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章 槍聲

楓白渡的玻璃門內流淌出一片斑斓璀璨的燈火通明。

傅聿生下了車, 待侍者替他拉開門後, 他一面擡眸掃一眼大廳內, 一邊從錢夾裏抽出鈔票放入侍者手中。

大廳裏有各色面孔, 卻唯獨沒有那個女人的。

傅聿生腳步頓住。

“先生,您找人?”侍者上前詢問。

他收回目光, “嗯”了一聲,“蓋露不在?”

“抱歉, 先生。蓋露小姐出現在楓白渡的時間并不固定,若像今日一樣運氣不好的話, 是碰不見人的。”

“知道了。”傅聿生微不可察地皺了皺眉,轉身就要走。

然而剛一踏出門,便見一輛黑色汽車停在門口,駕駛座上的司機動作利落地下了車,繞到後座微微躬身将車門打開。

纖細筆直的小腿踩着高跟鞋落在地上, 旗袍高高開衩的橙色裙擺根本掩不住白皙的肌.膚。

女人裹着一條披肩鑽出車內, 耳墜輕輕碰在她頰邊,珍珠熠熠生輝。她站定後擡眸,正巧直直對上他的目光。

她平靜的臉上隐隐閃過一絲詫異,接着便收斂神色緩緩勾起唇角,那笑弧像仔細刻畫過不多一分也不少一分, 如同她對別人笑時一樣, 像戴着一張精美的假面。

傅聿生看着她,手随意插進褲袋裏。

原本他不是沒想過她是不是在欲擒故縱。不論男女,總有人深谙于此道, 将對方玩弄得團團轉。所以來之前他也覺得自己大概不該來,甚至隐約覺得自己的舉動可笑。但是看着她剛才臉上細微的神色,他這種懷疑忽然不知不覺消退了。

女人看一眼他身後的玻璃門再收回目光看他,似乎了然,“傅先生今日是來找人跳舞的?不知哪位有幸得你青睐。”

以為他是來找別人?傅聿生目光動了動,鬼使神差沒有否認,垂眸不甚在意地笑了笑。

幾步開外的女人攏了攏披肩,擡腳就要從他身邊經過。

幾乎是同一瞬間,傅聿生也若無其事地邁開了步子。

“對了,傅先生。”

他腳步一頓。

意識到對方出聲叫住了自己,他腦海裏竟然無法自抑地湧現出某種類似“愉悅”的情緒。傅聿生将這種念頭趕出腦海,默道一聲“果然”。

果然她不會就這樣走。

“那件西裝外套,不知傅先生收到沒有?”鐘虞看着男人側身,再轉頭看了過來,一張臉在霓虹下英俊得不像話,“我大概看得出那件衣服是手工定制,必然價格不菲,如果弄丢了我心裏恐怕過意不去。”

“外套?”傅聿生挑眉,故作詫異,“你讓人送來了?”

往來進出的每一個人都會向他們兩人投來探究疑惑的目光,鐘虞順勢“為難”道:“外面風大,傅先生介不介意先進來說?”

男人盯着她似笑非笑,最後不緊不慢地上前。兩人只是并肩而行,鐘虞的手甚至沒有搭上他臂彎,可周圍卻有心照不宣的氛圍暗暗流動。

踏進大廳,兩人都對廳內衆人的議論與目光恍若未覺。有侍者上前遞來裝着酒液的高腳杯,“先生運氣不錯,正要走時就碰見了——”

被男人涼涼目光一瞥,他頓時噤聲。

鐘虞撫着杯壁輕笑,“啊,原來傅先生是專程來找我的?”

傅聿生并未回答。

侍者賠笑,忙快步轉身走了。

“我還以為傅先生是來找別人跳舞打發時間的,沒想到是來找我。”鐘虞随手将喝了一口的紅酒放在桌上,“如果是為了那一支舞大可不必勉強,我已經知道自己是強人所難了,衣服也已經托人送還。”

“是嗎,”傅聿生回身,“我今日出門早,并沒有收到。”

“我讓跑腿的人轉交給了月白公館的傭人,或許正好錯過了。”

男人挑眉,不置可否。

兩人相對而立,一時無言。

鐘虞仰頭含笑盯着他半晌後環顧一圈,“站在這裏卻不跳舞難免有些奇怪,如果不介意,傅先生就和我一起跳一曲?以後也不必再擔心我用這個理由糾纏。”

傅聿生唇角一擡笑了笑,單手解開西裝外套的紐扣,末了伸出另一只手,做出邀請的姿勢。

鐘虞擡手放入他掌心,男人手微微用力,她便順勢靠入他懷中。

這一支舞比那一晚沉默得多。

“關于昨天的那些話,”他忽然開口,“我再道一次歉。”

“話本就不是你說的,傅先生不必再道歉,我昨天又何嘗沒有遷怒的意思在裏面。”說着鐘虞垂首極輕地笑了一聲,語調輕緩,“也不怪你這樣想,畢竟在這以前我的确從沒有真心實意過。”

這之前……

“這”指的是什麽,同樣心照不宣。

她體會着男人掌心的溫度,沒有擡頭根據他的表情判斷他相信與否。

這一支舞,兩人身體之間的距離被她刻意保持得比上一次更遠。

傅聿生攬着女人的後腰,旗袍綢質的上乘面料觸手光滑柔軟,那一點點溫熱從這一層薄薄布料中透出,抵達他指腹。

“聽說航校每半月休假一次,怎麽今天傅先生又有空暇來楓白渡?”

他漫不經心答:“例外情況可以通融。”

“原來是有事要辦。”懷裏的人仰頭微微一笑,“不知是公事還是私事?”

傅聿生看着她,淡笑,“私事。”

其實這事難以界定公私。李頌山口中某位“大人物”來了钰城,他出面去見,卻是以傅家私人飯局的名義。回想起白日裏的情景,他若有所思地斂眸。

驀地,女人搭在他肩上的那只手無意似地動了動,他肩膀肌.肉驟然收緊,鬼使神差地在這一刻裏順勢攬緊了她的腰,兩人間隔的距離驟然變近,她的上半身也因此形成淺淺的後仰弧線。

鐘虞輕輕一笑,溫熱呼吸灑在男人領口,下一秒他喉結便動了動。

“我——”

“你——”

兩人幾乎同時開口,也同時望向彼此。本就靠得近,這樣一個低頭一個仰頭,剎那間四目相對,眼睫清晰可數,呼吸交纏。

也不知是誰先頓住腳步,接着步調便微微錯亂,鐘虞“不慎”踩到了男人的腳。

她順勢撞進他懷裏,纖細五指扣住他肩膀,聲音輕得像煙,“抱歉。”

“看來蓋露小姐要砸了楓白渡的招牌了。”傅聿生挑眉,心情頗好似地低低笑一聲。

鐘虞不甘示弱地微微一笑,“我與其他客人跳舞時從不犯這樣的錯誤。”

“所以,錯在于我?”

“當然。”她大言不慚承認,“別人可沒有讓我分心的本事。”

傅聿生正要将這話一笑置之時,腦海裏又浮現出她在更衣室裏說過的話。他這才察覺那些話已經開始影響自己的判斷了。

這一踏錯的舞步仿佛徹底打破“保持距離”的界限,兩人站定重新慢慢踩着步調後鐘虞也沒退回原來的距離,面前的男人也沒有松開她的腰。

只是這支舞也很快到了尾聲。

最後一個音符休止,鐘虞先一步微微退開,擡眸道:“現在,我欠傅先生的這一支舞,也已經還清了。”

傅聿生沒有說話。

周圍已經有人躍躍欲試地想要上前争取下一支舞的所有權。

“西裝也還了,舞也還了,那麽,”她盯着他,目光中忽然透出星星點點的狡黠,“我不欠傅先生什麽了,兩清?”

傅聿生腦海中忽然浮現出今天報紙上的那張照片。

——女人纖細曼.妙的身形,還有那一點點蕾絲邊。

“是,”他忽然眯了眯眼,仿佛漫不經心似地道,“什麽也不欠我。”

鐘虞雙手交握背在身後,指尖在自己的手背上輕輕點了幾下,然後目光一錯不錯地盯着男人,慢吞吞往後退。

“蓋露小姐,”有男人走近,“是否有這個榮幸邀請你跳一支舞?”

她唇角勾起一個漂亮的尖兒,好整以暇的目光輕飄飄掠過他神色難辨的雙眼。接着停下腳步,緩緩朝來請自己跳舞的男人轉身,然後擡起一只手,作勢就要放入對方掌心。

傅聿生盯着她的側臉。

女人垂着眼連餘光也沒看他,可是偏偏眉梢眼角都挂着挑釁。

“跳舞?”

幾步外忽然傳來男人意味不明的兩個字,鐘虞眨了眨眼,心裏暗笑一聲,手停在半空不再往下。

傅聿生一手插在褲袋裏,從容不迫地盯着她,慢慢一步步逼近,唇角還驀地一勾,臉上的笑意顯得有幾分散漫。

“一曲難以盡興,不知傅某有沒有這個榮幸,再請鐘小姐跳一支舞。”

“這裏只有蓋露,沒有什麽鐘小姐。”她笑起來,“難道一定要鐘小姐才行?”

“之前無意冒犯,傅某想以這一支舞賠罪。”

廳內的人全都面面相觑。

他們都知道“蓋露”的本名,鐘小姐自然也是她,只是在楓白渡從沒有人這麽稱呼,她自己也從不讓楓白渡的客人以“鐘小姐”稱呼自己。

鐘虞看着傅聿生,當然明白了他的意思。

以這一支舞賠罪,所有不愉快一筆勾銷,他也放下那番“不帶真心”的偏見。理由倒是冠冕堂皇,可誰知道有沒有私心?

她笑盈盈地掀眼,那笑裏多幾分愉悅與真心實意,“好吧,那就給傅先生一次機會。”

話音剛落,她剛要伸出手,大廳裏忽然響起一聲震耳的槍聲。

作者有話要說:  大家元旦快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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