕跡。”
“星華雖然跟我有過節,但能幫我這個忙,把數據賣給他們也沒什麽大不了的。這樣一來,越辰也更不容易被懷疑。”
被點名的星華一方,來參與競标的幾個人臉色驟變,“時氏這是拿不下競标就準備潑髒水?!”
“鐘秘書,這錄音來自于你,自然你想怎麽動手腳都可以。現在科技手段這麽先進,僞造一段錄音好像也不是什麽難事吧?”時越忍着不安與怒火,盡量穩着嗓音。
“就像時總所說,科技這麽先進,核實一段錄音當然也不是難事。哦,對了,還有聊天記錄,你讓我務必要删除,但我拍照留了備份。”鐘虞走上臺,手指輕輕一點,屏幕頓時亮起,上面浮現出李尋原本要介紹的方案。
“星華的大多數據比起時氏來說,都好像未蔔先知一樣擁有微妙的優勢。”她雙眼在微弱燈光下格外的亮,“看來星華實在有點貪心,為了獲得最大化利益,居然定了這麽瓜田李下的數據。”
“你!”星華總裁猛地一拍桌子站起身,惡狠狠瞪着臺上的女人卻說不出話來,轉頭就朝時越怒道,“你不是說了萬無一失嗎!現在是怎麽回事?!”
這句話就像火苗引燃了炸彈,會議室裏氣氛陡然一變。
時越心裏暗罵蠢貨,不論如何,只要不當場認下就還有粉飾太平的可能,現在這樣等于公開承認了他們兩方竊取商業秘密的事實。
他臉色陰沉地看向臺上的女人。她臉上哪裏還能找到半點仰慕和愛戀的神色?!
他居然被一個女人給騙了!
“如果這些事是我做的,那你也脫不了關系。”他盯着她,站起身,“你為了做我的女人,為了謀取金錢利益,所以才能為我所用。”
“二叔。”
時越一怔,咬牙轉過頭。
原本坐着不發一言的男人不知什麽時候站了起來,正似笑非笑地看着他,“二叔,你說她想做你的女人?”
時越看着他,忽然有了主意,開口道:“當然,嘉白你還不知道吧?從前她還在越辰的時候就一直有這樣的心思,大概是我拒絕她拒絕得太狠,所以她才用這個方法蓄意報複,還想着離間我們叔侄的感情。”
鐘虞聽了簡直要笑出聲,她轉頭饒有興致地看向時嘉白,忽然有點期待他的回答了。
男人神色自若,扯了扯唇角,“我的女人,你說她是會選你,還是選我?”
……
一場競标會變成了一場鬧劇,衆人不歡而散。
車裏的氣氛格外壓抑,李尋默不作聲地将車一路開回時氏的地下停車場。
“下車。”
鐘虞目光動了動,側身就要推門下去,手腕卻被男人一把攥住。
停好車的李尋留意到後座不同尋常的氣氛和動靜,忙下車匆匆離開了。
車門剛被合上,她身側的人就動了,扣住她手腕撐在她身前,地下停車場的燈光透過車窗溢進來,卻只照亮了他半邊臉。
光影的交界線幾乎與他挺直的鼻梁重合,鐘虞看着他的目光一點一點被某種灼熱的光吞噬。
“這就是你說的禮物。”
她笑了笑,輕聲道:“喜歡嗎?”
男人沒有回答,鐘虞接着說了下去,“那些錄音只是一小部分,還有更多關于你和時家的,相信即便這次競标真的失利了,有這些錄音在他也沒辦法在時氏立足。”
“是時越讓你接近我的?”他冰涼的指尖滑過她臉頰。
“不算是,但也可以這麽說。”她歪了歪頭,靠在他手上眯着眼輕輕蹭了蹭,“我不想做的事,他當然不能強迫我。我只是在他的‘安排’前就已經想要接近你,而已。”
“為什麽。”
鐘虞輕笑,“我說了,時先生,你很對我胃口。”
“所以你臨陣倒戈?”他半跪着,俯首去親吻她的下颌。
灼熱的氣息撲在她的脖頸上。
“當然不是。”鐘虞指尖點了點他眼角,“我一開始,就沒想過要幫他。”
欲揚先抑。她之所以這麽做,只是為了給時嘉白一種從背叛到“誤會”解除的心理落差,這樣的感受遠比她一開始就告訴他時越的陰謀來得強烈。
激烈且來勢洶洶的感情大多需要外界條件的催化,就好像吊橋效應下共患難的男女總因為危急關頭心跳加速的暗示而高估自己心動的程度。
“這些對我來說,都不算禮物。”男人俯身靠近了,嗓音低而輕,“你才是我的禮物。”
時嘉白閉眼,鼻尖貼近她的頸側,若有若無的淡香就像落入油鍋裏的水。
他已經沒有理智再去思考她到底是如何擁有兩個身份、兩副面孔,腦海裏那根弦不斷繃緊,在以為她将會背叛自己時就已經顫巍巍即将斷裂,現在更是被洶湧的喜悅沖得搖搖欲墜。
“你不是說,我是你的女人嗎?”她側頭咬住他的耳朵,斷續地笑出聲。
弦斷了。
他心跳快得像是要沖破胸膛,努力克制下,呼吸徒勞地發着抖。
搭在他肩上的那只纖細的手忽然用力攥緊他。
“你是我的。”他的吻太急促,鐘虞仰着頭咬住唇,卻被他吻住,退無可退。
她手滑到他後頸,安撫似的摩挲幾下。
“我是你的。”
這次合作毫無疑問是被時氏拿下了,至于時家內部對于時越這個舉動的态度,鐘虞則無從得知。
或許是顧及到她也參與其中,時嘉白并沒有用法律手段來解決這件事,所以星華表面看上去安然無恙。
但時越是畫室火災嫌疑人的消息卻鋪天蓋地地湧來,很快媒體給出時越被調查的确切新聞,越辰股票一跌再跌。
鐘虞起初看到這些消息還有些驚訝,但是聯想一下其他的事又忍不住覺得“原來如此”。時越想扳倒時嘉白,肯定不會滿足于只是讓他在競标中落敗,因為對于時嘉白來說,時氏并不是最重要的。
而時嘉白明明發現她動了手腳,卻依然放任競标會繼續下去,證明他肯定有能夠翻盤的底牌。
關于時越是安排縱火的真兇的證據,就是底牌。
鐘虞忍不住想他是什麽時候查到的?難道是借之前越辰投資畫展的往來?
不管怎麽說,時越縱火這件事實在做得太過分,財産損失還在其次,時嘉白的心血被毀也不是最可怕的——如果這場火災沒有得到及時控制而造成命案,那才真的是一發不可收拾,還會危及無辜路人的生命。
只可惜時家那位老爺子似乎老糊塗了拎不清,竟然還打電話來指責時嘉白對自己親二叔趕盡殺絕,後者回敬的說辭格外冷厲:“我從沒當他是我二叔。他只是你年輕時犯的錯,而你放任這個錯攪亂了一整個家。”
她心裏難得湧起心疼,想起了那天暴雨時他堅持要趕往市郊墓園的身影。于是忍不住在時嘉白挂掉電話後從他身後抱住他。
後面的事就和那天坦誠身份後在地下停車場裏發生的一樣,水到渠成,只是鐘虞應付起他過頭的熱情實在有點吃不消。
……
鐘虞只覺得骨頭都是軟的。
她起不來,從枕頭邊拿起手機打開無意識地翻着微博,手指卻忽然一頓。
重提火災的事後人們也重新關注起畫展,微博上忽然傳開幾張不太清晰的“偷拍”圖,照片上的她頂着“鐘餘”那張臉出現在畫室或者時嘉白身邊。
緊接着,好幾個聲稱自己同樣參加過畫室招募的面試者,證明照片上的人就是當初唯一面試成功的那個。
[求錘得錘。]
[這下我真的相信s喜歡路人臉了。從冉寧到這位,一個比一個路人。]
[s是畫畫,又不是找女朋友,還不允許別人有點獨特的審美傾向??再說,真找女朋友也看不上這種吧……]
看不上這種?
鐘虞盯着這條評論,突然笑起來。
“笑什麽?”男人的胸膛忽然貼上來,埋首在她頸窩時嗓音低啞的開口。
她放下手機,懶洋洋地往時嘉白懷裏縮了縮,“沒什麽。”
“什麽東西會比我更有趣?”
說着,他懲罰似的咬住她的耳朵。
鐘虞笑着往後伸手推他。時嘉白卻已經接着吻她的臉側,然後将她連同被子一起緊緊地抱在懷裏。
“太貪吃了。”鐘虞一笑,握住他的手阻止。
身後的男人就像一個得到夢寐以求禮物的孩子,貪婪、狂熱且不知疲倦。但她卻不準備一次給他太多。
他反手把她的手緊握住,“一次。”
“一次也不行。”鐘虞轉過身,吻了吻他,“還有工作要做呢。你的那位二叔、還有你的合作、還有畫室的火災,全部處理好了?”
時嘉白默然。
“乖。”她輕笑着,“來日方長。”
這四個字她想也沒想就脫口而出,說完自己都忍不住愣了愣,接着失笑,心裏竟然忍不住有了一分罪惡感。
鐘虞說完就要起身,男人卻一把攬住她的腰,她手上力氣撐不住,趴回他身上。
“你還沒告訴我,你怎麽會有兩個身份,兩副面孔。”
“——有沒有聽過畫皮的故事?”她掀起眼,眼睫扇動,勾勒出上揚的眼尾,皺了皺眉好像在苦惱該如何解釋,“一張僞裝的面具而已,就像電影裏的易容術,其實很容易做到,并不難,況且只是掩蓋五官的特點讓臉變得平平無奇,又不是脫胎換骨。”
“畫家是不是很了解人臉比例?牽一發而動全身,有時候一個小小的細節也會讓一張臉看起來大為不同。”鐘虞撐着臉,手指輕點唇角,說着說着忽然漫不經心地笑起來。
懷裏的女人懶散卻風情四溢,時嘉白看了半晌,目光漸漸變了。
他問:“身份是誰幫你捏造的?”
“一個朋友。”
“誰?孟知?還是時越?”
“都不是。”鐘虞忽然故作委屈地撇了撇嘴嘆氣,“現在還懷疑我?我既然想要接近你,難道還不準我想點辦法嗎。”
他知道自己應該繼續問下去,畢竟她的話裏疑點太多,但是潛意識裏又阻止他再深入這個話題。
這世上,多少人清楚自己是在自欺欺人,但又甘之如饴。
四目相對,鐘虞歪着頭微微一笑,“有些問題刨根問底就沒意思了。”
時嘉白一言不發,不知想到什麽,目光變得有些晦澀。片刻後,他轉而道:“我想為你畫一幅畫。”
“好啊。”說完,鐘虞笑起來,“不過,冉寧對你來說,有什麽特殊含義嗎?”
“冉寧?”時嘉白皺眉,又不以為意地松開,“那幅畫是我随手畫的,她正好在我旁邊,就拿來練手。”
“在她之前,我畫過不少人像,男人、女人,只是沒有公開。但那之後,就只有你。”
鐘虞垂眸看着他格外深邃且執着的目光,“就因為你看到了那幅畫?”
“那對我來說,不僅僅是一幅畫。”他仰頭,閉着眼吻她,屏住的呼吸和神态看起來竟然有些虔誠的意味,“……你是我的缪思女神。”
話音剛落,她頸間項鏈忽然一松,然後襲上一陣冰涼。
鐘虞條件反射擡手撫了上去想要阻止,接着反應過來,她現在已經不需要貼身戴着項鏈以保證維持“鐘餘”那張臉了。
将系統那條項鏈取而代之的新項鏈墜着無數鑽石,像織出的一片小巧星網。
“那條項鏈你從沒有戴過。”他喃喃,吻在她鎖骨之上,“我重新選了一條,不是送給鐘餘或是鐘虞,只是送給你。”
這幾天畫室的熱度一直不算低,然而就在這議論紛紛的節點,畫室的官方微博忽然發布了一條消息。
【本周末,畫室将邀請《蛇談》的模特,由s執筆再次一同完成新畫作。屆時将進行畫室首次繪畫過程直播。】
《蛇談》就是展出在畫展上、再次啓用女性模特的那幅畫。
一時間議論紛紛。
“直播????”
“我的天,s的畫室竟然也要直播了!”
“等等,又要用那個模特?s竟然要畫她兩次了?!”
“不懂這個模特有什麽魅力。”
“直播估計肯定不會開什麽美顏濾鏡,到時候臉上的缺點都被看得一清二楚,大家拿着截圖再嘲不遲。”
“我以我看女人的眼光擔保,她那張臉上就沒有優點。”
評論大多都帶着些嘲諷和尖酸。
緊接着冉寧發的微博幾乎是再添了一把柴:“早就和神秘的模特姐姐見過面啦!上次還一起做過飯~現在終于‘官宣’,期待!以及圖透太糊有誤差,大家不要過多評價,除了外表,還有一種東西叫內在美,新的模特姐姐很有氣質的。”
熱評裏有一條是“內在美加有氣質,我懂了”,後面跟着一連串轉發的人都不忘帶上三個字:我懂了。
這期間不管網友議論的多麽熱鬧,畫室始終沒有像之前那樣站出來回應哪怕一句,所以多了不少認為“這就是默認”的猜測。冉寧的粉絲也就越發嚣張起來。
一轉眼到了周末。
鐘虞裹着濕發走出浴室,腳步忽然一停。
坐在沙發上的男人雙腿交疊,雙手十指交叉随意地搭在腿上,那種隐隐優雅從容、卻淡漠疏離的坐姿讓她想到了古老的紳士做派。
“你怎麽忽然出來了?”她皮笑肉不笑,“萬一我走出來的時候沒穿衣服呢?”
男人擡眼,“你最近總是忘記戴項鏈。”
“我沒忘。”鐘虞從梳妝臺上随手挑起時嘉白送的項鏈晃了晃,“不過有它在呢,而且我現在也不用保持着那張臉了。”
系統沒有說話。
她散開裹着濕發的毛巾,冰涼的發絲一下子垂在肩上,水珠順着滾落下去。
鐘虞慢悠悠地,走到他面前的地毯上坐下,擡手就要去扯他筆挺的、一絲不茍的褲腿。
意料之中的,她手直直穿過實感強烈到猶如實體的影像。
她笑了一下,又好像興趣寥寥,撇了撇嘴掀起眼看他。這個角度望過去,男人垂着的眼格外漠然。
“要是你有實體多好啊。”鐘虞忽然道。
男人目光動了動。
“我想問問你。”她又很快轉了話題,“你之前說感情的事無法以數據衡量,現在我沒讓你說确切的進度條百分比,告訴我距離成功還有多遠總可以吧?”
“你已經有了答案。”
他眼窩很深,長睫下黑灰色的眼珠就像沒有溫度的寶石。
鐘虞盯着他,四目相對半晌,她忽然沖他微微一笑。
……
“人呢人呢,怎麽還沒來!”鄭柯急得不行,一轉頭,正好看見有人推門進來,對着他彎了唇角。
加上他,整個畫室裏的人都呆了呆。
除了原本坐在桌上看着窗外的男人。聽見推門的動靜,他回過頭,目光落在進來的人身上,淡淡的目光裏漸漸染上日光的暖熱。
時嘉白上前,手扣住她後腦,俯首撬開她唇齒,兩個人當着畫室五六個人的面,旁若無人地交換了一個吻。
鄭柯回過神,眼睛快要瞪出眼眶。他看着女人伸手抵住嘉白的肩膀将人給推開,低着頭去拭唇角的時候還輕聲笑了笑。
“開、開始嗎?快到時間了。”他輕咳一聲。
時嘉白沒有回頭,盯着面前的人喉結滾動一下,“嗯。”
“鐘小姐?”
“嗯?”鐘虞擡眸。
鄭柯不自在地指了指畫室中央的椅子,“你坐那裏就好,記得脫外套。”
說完,他轉身去檢查直播的設備了。
九點整,開始直播。
不少觀衆瞬間湧了進來,評論刷得飛快。
[讓我看看讓我看看!]
[s在哪s在哪!!]
[模特呢?怎麽只看見工作人員?]
忽然,畫面一角駕着的畫板處出現了一只手。
一只男人的手,白皙、修長,指甲修剪得幹幹淨淨,骨骼線條清晰明朗。
評論停了一瞬,緊接着猛增。
[卧槽!s的手!!]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