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章 放縱
三日前, 英租界。
孟赴走在街上,手臂一側夾着一份報紙。這份報紙他還沒怎麽看, 反而想到的是前兩天的那一份早報。那日的頭條是駐南航校一位學生與外籍教員被殺的報道, 是無數人都在關注的事件。
他當然也關注,但與此同時, 他更懷念那個晚上。
那晚他差一點就能邀請夢中情人跳一支舞,卻被人給截了胡。好在蓋露小姐通情達理,給了他一支舞的承諾。
一想到這點,他就恨不得楓白渡早日恢複營業。
路邊忽然有一輛汽車經過, 孟赴無意中看過去,下一秒便愣愣地停在原地,頓時喜上眉梢。
是蓋露!
即便坐在車後排的女人只匆匆讓他看見側臉, 但他也一眼就認了出來。
孟赴立刻轉身下意識追車, 但逆着人流跑了幾步也只能看着汽車越開越遠。他一心急加快了腳步,卻和迎面走來的一個男人撞在了一起。
踉跄幾步站穩後就聽見對方劈頭蓋臉職責:“走路不看路?!”
“抱歉抱歉。”孟赴忙給對方賠不是,再一擡頭時車已經徹底開遠了。
他有點失落, 不過一想到還有一支約好的舞心情就又松快起來。
回到家, 他嘴裏哼着楓白渡最常放的舞曲, 将報紙随手放到桌上。接着輕咳一聲, 彎腰朝空無一人的客廳伸手, “蓋露小姐,不知是否有這個榮幸邀請您共舞一曲?”
孟赴閉着眼,幻想着女人緩緩将手搭在自己掌心。
他握緊手,做出跳交誼舞的模樣在客廳裏陶醉地踩起舞步來。
等跳到沙發邊, 他才意猶未盡地重重往後一仰,靠坐在了沙發上,呼吸還有些不平穩。
他勾着唇角,閉眼用手指在扶手上打着節拍。
半晌,他手指忽然一停。
孟赴猛地睜開眼,死死盯着天花板,額角青筋漸漸浮現,雙手死死攥緊。
頭疼欲裂。
很快,他瞳孔一點點放大,目光變得渙散。
他僵硬且機械地起身,從桌下抽出藏好的手.槍,然後手臂一點點彎曲,将槍.口抵住自己的太陽穴。
“不……”
他渙散的目光忽然聚攏,手用力至指節青白,咬緊牙關拼命将槍.口挪開,手.槍連同他的手一起重重砸到桌上。
“為什麽……”為什麽他無法控制自己的身體?!
“為什麽放下?”孟赴忽然聽見腦海裏一道淡漠到極點的嗓音,“舉起來,對準你自己的頭。”
“不……你是誰?”
“我?”對方淡淡道,“你無需知道。”
孟赴死死壓制住自己的右手,血液因過分用力而上湧,“不可能,我不會讓你控制我。”
“你可以試試。”
客廳裏陷入詭異的沉寂,只剩下困獸似的掙紮喘.息聲。
忽然間,孟赴四肢驟然僵硬,下一秒如同提線木偶一樣往後坐回沙發上,右手握緊手.槍抵住太陽穴。
他面色漠然地扣下扳機。
“砰”地一聲,他重重癱軟在沙發上,槍從手上脫落滑到了地毯上。
……
“自殺?”
“是的。”阿争答道。
鐘虞有點回不過神。雖然兩人沒有什麽太深的交集,但畢竟前幾天才見過面,而且對方還和從前接觸過的人長得一模一樣。
“怎麽好好的突然自殺了?報紙上有沒有說原因?”
“說他疑似做了什麽不幹淨的生意,大概是被人揭發後自覺顏面盡失便在家中自殺了。”
不幹淨的生意?
鐘虞将信将疑,輕輕“嗯”了一聲,轉頭看向窗外。
“鐘小姐也不必太傷感了。報紙上說的含糊其辭,稱他手上的生意不幹淨,那興許就是跟鴉.片有關也說不定。真要做了這種缺德事,那就不值得同情了。”
“我知道。”她颔首。
這個話題沒有再繼續深入下去。
“聿生?聿生?”
靠在椅背上的男人驀地睜開眼,手下意識地飛快摸向後腰的槍套。
賀遠伸手按住他的動作,“別緊張,是我!”
傅聿生渾身一點點松懈下來,懶洋洋地靠向椅背,嗓音裏帶着些疲倦的沙.啞,“怎麽了?”
“已經拿到他們确切的接頭消息了。”賀遠瞥一眼他眼底的紅血絲,“回去休息吧。”
“在哪兒?”傅聿生閉眼捏了捏眉心。
“三天後許家辦的歸國宴上,他們想早日在钰城站穩腳跟,可想而知必會邀請陸家和各國領事館的人。”
“知道了。”
“要我說你何必這麽拼命,航校難道還缺調查這事的人手?你只管開你的戰機不就行了。”
“李頌山跟關奉倫都被上頭的人盯着,一舉一動都束手束腳,麻煩。”
傅聿生淡淡說完便站起身,賀遠見狀追問一句:“你去哪兒?回公館?”
“德國人送來的飛機還等着試飛。”
他“哦”一聲,盯着傅聿生的背影,“我準備去楓白渡打發時間。”
後者腳步一頓,又若無其事地繼續往前走。
“你可千萬別來,我還想跟蓋露跳舞呢。”賀遠輕哼。
“不來。”傅聿生不鹹不淡地扔下兩個字,徑直打開門出去了。
……
傅聿生坐在車裏,閉着眼揉了揉太陽穴,順手松了松領帶。
他原本是打算回航校,結果一遇見李頌山就被對方劈頭蓋臉教訓一頓,說這副沒精打采的模樣開戰機上了天也只有栽下來的份。
話雖難聽但道理不假,他無奈,只能妥協說回去休息,李頌山這才滿意。
他睜開眼發動車子,朝公館的方向開。
開到某條街的岔路口時,傅聿生無意中瞥見一個黃包車夫拉着車從街邊經過。坐在車上的女人穿了一身橙色的旗袍……他一怔,再看一眼對方的臉才發現認錯了。
不是她,哪怕同色同樣式的旗袍,別人穿在身上也難有那種獨特的風韻。
傅聿生手指有一搭沒一搭地敲着方向盤。
這幾天格外忙,事情又棘手,因此從阿争遞來的消息裏得知她一切都好後便沒再怎麽多想。這會勉強有間隙松了口氣,那晚的回憶便又湧了上來。
驀地,他轉了方向盤,調轉車行駛的方向,朝着阿争給的地址開了過去。
兩層的小洋樓坐落在法租界的某條安靜的街上,門口栽種着淡粉色的月季,白色的鐵門此時緊閉着。
“小姐?”門忽然被叩響。
鐘虞正準備脫掉睡袍,聞聲随意回道:“怎麽了?”
“傅先生來了。”
她動作一頓,笑了笑将睡袍重新系好,“把人請到客廳,我馬上來。”
“好的。”卧房門口腳步聲慢慢遠了。
鐘虞對着鏡子照了照,然後才不緊不慢地打開房門走出去。
這棟小洋樓是二層吊頂的設計,站在一樓客廳擡頭便能看見二樓回廊上的人。當然,上面的人也能看見下面的。
鐘虞倚着回廊欄杆,懶洋洋出聲:“傅先生。”
男人循聲擡頭,四目相對時他一挑眉,停頓片刻才笑了笑,“鐘小姐不打算換身衣服下來?”
睡袍是交叉領,她系得并不高,脖頸和鎖骨下一點都露在外面。
“那就請傅先生稍等。”
說完,鐘虞轉身回了房。
二樓卧房門輕輕關上時,傅聿生插在褲袋裏的手無意識地動了動。
他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麽過來,大概是鬼迷心竅了。但不可否認,看着她完好站在自己面前、也仿佛并不再受那晚槍殺案影響的樣子時他心裏隐約松了口氣。
不急不緩地換了身旗袍後鐘虞才慢慢下了樓。她看向沙發上坐着的男人,後者正仰頭喝水,喉結上下滑動。
她靠在樓梯末端的扶手上靜靜看着。
關于那晚在楓白渡的事,她當時大概是自動回避了對于危險的恐懼,現在再見到傅聿生時,被他救下的一幕幕才又浮現在眼前。
人對于拯救自己于危難之中的人,總是會懷有一點特殊的感覺的。
正想得入神,站在沙發邊上的人已經放下玻璃杯看了過來。
“怎麽?”他俯.身将杯子放下。
鐘虞将握在手心的耳環戴好,垂眸笑了笑,“原來傅先生還沒忘記我啊。”
傅聿生看着她,輕笑,“傅某不敢。”
“所以,你這次過來是為了什麽?事情查清楚了要告訴我,還是只是想來見我一面?”
鐘虞不緊不慢走過他身邊,輕飄飄扔下這一句,然後走到玄關處從櫃子的某一格裏取出一雙高跟鞋。
傅聿生微微側身,對那件事暫時避而不談,“辦完事順便過來看看,确認周圍是否安全,再看看你的傷。”
“這一帶在法租界的治安狀況還不錯,至于我的傷,”鐘虞彎腰換鞋,“一點小傷而已,早就好了,只是希望別留下疤痕。”
她說完一時也沒聽見身後的男人接話,但因為正低頭穿鞋整理旗袍下擺,所以也沒在意。
她背對着,所以沒能注意到男人艱難移開的目光。
傅聿生喉結滾動,後脊.背微微發緊。
幾米外的女人穿着珍珠白的貼.身旗袍,躬身穿鞋時腰線流暢地凹了下去,腰.臀的起伏被包裹着,再往下是纖細筆直的腿。
将她從脖.頸到小腿圍繞起的珍珠白布料不及她身上膚色一半瑩潤。
“傅先生?”
“嗯?”他若無其事地轉頭看向她。
鐘虞撥弄幾下鬓發,“那我出門了?你自便?”
鬼使神差的,傅聿生想到了第一次在楓白渡見她的情景——賀遠攬着她的腰,手就放在剛才她彎腰穿鞋時凹陷的腰線處。
心裏頓時騰起抵觸與不悅。
“鐘小姐今晚一定要去?是和誰有約?”
鐘虞一怔,接着舔了舔唇,意味深長地輕笑起來,“千金難買我願意,傅先生永遠在我這裏排第一位。”
客廳裏安安靜靜,無人敢來打攪。
“你可千萬別來,我還想跟蓋露跳舞呢。”
賀遠的話忽地在耳邊響起,傅聿生心裏竟然騰起一種惡劣的滿足感。
他挑眉,輕輕笑了,“多謝鐘小姐賞臉。”
看着男人走近,鐘虞一手懶洋洋撐着牆,一手輕輕一撥後跟,白色高跟鞋便“咚”一聲落在地上。
她赤腳踩着玄關地毯,暗紅色甲油襯得膚色雪白。
“如果是要跟傅先生出門,那我恐怕要換一雙鞋了。”她佯裝站不穩,扯住傅聿生的領帶吃吃地笑。
男人上半身順從地前傾,一手撐在她身後的牆面上,“為什麽要換?”
“傅先生太高了,”鐘虞伸出手指點了點他胸.口,“若鞋跟不夠高連平視都不能,要想做點什麽……那就更不可能了。”
傅聿生清楚,按照理智,他應該退開。
但他這二十多年來的放縱,大概全用在這裏了——或者說,從她邀請自己跳第一支舞開始。
“你想做什麽?”他盯着她,似笑非笑,“嗯?”
作者有話要說: 賀遠:傅聿生,老子信了你的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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