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章
這一夜, 駐南航校的政務樓裏徹夜燈火通明。
“羅爾夫死了, 我們該怎麽跟德國那邊交代?!”李頌山一拍桌子,急得臉紅脖子粗, “本來是好心援助,我們這邊卻鬧出人命!”
坐在沙發上的航校校長關奉倫剛從別處趕回钰城,風塵仆仆。他神情凝重,“現在當務之急是查清真兇,航校是受害者。”
“是日本人。”
李頌山和關奉倫冷不丁聽見這一句,詫異地轉頭看向窗邊,“你說什麽?”
站在窗邊的人背影高大挺括,一手随意插在褲袋裏, 身上的襯衣迎風微動。聞言,慢慢轉過身, 沉聲道:“之前我和賀遠注意到一些異動, 提前去查了最近剛入钰城的一些日本人。”
“你們!”關奉倫猛地站起身,“你們兩個膽子倒是不小!萬一打草驚蛇,只會得不償失!”
“我有分寸。”傅聿生不以為意, 繼續道,“之前只是懷疑他們會有動作,後來我在楓白渡追上那個殺手時确認了猜測。暗殺羅爾夫和陳志的就是那邊的人。”
日本野心昭然若揭,這個關頭對航校下手意圖是什麽不言而喻。無非就是想一步步切斷外界對國內空軍支持的援助,削弱其力量。
“欺人太甚!”李頌山氣得來回踱步。
傅聿生語氣淡淡,目露冷意,“對他們來說, 欺人談何分寸。”
“那我們馬上就與德國那邊聯系,向他們告知此事原委。駐南航校是空軍後備力量的重中之重,絕不能有任何閃失。”
“不,再等等。”
“聿生?都到這一步了,還等什麽?”
“這裏面疑點還太多,”傅聿生擡眼,語氣堅定冷凝,“我懷疑背後還另有人運作。”
……
鐘虞到底還是沒讓阿争就縮在車裏過一夜,而是把一樓的一間客房留給了他。
看得出作為“蓋露”收入的确不菲——她租住的是租界裏一棟兩層高的小洋樓,面積不算大,但麻雀雖小五髒俱全,還雇傭了一個廚師一個女傭和一個司機。
不過司機在晚上出事的時候就已經跑了,她大概需要重新物色一個。
鐘虞上了二樓,洗了澡換下染上血跡的旗袍,或許是緊繃的精神放松了下來,她裹着睡袍坐在床上時才覺得格外疲倦。
鐘虞只留了一盞床頭臺燈,躺在床上靜靜思考。
能在钰城将楓白渡這樣的風.月場經營到這樣的規模,其所有者肯定不是個無名之輩,但卻有人敢直接拿着槍闖進來殺人,可見對方是完全不需要顧及這一點的,其權勢肯定在楓白渡老板之上。
她不知道死的是誰,傅聿生也沒有透露更多有效信息,所以她的猜測也只能無疾而終。
但有一點很明确,這個想對付傅聿生的人,同時也想殺了她。
大概是因為實在太困倦,鐘虞想着想着就迷迷糊糊睡了過去。
安靜的房間裏,慢慢只剩下輕緩綿長的呼吸聲。
明明關緊了的窗戶卻像忽然往房間裏透進了風,沙發旁的落地窗簾緩緩騰起又落下。
一個男人的身影忽然出現在房間內。
窗簾縫隙裏有月光成了漏網之魚鑽了進來,落在男人的肩上,與他周身幾不可見的淡淡藍光融為一體,卻沒有穿透他的身體。
他靜靜看着床上的人。
半晌,他擡腳往前邁步,慢條斯理地走到了床邊。那些他身上的光線、包括窗外的月光都仿佛被吞噬,只剩他肩頭一片沉藹。
他慢慢俯下.身。
床上的女人面色平靜地閉眼沉睡,卷曲蓬松的長發散落在潔白柔軟的枕頭上,又簇擁在她臉頰周圍。
她臉上沒有一點的妝容的豔色,睫毛纖長柔軟,嘴唇是淺粉色的。
他俯身時,原本還殘存在她臉上隐隐的光線,也被他的影子吞噬了。
他擡起右手,緩緩伸向她的臉,到中途時又忽然停在半空,然後略直起身收了回來。
他伸出左手想去攥住右手上的白色手套,左手的手指卻像光線一樣虛無地穿透過去,根本沒辦法如願以償。
他站直身體擡起右手,眯了眯眼若有所思地盯着打量了一會,然後放到唇邊,啓唇咬住手套指尖,臉微微一偏便輕松将手套扯了下來。
修長白皙的右手随意攥住手套,然後他再度俯身,這一次毫無阻礙地用指腹觸碰到了女人的臉頰。
溫熱、細膩、柔軟。
原來是這種感覺。
但還不夠。
他單膝跪在床沿上,像撫.摸一件精美瓷器似地撫.摸她的臉,然後彎下腰,靜靜凝視着她,朝她淺色的唇吻了下去。
西裝褲泛起褶皺,白色床單也不堪重壓延伸開皺痕。
他姿态仿佛虔誠,然後毫不遲疑地撬開她唇.齒,探了進去。
明明他是第一次以這個自己這樣吻她,卻像經歷過無數次,那種新鮮感與陌生的刺.激很快被腦海裏洶湧的情感撕扯得七零八碎。
“原來是這樣的感覺。”他收回舌.尖,輕聲道。
……
第二天清晨鐘虞慢慢從睡夢中清醒,然而掀開被子坐起身時動作卻忽然頓了頓。
她昨晚似乎做了個夢?
夢裏沒有什麽具體的畫面,但是卻有隐約的觸感,就像是誰用什麽冰涼的東西一直沿着自己的臉側來回摩挲。
……該不會不是夢,是真的有人闖入了她的房間?
想到這鐘虞趕緊下了床去檢查房間門和窗戶——門鎖得好好的,窗戶也是一樣。
她光腳踩在地毯上,閉着眼揉了揉太陽穴,緩緩舒了口氣。
大概是昨晚經歷的事給她留下了一點心理陰影。
洗漱完換好衣服下樓,餐廳桌上已經擺好了早餐。她沒什麽胃口,随便吃了點就想讓司機送自己去楓白渡看看。
“鐘小姐。”阿争卻忽然從外面進來,“楓白渡暫時被警察廳給圍封起來了,等處理了這事再重新裝潢,再開張少說也要個七八天。”
聞言鐘虞重新坐下來,“那傅先生呢?他現在怎麽樣了。”
阿争沒細說,“應該還在忙,我這裏沒得到什麽消息,就會一直保護鐘小姐到少爺給我新的任務為止。”
“沒了你他辦事會不會不方便?”
“不會的,鐘小姐不必擔心。”
鐘虞頓了頓,又問:“他不會有什麽危險吧?”
阿争只是笑了笑,“您放心吧。”
“聿生。”傅太太正在下樓,看見進門的身影時目光一亮,忙出聲将人叫住。
傅聿生停住步子,将外套搭在手臂上,“媽。”
“這幾天航校訓練很辛苦?怎麽看起來好像瘦了。”
“或許是吧。”
見他一副毫不在意又風塵仆仆的模樣,傅太太忍不住數落,“吊兒郎當沒個正形。我記得今日不是休假,你怎麽有空回來?要是不忙,那就再陪陸家小姐去喝個咖啡?”
“我回來拿個文件。”傅聿生笑笑,無意再多談,擡腳就要上樓。
“聿生!”傅太太皺眉,“每回都這樣,但凡提到成家的事你就回避,我退讓同意你去開戰機,你是不是也應該娶位太太給我生個孫兒孫女?那位陸家小姐哪裏不好?從前钰城這些名媛我沒一個看得上的,看不容易陸家調任來钰城,她父親如今算個大人物,和咱們傅家結親正好。”
“您退讓,肯支持我的意願,我當然高興。”傅聿生屈指扣了扣手心緩解焦躁,擡眼笑了笑,“但我從沒有把自己的婚姻大事拿來做籌碼的意思。”
“籌碼?你以為我是你父親生意場上的人,和你讨價還價不成?”傅太太紅了眼睛,“從前我希望你成了家就不會再想着上戰場,可你執意這麽做,我勸不動你……我早勸不動你了,你比誰都有自己的主意。可是我只希望你成家生個孩子,念着妻兒能惜自己的命!”
誰不惜命?可他選了這條路便沒這樣的資格。這話傅聿生沒說出來,他正色道:“或許我會成家,但對方絕不會是陸家。”
“為什麽?”
傅聿生沒再解釋,“我還有急事,拿了東西就走。”說完就轉身踩着樓梯上二樓。
身後傅太太還在念叨:“陸家哪裏不好?他家千金我也見過,覺得很滿意。”
他無奈,閉眼捏了捏眉心,轉身神色冷肅,“陸家不是什麽好東西,我這麽說,媽你能不能明白?”
這回傅太太茫然停在原地,沒有再多說。
她再盼望兒子成家,但在這種大事上也能拎得清。能讓一貫不輕易評判別人的人說對方“不是什麽好東西”……可見事情一定壞到了某種地步。
關上房門,傅聿生随手扔開外套從暗格裏翻找文件,等東西全部拿出來後他一刻不停地就下樓驅車離開。
車駛離公館的時候他又想起了剛才那番對話。
成家?
他早做好了赴死的準備,還是別拖累無辜的人了。
接下來幾天果然如同阿争所說,楓白渡先是閉門處理命案,随後又招來工匠重新裝潢。等重新開業已經是六天以後的事了。
鐘虞這幾天不是沒想過去找傅聿生打聽消息,但最後都忍了下來。
他們還不到交心分享這種“情報”的地步,那麽她只要知道他平安就夠了。
楓白渡重新開業的第一個晚上,鐘虞讓阿争開車送自己過去。可以想見這一晚的生意比平時慘淡,大概是衆人都對那一晚上的槍殺心有餘悸。
她敲着杯沿,支着下巴耐心地等。
一是等傅聿生,二是等孟赴。對于後者,大概是好奇心作祟,她還是想再接觸一下。
然而這一晚兩個人都沒有出現。
回家的路上,鐘虞坐在車後排自言自語似地開口:“明明說一定準時赴約請我跳舞,結果我等了一夜也不見人來。倒是和某個人挺像的,這麽幾天了也沒個音訊,不說來見我一面,害我一直提心吊膽。”
阿争讪笑,看起來是懂了她的言下之意,沒敢在背後議論他家少爺幾句。
“對了,鐘小姐。”他忽然想起什麽似的正色道,“你說的那位約好請您跳舞的,是不是姓孟?”
“你知道?”
“那天我在楓白渡門口等着,恰巧聽見了。”
“是姓孟,怎麽了?”
阿争面色猶豫片刻,輕咳一聲道:“這位孟先生……恐怕沒辦法來赴約了。”
“什麽意思。”鐘虞皺眉。
“前兩天的報紙,鐘小姐您沒看嗎?”阿争小心試探。
怎麽可能沒看,她怕錯過槍殺事件的消息,這幾天的報紙每天必定翻閱,“這幾日的報紙我一份不落地都看了。”
“或許是您遺漏了。”阿争說,“那位孟先生的事登了報……他夜裏在家中,持槍自殺了。”
作者有話要說: 都在催促系統争氣,他終于做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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