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古怪
其實一個人讨厭另外一個人, 很多時候沒有具體原因的。
安國公趙德看信王趙钰不順眼,但真讓他說個根本原因,他還真的說不上來。
可能是因為信王揭發生父讓人不太能接受。也可能是信王無緣無故取笑他肥胖。當然也有可能是因為今晚信王忽然站出來表示想娶這個玲珑公主,親爹死了剛一年,這就開始琢磨着跟皇帝搶女人了?
當然,他雖然不喜歡這個族侄,但是也不可能栽贓陷害下絆子。他出氣的方式簡單而直接, 伸腿一絆, 害信王跌一跤。
安國公心情甚好。剛才為了洗脫自己是故意的這一嫌疑, 他也故意摔倒。只不過他“恰好”又摔在信王身上罷了。
“啊呀呀呀,賢侄賢侄,你沒事吧?先別動, 等我起來。”安國公在起身的過程中, 又重重摔了兩次, 才在侍者的幫助下,艱難地站了起來。
地上積雪很厚,信王袖口、領子、頭發、脖子等處都因這一摔藏了不少雪。手掌撐地時, 還在地上蹭了一下。更別提安國公後來那幾次似真似假的摔在他身上了。
身上隐隐作痛, 心裏也頗覺涼意,但信王能做的只是扯了扯嘴角,勉強一笑:“我還好。安國公沒事吧?”
“我沒事, 我沒事。”安國公哈哈一笑, “呸”的一聲将飛到嘴裏的雪花吐出來, 也無視信王的難看的臉色, “我這一身的肥肉,我能有什麽事啊?啊呀呀,這次是叔叔我不小心,你可別記恨我啊。”
“不會……”信王笑得勉強。就算知道安國公是有意的,他又能怎麽樣呢?難道還打擊報複回去?誰都知道安國公是個混不吝的,跟他計較,讨不到半分好去,只能自己吃這暗虧。
安國公心情舒暢,大步離去,速度之快,根本不像是方才能完美平地摔的人。
走出好遠以後,他才又扭頭看了一眼默默走着的信王。見那個清瘦的身影在雪地裏挪動,他心中快意的同時,竟莫名地覺得有點不自在,好像跟自己欺負他了一樣。呸呸,這哪能算欺負?頂多算是小小的教訓。
一片雪花落在他額頭,安國公一激靈,迅速晃了晃腦袋,趕走腦海裏亂七八糟的念頭,快活地哼着小曲兒。
嗯,回去可以告訴夫人,今晚見到的漠北第一美人,連夫人年輕時的一半都比不上,他總共也只看了兩眼而已。
—— ——
姜漱玉随着太後直接去了太後的福壽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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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後令宮人內監退下,只留下“皇帝”一人。她有些無力地按了按眉心:“皇兒,趙钰想聯姻的事,你事先知道嗎?”
姜漱玉對小皇帝說了一句:“你跟你娘說。”就讓出了身體。
于是,皇帝的面容下是有意壓低的少女聲音:“不知道。他以前沒提過,可能是臨時做出的決定。”
太後怔了一瞬,很快恢複正常:“那你打算怎麽辦?”她輕聲道:“其實你要是真推不掉,就留下那個漠北公主也沒什麽。就讓她待在宮裏,也不是什麽大事。難道她還能硬逼着皇帝去臨幸她不成?”
趙臻搖了搖頭:“原本不必這麽麻煩。”
現在他這情況,他不願意宮裏多個外人,還得防備着。而且他隐約覺得淑妃不會樂意宮裏再多個女人。
停頓了一下,趙臻又道:“現在的問題已經不是朕要不要留下她了,加了一個信王進來。”
“很麻煩嗎?”方太後面帶憂色,“趙钰應該是不想那玲珑公主血濺當場吧?”
“那倒也沒有很麻煩。”趙臻輕輕搖了搖頭,“信王想什麽,朕還不太清楚,不過他的話也有幾分道理,兩國要真的聯姻,并不一定是皇帝收下他們的公主。前朝皇帝把番邦進獻的美人賞給臣子的情況也不少見。他在大庭廣衆之下要娶玲珑公主,朕也沒必要拒絕他。”
方太後“嗯”了一聲:“你心裏有數就好。”
今晚的事情讓她心情複雜。在信王站出來的那一瞬,她想了很多。老實說,她是痛恨憎惡攝政王的,但她并沒有想讓趙毅斷子絕孫。上一輩的事情與下一輩無關,趙钰和他父親是不一樣的。
趙臻低頭喝了一口茶:“母後放心,兒子有主張。”
“嗯。”方太後心情松快一些,“不過說起來,那玲珑公主确實還挺好看的。”
姜漱玉聞言,連聲道:“沒太後好看。”
可惜她這句話,方太後聽不到。
趙臻心說,也沒你好看。但到底是沒告訴她。
方太後又道:“你說你獨寵淑妃也行,至少一時半會兒地不會有人再想着進後宮。”
通過耳朵聽到這一句的姜漱玉,有點得意地道:“是吧?我這麽說沒毛病吧?連太後也這樣說。”
趙臻“嗯”了一聲,幾乎能想象到她歡喜自得的模樣。他勾了勾唇,神情淡淡問方太後:“母後還有別的事情麽?”
“……沒了。”方太後叫走皇帝,也不過是想問一問他會如何處理這件事罷了。
趙臻站起身:“母後如果沒別的事情,那兒子就先告退了。母後好生歇着。”
他剛行一步,腳下險些不穩。不過是一瞬間,姜漱玉就又占了身體。
和趙臻不一樣,穿着特制的靴子,她能走得又快又穩。為此,她還有點得意:“你這個不行,還需要多練。”
這句話讓趙臻有點不太舒服,他并沒有理這一茬,而是提起自己之前感興趣的一件事:“朕發現你不但力氣大,準頭也不錯。”
“啊?”
“之前在瑤光殿,那個漠北公主要自殺時……”趙臻提醒。
“哦,你說這個啊。”姜漱玉恍然,她心思微轉,用十分篤定的語氣道,“這要是你,你肯定也能反應過來的。這又不是很難的事情,你射箭瞄準時準頭不也很好麽?”
趙臻一尋思,心說也是,就沒再深想這件事。
倒是阿玉興致勃勃,問了一個美麗女生們常問的問題:“你覺得那個玲珑公主和春岚誰更好看?”
她原本是想問公主和自己誰美的,但又覺得問自己怪怪的,臨時改成了春岚。
“和誰?”趙臻一時沒反應過來。
姜漱玉輕嘆一聲:“唉,看來你只聽到了玲珑公主,那好吧,不必說了。我已經明白你的答案了。”
“……”趙臻心中一陣無力。他什麽都沒說,她怎麽就知道他的答案了?
女人的心思可真古怪。不過大概她真的很在意玲珑公主那第一美人的稱號吧?難道說她感覺受到了威脅?
趙臻忖度着安撫她:“朕記得曾跟你說過,朕對美醜并不在意。”所以不用在意別人的外貌。
姜漱玉“哦”了一聲,心說,或許這小皇帝知道自己在審美方面不太在行。她思維一向天馬行空,很快就又轉了話題,時而提到舞蹈,時而提到雪景……
趙臻默默聽着,偶爾應一兩聲。他還在回想着今晚在瑤光殿的事情。何時回了湯泉宮,他都沒留意。
直到阿玉微帶怒氣的一句“你沒聽見我說話是不是?”
“什麽?”趙臻話音剛落,眼前就又一片黑暗了。
姜漱玉重重哼了一聲。
十二月,天寒地凍,但湯泉宮中卻一直暖洋洋的。姜漱玉自小習武,也不怕冷。她沐浴洗漱後又在溫泉中泡了一會兒,才沉沉睡了。
—— ——
玲珑公主出師不利,作勢欲尋死。信王站出來,算是給了她一個臺階。她此次來中原,是奉命而來,是為了兩國交好,獻身給大齊的皇帝陛下。皇帝拒絕了她,讓她陷入到了尴尬的境地。
來中原之前,他們簡單了解過大齊皇室,對信王這個人也略有耳聞,知道是前攝政王獨子。聽說大齊皇帝誅殺攝政王,卻封了他兒子做親王,還将其視作心腹。聽說大齊皇帝陛下早就把信王給策反了,所以信王才會在關鍵時刻倒戈,揭發自己的生父。
但信王到底不是皇帝。
漠北的使臣們一回到四方館,玲珑公主就開始發脾氣,又哭又鬧。
使臣在旁邊不停地分析安慰:“其實信王也是個不錯的選擇。皇室宗親,尚未婚配,還是中原皇帝的心腹。昨晚那個樣子,公主也看到了。那大齊皇帝是根本就不把公主放在眼裏啊。歷來獻上去的美人,都聽憑新主子發落,公主昨晚可能已經得罪了大齊皇帝,真勉強他收下公主,難保他不會懷恨在心,尋機報複。”
“報複?”玲珑公主怔怔的。
“到時候,咱們漠北的使臣回了漠北。公主一個人在這裏,真受了委屈,叫天天不應,叫地地不靈。公主是不是忘了他們中原嫁到咱們漠北的老王妃?”使臣見玲珑公主神情松動,繼續又道,“他們中原人一向瞧不起咱們漠北,說咱們是蠻夷。真到了宮裏,說不定有好多委屈要受呢。”
玲珑公主沒有說話。她何嘗願意背井離鄉,來做中原皇帝衆多女人裏的一個?還不是因為她是漠北公主?
和親是她的使命,她別無選擇。
“以前有皇帝看不上進獻的美人,直接賞賜給臣子做侍妾的,死了都沒人知道。”使臣小心翼翼道,“好歹這信王還是皇室宗親,是皇帝的心腹,還能做王妃。公主嫁王子,也算他們漢人眼裏的般配。”
玲珑公主沉默了一會兒:“你跟我說這個幹什麽?”
使臣心中叫苦不疊,面上卻含笑道:“這不是把道理跟公主您講清楚嗎?”
他此番奉命來與大齊交好,可大齊的皇帝看着年輕,卻不是個好相與的。漠北求娶公主,被皇帝毫不猶豫拒絕,一點兒都不給緩和的餘地,哪怕是把宮女封成公主嫁到漠北都不肯。漠北進獻了第一美人,可大齊的皇帝絲毫不動心,甚至玲珑公主在他面前自殺,大齊皇帝都無動于衷。
他不可能再帶着玲珑公主回到漠北去,也真怕玲珑公主會就此自殺。——盡管可能性很低。
仔細權衡一下,讓公主嫁給信王,其實是不錯的結果了。
畢竟這信王在身份上也不會辱沒了公主。誰說公主一定要嫁皇帝?能起到和親作用就好了。聽說中原的王妃品級也不低。
這樣,他回了漠北也能交差。
使臣好勸歹勸,玲珑公主才算安靜下來。
—— ——
次日國師鐘離無憂見皇帝時,說起了漠北使臣們的事情:“漠北那邊同意把聯姻的對象換成信王,不過希望以王妃的身份嫁到中原。”
趙臻神情淡淡:“那讓他們跟信王商量。”
“皇上的意思是?”
“一個願娶,一個願嫁。朕何必摻和?”
其實趙臻自己對兩國聯姻這種事一直不太贊成。兩國不管交好,還是敵對,取決于利益,而非姻親關系。兩國真要開戰時,難道還會因為皇帝的某個妃子是異邦人,就停戰言和嗎?
而且,他很不喜歡這種被人硬塞的感覺。
鐘離無憂點了點頭:“臣明白了。”
“不過,”趙臻雙目微斂,“前攝政王過世才一年,雖然他作惡多端,可到底是信王的親生父親。現在還不是給信王說親的時候。所以這婚事還得放一放。”
“啊呀。”鐘離無憂一愣,很快反應過來,他拍了自己腦袋一下,“看我這記性,怎麽把這件事給忘了?怎麽信王也沒想起來這件事?”
趙臻只看着他,沒有說話。他自己也沒想通,信王為什麽會在大庭廣衆之下犯這樣明顯的錯誤。
朝廷內外已經很少提起攝政王,但這個時候,如果真有人參信王一本,說他不孝。信王絕對落不了好去。
一開始趙臻曾經懷疑,信王是不是想借助漠北的力量做點什麽。但很快他又打消了這個念頭,這一年來信王很老實,而且現在的漠北事實上也沒什麽力量借給他。
他思來想去,只能暫時歸結于信王此人善良軟弱,憐香惜玉,當時太心疼那位玲珑公主。這倒也像是信王會做出的事情。
—— ——
太後的壽辰剛過,天就放晴了。
寧陽公主所住的毓秀宮裏,梅花開的極好。她借着賞梅的名頭,邀請鄭淑妃到毓秀宮玩兒。
收到帖子時,姜漱玉本能地想拒絕。但轉而想起那次寧陽公主說的她沒有一次及時赴寧陽公主的邀約,就立時答應下來:“我這就過去。”
她簡單收拾了一下,跟小皇帝确認:“你現在沒什麽要忙的,對吧?”
“嗯。”趙臻淡淡地道,“看看梅花也挺好。”
寧陽公主說是讓她賞梅,但是只讓她看了一會兒,就将她請進了暖和的內殿,命人給她上了茶以後,含笑問:“你瞧瞧這茶怎麽樣?我以前在漠北時,可喝不到這樣的茶。”
姜漱玉飲了一口,也嘗不出什麽滋味,只忖度着誇了幾句:“不錯不錯。”
寧陽公主放下茶杯,佯做無意,細細打量着鄭淑妃。
太後壽誕那晚發生的事情,寧陽公主已經聽說了。她知道弟弟對鄭淑妃有情,卻沒想到他竟然深情到這個地步。她在漠北時,見過那位玲珑公主,對其印象頗深。那真可以說是漠北的一顆明珠了,而皇帝居然一點都不動心。
當然,這一點并不太讓人意外。他們趙家的男子,大多專情。想當初,父皇心裏不也只有母後一人麽?皇帝心念鄭淑妃,而且聽母後之意,原本是要立為皇後的。鄭氏的身份倒也當得起皇後。
不過,鄭淑妃身體不太好,這一點很讓寧陽公主憂心。恰好她近來聯系上了那位醫術極好,已經告老的廖太醫,就想着讓他為鄭淑妃診脈,調理身體。
姜漱玉發覺寧陽公主正在看自己,她眨了眨眼,好奇地問:“公主看我做什麽?是我臉上有哪兒不對麽?”
她摸了摸自己的臉頰,應該沒髒污吧?
寧陽公主搖了搖頭:“沒什麽不對。”她微微一笑,同淑妃說起家常,問起平日裏都做些什麽、喜好什麽。
“我麽?”姜漱玉想了想,“我也就看書、寫字、睡覺。”
這可不算是撒謊,跟着小皇帝看奏折,勉強算是看書吧?批閱奏折或者練字,算是寫字吧?人每天都得睡覺吧?
這麽一想,她忽然覺得有那麽一丁點悲哀。
她現在過的日子,居然都是以狗皇帝為主的!
寧陽公主聞言,有點詫異地看着淑妃。看書、寫字也就罷了,為什麽把睡覺也單單拿出來說?是有什麽用意嗎?
正說着閑話,忽有宮女來報,說廖太醫來了。
寧陽公主雙眉一揚,面帶笑意:“快請他進來。”
她沖淑妃歉然一笑:“這廖太醫是我小時候就開始給我調養身體的,後來告老。這也是我又回來了,他才又進宮。”
姜漱玉點點頭:“原來如此。”她想了想才問:“那公主忙,我先回去?”
說話間,廖太醫已經走了進來,躬身向她們施禮。
這是一個須發皆白的老人,不過面色紅潤,氣色甚好,說話也中氣十足。
“太醫不用多禮。”寧陽公主連忙阻止要離去的淑妃,“廖太醫醫術卓絕,難得你們今日能遇上。何不讓他給你請一次平安脈?順便給你調養身體。不是說,你身子骨有些弱嗎?”
“啊?”姜漱玉反應迅速,“嗯,是的,我是身子骨有些弱,那,那就辛苦廖太醫了。”
寧陽公主指着鄭淑妃,對廖太醫道:“廖太醫,我這些日子感覺還好。要不,你先給淑妃看看?她有點胎裏帶的弱症。”
廖太醫應了一聲,直接伸出手:“請娘娘賜脈。”
姜漱玉心思轉的極快,在心裏問小皇帝:“我聽說厲害的大夫,光把脈就能看出男女,對不對?”
“那又有什麽關系?”趙臻語氣淡淡,“你現在是鄭淑妃,又不是皇帝。”
“哦,也對。”姜漱玉慢慢伸出手,卻在心裏道,“可我說我有胎裏帶的弱症啊,總不可能這麽快就治好了吧?我是不是得讓脈象虛弱一些?”
趙臻奇怪:“你能控制脈象?”
“……不能。”姜漱玉老實回答。
她自小習武,調整內息可以,控制脈搏,好像不太行。
廖太醫很快收了手。
“怎麽樣?”寧陽公主神情殷切。
廖太醫神情淡淡:“還好,就是有些脾虛,開幾貼藥就行。”
他唰唰唰幾筆開了方子遞給鄭淑妃。
姜漱玉看着挺像一回事兒,也沒再說什麽。不過她怎麽不知道她有脾虛的毛病?她尋思着多半是這位太醫給她面子,不能說裝病之類的話。
人家開了藥,她也不好久留,坐了一坐,就帶着藥離去。
而寧陽公主則問廖太醫:“鄭淑妃到底什麽毛病?怎麽瞧着方才太醫的神情有些古怪?”
廖太醫沉默了一會兒:“那位娘娘沒什麽毛病。”
“哦,沒什麽大毛病就好。”寧陽公主笑笑,“那是不是很快就能調理好身體,誕育皇嗣了?”
廖太醫的神情陡然變得古怪起來:“這個恐怕有點難。”
“為什麽?”
寧陽公主心中暗驚,難道說淑妃的體質不宜受孕?這樣的話,可就麻煩了。
廖太醫忖度着道:“因為首先皇上得知道,何為男女之事。”
※※※※※※※※※※※※※※※※※※※※
啊啊啊啊,今晚是不是有點遲。
本來打算下章說原因的,怕你們多想。這章直接說出來了。
麽麽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