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結親
周澤将信将疑, 又聽父親呼吸平穩,喉間不再發出“赫赫”的聲響,他心知太醫所言不虛,他幾步到皇帝面前,倒頭便拜,叩謝大恩,聲音哽咽:“多謝皇上洪福齊天, 救得家父性命。皇上大恩, 我周氏滿門銘感五內。”
“快起來吧。”姜漱玉頗為心虛, 面上卻絲毫不顯,“周太師無恙,朕就安心了。不過你也不必謝朕, 這是天意, 朕沒幫上什麽忙。”
然而皇帝的話語聽在周澤耳中, 則完全是謙辭了。他滿懷感激,不停道謝。
因為周太師嘔了血,這邊亂糟糟的, 周澤恐污了皇帝的眼睛, 便命下人先幫父親打理,而他則先請皇帝到別處歇息。
姜漱玉任他安排,并無二話, 只在心裏對小皇帝感嘆:“真是太幸運了。還好還好, 周太師福大命大。”
趙臻只“嗯”了一聲:“周太師吉人自有天相, 你也不必太擔心了。”
才飲了一盞茶, 就有人來報,說周太師已經醒過來了,想叩謝皇帝。
姜漱玉随其過去,果真見到周太師正掙紮着下床,似要行禮。
她連忙上前阻攔:“太師尚在病中,無需多禮。”
周太師的臉色依然難看,但眼睛已不複之前的渾濁,眸中隐隐含淚,神情感動:“皇上大恩,老臣……無以為報。”
“太師身體健康長命百歲,就是對朕最好的回報了。”姜漱玉極其自然接道,她又轉頭去問向王太醫問起周太師的情況。
王太醫虛撚胡須,開始掉書袋。
姜漱玉聽得不甚明白,不過能肯定的是,周太師已脫離了危險,目前性命無虞。
待王太醫說完話,姜漱玉用皇帝的聲音說道:“朕今日微服而來,還請諸位替朕保密。”
周太師也甚是感動,歷來天子登門探病是莫大的殊榮,更遑論皇帝的到來還意外讓他撿回了性命。而且皇帝還不欲宣揚此事,讓他不至于尴尬。他心中感慨,竟說不出話來。
趙臻忽然提醒:“阿玉,問一問他想見朕究竟為了何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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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漱玉應下,直接問:“不知太師想見朕,所為何事。”
周太師面上忽的閃過一些尴尬之色來,他目光掃過左右,卻沒有開口。
姜漱玉會意,令旁人先退出去,這才認真看着周太師。
周太師原本自知時日無多,臨終前請求面聖,有許多話要說,其中不乏激昂之詞。但他現下性命無憂,這話就有些說不出口了。于是,他只微微一笑,說道:“也沒什麽,只是希望皇上能秉承太.祖遺訓,做個有道明君。”
姜漱玉不疑有他,站起身來,正色道:“太師放心,朕一定不負江山,不負百姓。勵精圖治,舉賢任能……”
趙臻立時打斷她的話:“阿玉,夠了!”
表個态就行了,這是要說多久。
姜漱玉在心裏“哦”了一聲,對周太師道:“太師的話,朕已經知道了,太師好好養病,朕先走了。”
她神情嚴肅,在周澤的陪同下離開了周家。
馬車開始行駛,她才興致勃勃地與小皇帝八卦:“哇,周太師果然是忠心耿耿啊,得病那麽嚴重,還想着要勸你做個好皇帝呢……”
“嗯。”趙臻心說,恐怕周太師原本還有別的話要交代,只是轉危為安後,那些話沒有再說出口。
“還有啊,我好像聽王太醫說,周太師痰堵心竅,周相公用嘴吸也沒用。所以說,他曾經試過?”姜漱玉感嘆,“還真挺孝順的。”
周太師暫無性命之虞,趙臻心情甚好,阿玉說個不停,他也不覺得煩躁,反而覺得溫馨熱鬧。他心念微動,問:“阿玉,要不要去鄭家一趟?”
他記得,她方才提到周澤,誇其孝順。她進宮數月,應該會想回家看一下吧?
“啊?鄭家?”姜漱玉微怔,鄭太傅家裏?
趙臻甚是耐心地同她解釋:“是啊,你想不想回家看看?”
周太師脫離險境,阿玉也是功臣。而且這段時日,她假扮成他,也很辛苦了。他今日心情好,樂得實現她一個小小的心願。
姜漱玉眨了眨眼睛,回家看看?現在還真不想。她要是以鄭握瑜的身份去見鄭太傅,指不定分分鐘掉馬。诶,不對,她現在頂的是小皇帝的臉。
于是,略一沉吟後,姜漱玉委婉拒絕:“以後有機會再說吧,我現在扮成你的樣子,忽然回家,對我爹來說,不是驚喜,是驚吓啊。”
趙臻:“……”
他心中有些不快,他主動提出她回家一趟,自覺十分體貼大方了,卻一時忘了他們現在的裝扮問題。他方才确實沒有考慮周全,這讓他有些許懊惱。
他腦海裏忽的響起淑妃有幾分小心的聲音:“要不,咱們下車去街上走走?我還沒怎麽在京城的街上走過呢。嗯,我是說,我還沒跟你一起在街上走過呢。”
趙臻心思微沉,答應下來:“好。”
老實說,她的最後一句話讓他心裏有點不是滋味。
他現在只是一抹意識,連跟她面對面站着都無法做到,更遑論陪她一起走在街上了。
姜漱玉聽他答應,頗為歡喜,當即教人停下馬車,她縱身跳下車,吩咐了幾個侍衛随行,慢悠悠走在街上。
她先時對“走在京城的街上”這件事非常向往,但真這麽做了,當初時的新鮮淡去後,她就又覺得無聊起來,随手指了一間茶館,在心裏問:“去歇歇腳吧?”
不等趙臻回答,她就又道:“我穿着這個鞋子,腳可疼了。”
趙臻聽她這話語,隐隐有撒嬌之勢,也知道她裝扮成他時,頗不容易,就答應下來:“也好。”
姜漱玉大步走進茶館,命人上了好茶,自己則慢悠悠品嘗,喝了幾口後,她随口問:“你要嘗一嘗麽?我也嘗不出好壞。”
她很自然地将身體讓了出來。
趙臻忽然獲得身體,手中端着的茶杯幾不可察地晃動了一下,他沒有多想,順勢喝了一口茶。
這種小茶館的茶當然與京中的好茶不能相比,不過是圖個新鮮。
他放下茶杯,在心裏回答她:“一般般,勉強可入口。”他停頓了一下:“你如果有喜歡喝的茶,回去跟韓德寶說一聲,讓他給你準備。”
姜漱玉嘻嘻一笑:“我不愛喝茶,我品不出好壞的。”
茶對于她而言,最大作用是解渴。
趙臻只勾了勾唇,他的視線自茶杯上掠過,後知後覺想到她先時喝茶用的也是這茶杯。他霎時間有點口幹舌燥,他給自己斟了一杯茶,一口喝下。很快,他就壓下了心中那些雜亂心思。
他們連身體都是共用一個,一個小小的茶杯又算什麽?
“你不喝了麽?”姜漱玉見他盯着茶杯發怔,覺得有點無趣,“你不喝我喝了啊。”
當然,她喝茶是假,想占身體是真。
重新占了身體後,她一面慢慢喝茶,一面百無聊賴地看着四周。
趙臻的聲音忽的在腦海響起:“阿玉,你再看一下東南方向,那四個人。”
“啊?”姜漱玉訝然,也不問他緣由,直接将視線轉向了東南方向。
那邊坐着四個漢子,都是三十來歲的樣子,乍一看去,并沒有什麽異常。但小皇帝肯定不會讓她無緣無故地看他們。
小皇帝的聲音聽起來頗為凝重:“他們不太像中土人士。”
“咦?”姜漱玉訝然,仔細去看。這四個大漢,其中兩個滿臉絡腮胡子,另外兩個看着挺清爽。單從外表看,也不像是外邦人士。但他們說話時的口型,确實古怪。也難怪小皇帝多想。
她凝神去聽他們說話,茶館嘈雜,倒也能聽見一點,但是不太聽得懂。
不知不覺間,她又向那四人所在的方向看了幾眼。
其中一個三十來歲的虬髯大漢猛地擡頭,兩人視線交彙。
姜漱玉不慌不忙,微微一笑,坦然自若收回了視線。
趙臻對她道:“小心一些,聽口音看嘴型,他們可能是從漠北過來的。”
姜漱玉問:“是漠北的使者麽?”
她如今對朝廷的局勢,也稍微有了一些了解。
漠北與中土這些年關系不好不壞。前任漠北王在世時,還曾向大齊求婚。當時攝政王做主,把年僅十五歲的寧陽公主嫁了過去。
之前漠北王去世,漠北大亂。趙臻還曾派羅恒将軍出戰漠北。也就是這一次,羅恒将寧陽公主帶了回來。
如今漠北戰事已了,歸于平靜,新的漠北王上位後,一面緊急安定後方,一面修國書派使者來與大齊聯系。
前兩天她剛陪着小皇帝一道看了奏折,知道漠北使者已經出發在路上了。
趙臻沉吟:“不清楚。不過如果是使者,咱們這邊不可能一點風聲都沒聽到。阿玉,你讓人盯着他們。”
姜漱玉答應下來,然而她剛站起身,就被人堵住了路。
方才與她對視過的絡腮胡子似笑非笑:“姑娘方才數次偷窺我,是有什麽指教嗎?”
姜漱玉還沒反應過來,趙臻就已怒不可遏。
很明顯這人是在調戲阿玉,還是在阿玉頂着他的臉的時候。
他自己都分不清楚,他更生氣的是哪一點了。
姜漱玉慢吞吞道:“什麽?”
絡腮胡子一本正經,語調生硬:“剛才姑娘你看了我好幾次,是有什麽事情嗎?”
随行的侍衛見皇帝神情古怪,料想定是被這狂徒給氣着了,無不氣憤填膺。當時就有幾人唰的抽出了佩戴的兵刃,齊齊指向那個絡腮胡子:“大膽!”
內侍也急道:“這是我家主子,才不是姑娘!”
那絡腮胡子明顯不信:“怎麽不是?”
這人容貌精致,皮膚白皙,喝茶的動作斯斯文文。反正他在草原上,從沒見過這麽好看的漢子。但此刻湊近了看,發覺此人身量頗高,眼神冰冷,氣勢非凡,更像是個清俊少年而非是一個女扮男裝的姑娘。
這麽一來,他有點心虛,知道是自己糊塗了,但不肯認錯,仍犟道:“就是姑娘啊。”
說着還伸出手作勢去攔。
看見伸到自己身前的手,姜漱玉心中不快,她揮手去擋,稍一用力,那大漢就踉跄着後退幾步,他慌亂間去扶椅子,沒穩住身形,反而連人帶椅子一起倒了下去。
他的夥伴見狀紛紛趕了過來:“幹什麽?你們在幹什麽?打人了啊!”
随行的侍衛毫不退讓,齊齊向前踏了一步,動作整齊劃一。
這邊兵刃聲響起,好幾個人都看了過來。有膽小怕事者匆忙離去,口中還號着:“打人了,打人了。”
掌櫃的慌忙過來阻止:“幾位爺,這是幹什麽?”他幾乎帶上了哭腔:“小店是小本生意啊,經,經不起折騰。”
姜漱玉也不想多事,她垂眸,吩咐侍衛:“把刀放下,給他醫藥費,咱們走吧。”
“是。”侍衛領命,收兵刃回鞘。
姜漱玉面無表情,心裏卻想,別看這幾個侍衛功夫平平,但是忠心得狠啊,而且一起亮兵刃的時候,齊刷刷的,很有氣勢啊。
她正要離開,就聽一個頗為熟悉的聲音:“天子腳下,什麽人在此生事?”
姜漱玉在心裏“咦”了一聲,對趙臻道:“好像是你堂哥啊。”
确實是信王趙钰。
信王趙钰今日外出,偶然路過此地,見有人驚慌失色從茶館跑出來,邊跑邊喊“打人了,殺人了。”他好奇而又擔憂,就帶着屬下過來一瞧。
他剛一詢問,嘴快的店小二就告訴了他緣由:“哦,是那個漢子,攔着那位公子叫姑娘,還不讓人家走,這才鬧起來的。”
店小二是本地人士,自忖有幾分眼力見兒,在看了那位年輕公子身後跟着的幾個侍衛後,就敏感意識到此人身份不俗,不可小觑。比起話都說不流暢的大漢,他肯定支持這個俊美的小公子啊。
信王沒有去細細分辨店小二話裏的傾向性,因為此刻他的注意力都被那位年輕的公子所吸引。
那人緩緩回頭,沖他颔首致意,形貌昳麗,眉眼清隽。不是旁人,正是當今皇帝趙臻。
他心中一凜,匆忙上前:“皇……”
姜漱玉擺了擺手,示意他噤聲:“兄長怎麽會在這裏?”
聲音清冷,用的是小皇帝的音色。
信王耳畔回響的盡是方才那店小二的話,有人把皇帝當成了姑娘,還不讓皇帝走。他一顆心怦怦直跳,似乎有什麽要破土而出。
看,不只是他,第一次見面的陌生人,也會以為那是個姑娘。而文武百官之所以沒這樣懷疑過,多半是因為先入為主,看着皇帝長大,所以從沒往別的方面想過。而且或許平時皇帝還做了僞裝,藏得嚴嚴實實。誰會懷疑呢?
信王理了理情緒,暫時壓下那些念頭,甚是恭敬地道:“臣,我,我偶然路過此地,聽到有人說這邊有人鬧事,就和巡城禦史一塊過來看看。”
姜漱玉聞言看向信王身後面目普通的中年男子:“哦?你就是巡城禦史?”
巡城禦史官職不高,雖在京城,可從未見過皇帝,但是見這個年輕人喚信王為兄長。他知道信王的身份,那這年輕人的身份也不難猜了。他态度越發恭謹:“是,卑職是巡城禦史陳發。”
姜漱玉在心裏問:“巡城禦史多大的官兒?是管京城治安的對不對?”
趙臻“嗯”了一聲:“是。”
“那你來的正好。”姜漱玉指了指那四個人,對巡城禦史道,“他們并非我中土人士,你去盤查一下他們的身份來歷。”她又吩咐兩個侍衛:“你們陪這位大人一起。”
“是。”
“我還有事,就不奉陪了。”姜漱玉同信王等人打了招呼,帶侍衛離去。
姜漱玉離開許久,坐上了回宮的馬車後,才猛然意識到小皇帝似乎好久沒說話了。她略一思忖,試探着問:“你是不高興了麽?是因為那個大胡子?”
趙臻沉默了一會兒,就在阿玉以為他不會回答時,才不輕不重哼了一聲。
姜漱玉心說,大概就是這個緣故了。
她很不好意思,原本他們從周家出來直接就能回宮的,因為她想去茶館,才出了這麽一個小插曲。雖然沒出什麽事,但到底是讓人不太愉快。尤其是她頂着皇帝的臉,被人叫做姑娘,這應該算是對皇帝和她易容術的侮辱了吧?
“是因為他出言不遜吧?”姜漱玉忖度着道,“那就是個莽漢,匹夫,瞎子,蠢材!他的話才不能作數呢。你雖然長的好看,但是一點兒都不像姑娘。”
這明明是安慰人的話,可趙臻聽在耳中,卻覺得有點怪怪的。
姜漱玉也不知他聽進去了沒有,繼續道:“是那個人眼瞎,真的,你要對你有信心,也要對我的易容術有信心。你看着很有氣勢的。”
在她看來,小皇帝長的好看是不假,但很明顯就是男子啊。男女之間的差異還挺明顯的,所以她平時假扮成他,都要費不少功夫。
她還記得在湯泉宮第一次看見他時,他站在光影處,一半在陽光下,一半在陰影中,聲音清冷、氣勢迫人,要有多瞎才會以為他是個姑娘。
聽她語氣小心而又急切,趙臻怔了一怔,微微一笑:“是麽?”
“是的是的。”姜漱玉連聲回答。
趙臻沒有說話,心情卻漸漸輕快起來。
次日巡城禦史的折子輾轉到了皇帝跟前。
——按理來說,巡城禦史官職低微,沒有直達天聽的機會。此次因為皇帝交代才特事特辦。
在這份折子裏,巡城禦史詳細介紹了那四個漢子的身份。
趙臻猜的不差,他們确實都不是中土人,而是從漠北而來。據他們交代,他們此次到中土是為了做生意,也是為了了解中土文化。因為他們已提前得到消息,漠北要與中土交好,還有結親的意思……
“結親?”姜漱玉随着趙臻看完,有點不解,“還結什麽親?”
兩國交好她知道,不過議親這件事,似乎沒有聽說過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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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希望以後可以恢複到21時更新。
加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