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美人

十一月, 朝中發生了兩件大事。

第一件是在朝為官多年,輔佐三代君王的周太師告老還鄉。先前周太師性命垂危,後來奇跡般地挺了過來。去閻王殿走了一遭後,他慨嘆自己已老,是時候回去頤養天年了。告老之際,他還上書皇帝,捐獻了部分家私, 人人稱贊。

第二件, 則是漠北使者來訪。

漠北的使者在十一月下旬抵達京城。

皇帝讓他們一行人先落足于四方館, 并在十一月二十六召見他們。

姜漱玉扮成皇帝,端坐于朝堂之上,脊背挺直, 神情漠然, 舉目打量下方行禮的漠北使者。

只見為首的是一個中年漢子, 滿臉絡腮胡子,乍一看去形象憨直,但仔細看, 他一雙眼睛湛然有神。她尋思着, 能被作為使者被派遣出來,肯定是有些本事的,千萬不可小瞧了他。

使者施禮後, 恭敬地呈上了國書。

姜漱玉翻開看了看, 從國書不算高深複雜的語句裏, 總結出了對方的意思:想世代交好, 當然如果能聯姻就更好了。

果然先前得到的消息并沒有錯,漠北那邊确實有結親的打算。

她在心裏對小皇帝道:“他們真要聯姻啊。”

趙臻聲音清冷:“哼。兩國邦交,豈有靠聯姻來維持交好的。若是國家都是女人來維系,那還要朕,要大将軍以及朕這萬千士兵幹什麽。”

小皇帝的話,擲地有聲,即便在腦海裏,姜漱玉也能聽到這一聲聲回身,不斷響徹在腦海。

他的态度很明顯了。

姜漱玉深以為然:“你說的對,說的非常對。”

為首的使者施了一禮:“皇帝陛下,小臣奉漠北王之命,遞交國書,希望大齊世代永昌,也希望兩國友情可以地久天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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還是在朝堂上,姜漱玉停止了跟小皇帝的交流,她慢慢合上國書,認真聽使者說話。

這個使者的漢話說的比那天在街上遇見那幾人強多了。

“小臣此次前來,帶了漠北名駒一百匹,各色毛皮二百件,還有我漠北的第一美人,彰顯我王交好的決心。此外,小臣還奉漠北王之命,迎接王妃回漠北……”

先時倒還罷了,送馬送女人,都算是兩國交好的常規操作,但是迎接王妃的話一出,朝堂上有小小的騷動。這漠北使者口中的王妃不是別人,是寧陽公主。

姜漱玉清楚地聽到了小皇帝的一聲冷哼。她在心裏與皇帝溝通:“他們說的王妃是公主?他們是想把公主接回去?”

“嗯。”趙臻冷聲道,“拒絕他們。同意交好,這一條不允許。”

“那肯定不能讓他們帶回去啊。”姜漱玉還記得第一次見公主時公主的模樣。臉色蒼白,神情疲憊,肯定吃了不少苦的。而且老漠北王都死了,難道還要讓公主去漠北守寡嗎?

這不是想交好,這是想拉仇恨啊。

“……公主已經嫁到漠北,就是我漠北的王妃。我們漠北的規矩,歷來父死子繼。新繼任的漠北王可以繼承老漠北王的牛羊和女人。新漠北王現下中帳空虛,并無正妃,願意以王妃之禮迎娶公主,共締兩國情意,還望皇帝陛下成全。”

使者說完這一番話,便靜候皇帝發話,自覺此事能成。出發之前,他們已經細細商量過了,新漠北王與老王妃年貌相當,且又許以正妃之位,确實是一樁還不錯的姻緣。——畢竟那位中原的公主十五歲時就能嫁将近五十歲的老漠北王,如今換了個更年輕的,贏面不更大一些嗎?

一衆大臣們也都屏息凝神,等候皇帝旨意。

忽然,上首的皇帝一聲冷哼,不輕不重,卻敲在每一個人的心頭。

姜漱玉語氣不悅:“那是你們漠北的規矩,不是我們中土的。朕聽聞閣下通曉漢學,應該知道我大齊重視人倫。我大齊有句話,叫‘一日為師終身為父’,對待師父尚且如此,更何況是對待繼母?公主在漠北的時候,你們是怎麽對待她的,朕就不追究了。但現在公主既已回來,就沒有再去漠北的道理。”

歷來兩國朝堂較量,都是綿裏藏針。皇帝今日這番拒絕的言辭乍一聽上去,有些直白無禮了。但在場的衆大臣并無一人覺得皇帝此言不當,一致認為是漠北使臣無禮在先,使得皇帝震怒。果然蠻夷就是蠻夷,這都什麽主張?

國師鐘離無憂更是在心裏暗暗叫好:“說的對,一天是你娘,一輩子都是你娘。”

使臣微怔,下意識道:“可是王妃青春年少,難道要一直獨守空房?我們……”

皇帝有些不耐地打斷了他的話:“公主如果想再嫁,我大齊有的是兒郎。她若是不願再嫁,自有朕養着她。這就不勞閣下操心了。”

姜漱玉話剛說完,腦海裏就響起小皇帝的聲音:

“阿玉,你跟他說,朕同意交好。另派五十随從去漠北,指導他們的農耕作業。至于結親的事,不必再提。”

姜漱玉依言說了,又補充一句:“兩國邦交不是靠姻緣來維系的。”

使臣動了動唇,待要再說什麽,卻聽皇帝聲音清冷,繼續道:“幾位使者遠來是客,既已到了京城,不妨多待幾日,慢慢賞玩。招待使臣的事,就還由鄭太傅和鴻胪寺卿負責。退朝。”

她揮了揮手,令使者退下。

衆臣散去,姜漱玉待要離開,卻見國師鐘離無憂追了上來。

他臉上帶着幾分小心:“皇上說的不願意公主再嫁漠北,可是真的?”

“嗯?”姜漱玉挑了挑眉,暫時停下腳步,“理論上是真的。”

鐘離無憂眨了眨眼,有些迷茫:“什麽?”

姜漱玉解釋:“皇帝不願意她遠嫁漠北,可如果公主本人非常願意,那就再商量。當然,這種可能性幾乎為零。”

鐘離無憂點了點頭,似是放下心來:“臣明白了。”他頗為自信:“對,可能性為零,公主肯定不願意啊。”

他當初接任國師時,正逢寧陽公主出嫁。他遠遠看着公主,正好看到她明豔臉龐上的那滴淚。

這一幕一直被他牢記于心,多年不曾忘卻。

姜漱玉大步離去,在心裏問小皇帝:“我今天沒給你惹麻煩吧?”

靜默了一瞬後,她才聽到了小皇帝的聲音:“沒有,你說的很好。”

姜漱玉有點小得意:“那就好,我還想着我會不會說錯話了呢。我今天想喝玫瑰露。”

她思維轉換的非常快,趙臻并不意外,只淡淡地應了一聲。

姜漱玉心情不錯,繼續道:“對了,你有沒有發現,國師好像很關注公主的事情。”

“沒注意。”

姜漱玉“啧”了一聲,加快腳步。直到回了湯泉宮,她才想起一事:“等等!”

聲音急切而嚴肅。

趙臻微怔,下意識問:“怎麽了?”

“他們是不是要把漠北的第一美女獻給你?”

“嗯?”趙臻有點無奈,阿玉忽然開口,他以為她要說什麽,沒想到卻是問什麽第一美女。緊接着,他又聽她幽幽地道:“也不知那第一美女長什麽樣子,是不是特別美?”

趙臻沒好氣道:“美什麽?番邦女子,能美到哪裏去?”

“番邦女子”這個說法讓姜漱玉有一點點接受無能,不過她的注意力并不在這上面,她故意道:“這麽說,你肯定要拒絕了?”

其實她很喜歡小皇帝那句“兩國邦交,無需姻緣來維系”。

趙臻心中恍然,她曲折委婉,大概就是為了問這一句吧?還酸酸地問一句“是不是特別美”,有必要麽?難道他還真會收了那個番邦女子不成?

他有些氣悶:“你覺得呢?”

“我覺得?”姜漱玉張口就道,“我覺得還是拒絕得好。第一,我們并不知道那個第一美人是不是個間諜,或者刺客,萬一引狼入室,就很不好了。第二,我們剛剛說了兩國邦交,無需姻緣維系,再收人家的美人兒,這不是自打臉麽?至于第三嘛……”

她停頓了一下,又道:“你看你現下是這個樣子,宮裏真儲一個千嬌百媚的美人兒也沒用啊,是不是……”

随着她的話語,趙臻心裏那絲絲煩躁漸漸消散。他就知道,她拐彎抹角說這麽多,就是為了讓他拒絕美人。

這種婉轉細膩的心思并不難猜。他略一沉吟,緩緩說道:“你說的對,還是拒絕得好。”

姜漱玉誇了一聲“好”,當即表态:“有你這句話,我就知道該怎麽做了。”

那使臣不再提美人也就罷了,如果再提,她肯定給拒了。

趙臻見她歡喜,心情也不錯。他狀似無意,又續了一句:“其實美不美的,并不要緊,朕并不是沉迷美色的人。”

他自小在宮中長大,見過的美人不知有多少。他母親方太後以美貌著稱,他的皇姐寧陽公主也是個明豔大氣的美人。而他自己也經常被人誇贊為天人之姿。相貌對他而言,一點都不重要。

他現在對阿玉有好感,并非因為她容顏端麗。只能說,恰好阿玉生的很好看罷了。

她其實無需在意什麽“第一美人”。

姜漱玉微怔,她十分自然地接道:“是的,沒錯。皇上是有道明君,怎會沉迷美色?”

小皇帝不愛女色,她很早以前就知道了,并不意外。

趙臻聽她語氣,也不知她在想些什麽,正要補充一句,卻聽她道:“好了好了,你處理奏折吧,我累了,要歇一歇。”

他默默咽下了快要說出口的話。

寧陽公主在第二天知道了漠北使者的要求,她到湯泉宮拜見皇帝。

姜漱玉有點意外,但還是吩咐韓德寶:“去請公主進來。”

她則正襟危坐,一副莊嚴肅穆的樣子。

寧陽公主今日明顯鄭重打扮過。她神情肅穆,一進來便行大禮。

姜漱玉連忙阻止:“皇姐不必多禮。”并順勢扶住了公主的胳膊。

寧陽公主只覺得自己胳膊被穩穩托着,竟是半分向下不得。她擡眼看着皇帝,心中有些許恍惚。

這一刻,她無比清楚地認識到。她的弟弟已不再是五年前那個任人擺布的幼帝。他已有了自己的力量和主張。

她順着皇帝的力道直起身子,從容落座後才道:“皇上,漠北使臣的事情,我已經知道了。”

姜漱玉還未開口,小皇帝的聲音已在腦海響起:“讓她不必擔心。”

“嗯,我知道。”姜漱玉神情不變,對寧陽公主道:“這件事皇姐不必擔心,朕自有主張。”

寧陽公主輕輕搖頭:“我固然不想遠嫁漠北,可也不希望因為我的緣故使兩國關系惡化。那樣,我豈不成了大齊的罪人?”

“什麽罪人?”姜漱玉勾了勾唇,“皇姐多慮了。前不久,羅将軍剛大獲全勝,是漠北求着跟咱們交好。話語權在咱們手上,嫁不嫁是咱們說了算,不是他們。如果需要女人犧牲自我,才能讓江山永固,那朕這個皇帝做的也忒沒趣味了。”

寧陽公主輕嘆一聲:“是麽?”

姜漱玉一臉正色:“當然。朕說不用就不用,又不是說大話,難道你對朕連這點信任都沒有麽?”

寧陽公主凝視着皇帝,好一會兒才輕輕點了點頭:“我信你。”

透過阿玉的眼睛,趙臻看到皇姐眼中隐隐含淚,臉上卻有着清淺的笑意,一時之間,他心思複雜。

他現在已經有能力護着他的親人們了,而他的皇姐卻仍擔心他為難。

姜漱玉不知道小皇帝的想法,她很少以皇帝的身份接觸這位寧陽公主,是以有些小心翼翼。她指着韓德寶呈上來的茶:“皇姐嘗一嘗。”

寧陽公主低頭斂目,輕啜一口茶水後,放下茶杯,緩緩問道:“皇帝先時在做什麽?”

“也沒什麽,剛批改完奏折,歇一會兒。”

“怎麽不見淑妃?”

“什麽?”

寧陽公主面露詫異之色:“我是說淑妃。不是說皇帝與淑妃同住湯泉宮嗎?”

姜漱玉神情不變:“是啊,是有這麽一回事。”

“阿玉,你別慌,皇姐只是問問。”小皇帝的聲音忽然響起。

姜漱玉随口回答:“我沒慌啊,還有,你不要在我跟人說話的時候插嘴。那樣我很容易走神的!”

趙臻:“……”

姜漱玉格外誠懇地對寧陽公主道:“淑妃确實與朕同食同宿,不過朕對她寶貝得很。她身子又嬌弱,就讓她先歇着了,平時不讓她見客的,就怕累着她了。”

趙臻聽得一噎,半晌不知道該說什麽好。她的解釋倒也說得通,只是什麽“寶貝得很”、“怕累着她了”,根本就不是他會說出口的話!

這只怕是她內心深處的想法吧?

“原來是這樣,說起來還真是不巧,我幾次想和淑妃說話,都不能立刻見到。”寧陽公主面含憂色,“她身體嬌弱,知不知道是什麽緣故?”

她第一次知道弟弟這麽在乎一個女人,她雖然和淑妃來往不多,對其不甚了解,但愛屋及烏,也希望淑妃能好好的。

“什麽緣故?”姜漱玉略一思忖,直接說道,“能有什麽緣故?胎裏帶的弱症,也沒什麽大礙,只比尋常人嬌弱一些。”

趙臻聽她信口胡謅,雖然知道她是情急之下找的理由,但心裏還是覺得怪怪的,好像有哪裏不太對。

而且,弱症?嬌弱?就她的力氣,伸手能把床圍欄揪下來還能說體弱?

寧陽公主聞言松一口氣,心想多半是皇帝嬌寵才會如此。她輕聲道:“太醫院的廖太醫,治療胎裏帶的弱症有一手。你可以讓他給淑妃看一看。”

姜漱玉點頭,表示記下了。

寧陽公主有些感慨的模樣:“早點養好了身體,也好誕育子嗣。”

姜漱玉心說,這可不能夠。不過她仍是微微一笑,頗為贊同地點了點頭:“嗯,皇姐說的是。不過此事不急,等她養好了身體再說。”

寧陽公主看了弟弟一眼,欲言又止。

她心說,皇帝與淑妃同起同卧,血氣方剛的年紀,又情投意合。如果淑妃體弱,那房事上應多節制。但她作為姐姐,自然不能與弟弟說起房中事。還是讓太醫給淑妃看看吧,若有不當之處,太醫肯定會指出來的。

姜漱玉看着公主的神色,詫異地問:“皇姐想說什麽?”

“沒什麽,就是有點乏了,想回去歇着。”寧陽公主說着站起身,“皇帝你忙,我先回去了。”

公主離開後,姜漱玉才放松下來,對小皇帝道:“你說你姐姐會不會懷疑什麽了?”

“不會。”趙臻停頓了一下,又補充道,“真懷疑也不要緊。先瞞着她吧。”

他并非不信任皇姐,只是這件事匪夷所思,他也不想讓她擔心。

姜漱玉也不過是随口一問,聽了小皇帝的回答,也就不再放在心上,哼着小曲兒就泡溫泉。

“……”趙臻忍不住提醒,“你把妝卸了再去。”

頂着他的臉唱小曲兒,像什麽話?

姜漱玉嘻嘻一笑,從善如流。

漠北的使者自那次拜見皇帝之後,一直由鴻胪寺卿招待,兩國交好之事尚未完全定下來,他們仍待在四方館。

十二月初三,方太後四十歲壽誕。

皇帝設宴為方太後祝壽,宴請的賓客除了皇親宗室、文武重臣,還有來自漠北的使者。

此時已是冬天,大雪紛飛,天寒地凍,但瑤光殿內暖洋洋的,頗為熱鬧。

冬季時蔬有限,招待客人的菜肴以肉食為多。

随便吃幾塊肉,喝兩口酒,姜漱玉就覺得臉頰熱烘烘的了。她放下酒杯,開始認真欣賞歌舞。

其實方太後原本無心辦壽的,但是因為四十是整數。攝政王在世時,還一年又一年的辦。沒道理親生兒子掌權了,反倒不給母親過壽了。

所以,不但要辦,還不能辦得規模太小了。

宮中的舞姬訓練有素,伴随着絲竹聲翩翩起舞。

姜漱玉不會跳舞,但基本的欣賞水平她還是有的。她看的入神,也沒留意旁人的目光。

酒過三巡後,漠北使者忽然站起身來,極其恭敬地道:“今天是太後娘娘的芳辰,我們漠北也準備了舞蹈,跳給太後娘娘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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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玉:朕對淑妃寶貝得很

皇帝:為什麽覺得好像有哪裏不對

麽麽噠麽麽噠麽麽噠

不要着急,恢複正常倒計時中

啊啊啊啊,距離六千字只差一點點啊,四舍五入,今天就是更了六千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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