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情意
姜漱玉很随意地在心裏回答:“我說我對你一見鐘情啊。”
趙臻心神一震:她又強調了一遍!他并沒有聽錯!
他自幼長在深宮,何曾聽過這般熱烈直白的話語?他自忖無意于男女之情,但聽到說她這樣的話,還是沒來由感到一陣慌亂。震驚、羞惱、懷疑……多種情緒交織,竟還有些若有若無的歡喜。
明明他對她并無情意。
“好嘞,您的桂花糕。”
姜漱玉笑着奉上銀錢,并伸了手去接包好的桂花糕。
趙臻正猶豫要不要問她,究竟知不知道“一見鐘情”是什麽意思,卻随着她伸手的動作,通過她眼角的餘光,注意到了她的手腕。
她袖口微褪,露出一截欺霜賽雪的皓腕,手腕纖細,并無其他裝飾。
趙臻的心驀地一沉,先時的那絲隐秘的歡喜瞬間消失幹淨,取而代之的被欺騙的憤怒與驚惶。
他記得很清楚,那裏原本是一個極其古樸的手镯。
今日她和鄭懷瑾一起走進茶樓時,手镯還在。現在卻不見了。
那手镯去了哪裏?答案不言而喻。
姜漱玉提着包好的桂花糕回那車那裏。她正要提着裙子上馬車,腦海裏卻忽的響起小皇帝冰冷的聲音:“手镯呢?”
“什麽?”姜漱玉沒想到他忽然發問,一時沒反應過來,腳下動作微微一頓。不過她身手敏捷,還是穩穩上了馬車。
“你把手镯送給了鄭懷瑾?”趙臻的聲音更加冷了,“你手上戴着的,現在沒有了。”
“啊?什麽手镯?”姜漱玉掃了一眼手腕,“哦?你說那個?那不是手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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趙臻輕哼了一聲,并不相信:“不是手镯你戴在手上?”
馬車已開始行駛,姜漱玉坐姿閑散。
她今天已經将平安信送出去,所以心情甚好,對小皇帝的古怪脾氣也不以為意。
她甚至還有閑心繼續安撫他:“我騙你做什麽?你該不會以為我之前一直戴的是手镯吧?你也太瞧不起我的眼光了。我那其實是……”
姜漱玉皺了皺眉,短時間內想不出該怎麽來描述“承影”。
“不是手镯?那是什麽?你與鄭懷瑾的定情信物?”小皇帝的聲音隐含譏诮。
她分明就是與同胞兄長不清不楚,還對他狡辯。
姜漱玉“啧”了一聲:“什麽定情信物?你想象力可真豐富。我都說了我跟他清清白白,沒有任何私情。”她嘆了一口氣,很委屈的樣子:“我對你一往情深,你卻連信都不信我。”
趙臻:“……”
“都怪我,從來沒有跟你講過。我手上戴的,是我的防身利器。我平時戴習慣了,進宮也忘了取下來。我這幾天,一直心神不寧,擔心別人以此為理由說我攜兵器進宮,圖謀不軌。”姜漱玉思緒急轉,語氣坦蕩,“可我又不能随意把它丢掉。因為那畢竟是我母親留給我護身的東西。所以我才想着瞞着皇上,把那利器讓我哥拿走。沒想到皇上居然因為這件事,懷疑我們兄妹之間有不倫之情,我……你這樣置我的一片深情于何地?”
事實上,她只見了小皇帝一面,對方五官精致,相貌美麗,确實令人驚豔,但并不是她喜歡的類型。而且大部分時間裏,他們都在一具軀體內。這樣的情況下,她很難把小皇帝當做正常男人來看待。
她這時候想的更多的是,一定要讓狗皇帝相信,鄭家兄妹之間并無私情。鄭五小姐對他一見鐘情,一往情深,非君不嫁。所以,這些深情款款的表白話語,她毫無心理壓力,張口就來。
——反正這小皇帝因為童年陰影,對男女之事沒有絲毫興趣。她說這話對他也造不成什麽影響,重要的是表明鄭五小姐的态度。
趙臻看不見她的神色,只她的聲音似乎格外真誠,好像還隐約帶着哭腔。現在他通過他的眼睛,還能看清周遭事物,證明她沒有落淚。想象了一下她眼眶微紅的畫面,他莫名地就有些不舒服。
于是,他壓下了心頭的冷語,只意味不明地輕嗤了一聲。
鄭氏言行古怪,她的話,他當然不會輕易相信。但不知為何,他又忍不住想:或許她說的未必都是假的呢?她平日裏喜歡鮮豔的衣裳,那“手镯”确實不像是小姑娘喜歡的款式。目前她的話裏倒沒有明顯的漏洞……
姜漱玉本來心情不錯,還打算一路哼着小曲兒回去呢。但因為對小皇帝的這一番“剖白”,按照常理來說,她這會兒不應該再喜氣洋洋哼歌兒。是以她十分應景地雙手抱膝,四十五度角擡頭,一臉憂郁地仰望馬車上方。
趙臻通過她長久不變的視線,知道她始終盯着一處發呆。在他的印象中,鄭氏此人,人前溫柔娴靜,人後活潑好動。這麽久一聲不吭一動不動,多半是心裏不好受。
其實她心情好壞,跟他有什麽關系呢?但他轉念一想,算了,不管怎麽說,她現在都算是自己人。而且她這樣,也是因為他的緣故。那就,安慰安慰她吧。也省得她一直盯着同一處發呆,連累他也不自在。
打定了主意後,年輕的皇帝咳了兩聲,試圖引起她的注意。
姜漱玉精神一震:“怎麽啦?怎麽啦?”
她回答之迅速,聲音之歡快,讓趙臻微微一驚。他穩了穩心神,狀似很随意地問:“為什麽一見鐘情?”
“啊?”姜漱玉眨了眨眼,異常堅定,“臉。你長的實在太好看了!”
廢話,一見鐘情肯定是看臉啊。這狗皇帝的臉沒得挑。——盡管不是她喜歡的類型。
聽完她的答案,趙臻的心情瞬間變得微妙起來。
呵,膚淺的女人。
他對自己最不滿意的,就是他的臉。
年輕的皇帝忽然想起一事,冷聲反駁:“可你的表現并不像是對朕有情意……”
姜漱玉随口回答:“那不是為了顯得與衆不同,好引起你的注意嗎?既然你不喜歡,我以後收起那些心思,不再給你造成任何困擾了。”
她低下了頭,不再說話。
因為她的眼睛,趙臻不得不盯着她裙裾下淺綠色的鞋子看了約莫一刻鐘。
他心說,就算她說的都是真的,那她也對他造不成什麽困擾,只不過是麻煩一些。現在真正困擾他的,是他們的現狀。
他與鄭氏共用一具軀體,已經有将近十天了。現任國師鐘離無憂對他們的情況束手無策,前任國師至今還沒回來。雖然四十九天內,他不用現身。但這終究不是長久之道。他真正掌事不足一年,朝野內外,多少雙眼睛盯着他,他半點大意不得。
在接下來的日子裏,趙臻繼續将大部分心神放在政務上。與此同時,他自己也注意到,他對鄭氏的态度隐約柔和了一些。不過比較值得一提的淑妃鄭氏。不知道那天是她胡言亂語,還是她真的藏起心思不願給他造成困擾。她再沒說過那般直白露骨的話。
姜漱玉倒沒想那麽多。反正只要小皇帝不再拿着鄭懷瑾說事,那她就放心了。
她默默計算着,鄭懷瑾的人如果騎快馬去送信,就算不大認路,那最多一個月也就到了。屆時師父他們剛給她建了衣冠冢,墳頭還沒長出草呢,就得知她還活着的消息,肯定要高興壞了。
姜漱玉幽幽地嘆了一口氣。
腦海裏小皇帝的聲音立時響起:“怎麽了?”
姜漱玉正要回話,忽聽韓德寶高聲道:“皇上,娘娘,國師求見。”
“快請他進來。”
姜漱玉話音剛落,滿頭白發的國師鐘離無憂就大步走了進來。他沖眼前的人施了一禮,滿臉喜色:“皇上,娘娘,好消息啊好消息!天大的好消息!”
“你把前任國師請回來啦?”姜漱玉脫口而出。
鐘離無憂笑容微斂:“那倒還沒有。”他停頓了一下,正色道:“皇上,是羅将軍派人送回來的捷報。”
“羅恒?”趙臻心中一喜,“給朕看看。”
姜漱玉見是國事,适時讓出了身體,同時好奇地問:“是打仗很厲害的羅将軍戰勝了嗎?”
她這幾天跟着趙臻看奏章,盡管沒有特意去看,也對朝廷的官員及大事有了一些簡單的了解。
趙臻接過鐘離無憂遞過來的捷報,低頭匆匆浏覽,也沒顧得上在心裏回複她。
不過姜漱玉不用他回答了,因為她自己也看見了。既是捷報,當然是得勝了。
令她驚訝的是,那個羅将軍除了戰況,還特意注明:寧陽公主也随軍返京。
寧陽公主,不是這小皇帝一母同胞的姐姐麽?
平時習慣皺眉,臉上露出歡喜之色的小皇帝看完捷報,哈哈一笑:“這個羅恒,朕果真沒有看錯他。”
聽到“自己”發出的笑聲,姜漱玉幽幽地道:“你別發出這樣的笑聲,好奇怪啊。”
趙臻神情微僵。
鐘離無憂不知道發生了什麽,只清楚地看到眼前的“淑妃娘娘”瞬間收斂了笑意,面無表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