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死遁
這是火.藥。
短短數息間, 姜漱玉腦海裏閃過了許多念頭。
她終于想起來了,為什麽原文裏鄭握瑜在上元節借着冷宮大火逃走時,皇帝沒有徹查追究。是因為那個時候,宮外也出了事。
她甚至聽到了“滋啦滋啦”火線燃燒的聲音。
“阿玉!”趙臻微驚。
到了這個時候,姜漱玉已經無暇去考慮是否要遮掩武功了。她一手拎着趙臻肩膀,另一只手則拽了韓德寶,巧運內力後, 直接朝岸上丢去。
這變故來得突然。
趙臻尚未反應過來時, 人已被丢了出去。
而姜漱玉則又一把揪了數人, 不管認識的,不認識的,統統往岸邊扔, 同時高喊:“快跑, 有炸.藥!”
這個看臺上藏滿了火.藥, 小女孩兒失手掉落的燈籠點燃了火線。
她惱恨自己為什麽不能記住書裏的每一個細節,也遺憾自己手速還不夠快。看書時,對于和主角不相關的情節, 她都不太在意。可真正親自經歷的時候, 她無法忽視,因為這是一條又一條的人命。
……
趙臻剛一落地,就暗說不好, 他大步上前, 卻聽“砰”的一聲巨響, 火光瞬間将看臺吞沒。巨大的恐懼與不安籠罩着他:“阿玉!”
慘叫聲、炸裂聲、哭喊聲、呼救聲……種種聲音交織在一起。
好好的賞燈, 忽然出了這樣的變故,原本熱鬧的小月河畔立時一片混亂。
趙臻瞳孔驟縮:“阿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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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不顧每走一步都會發痛的腿,穿過人群往看臺而去。
韓德寶大驚失色,死死拽住他的胳膊:“您不能過去啊!那裏危險!”
“讓開!”趙臻臉上已經毫無血色,他一把推開了韓德寶,逆着人潮往已經坍塌了、被火光、煙塵所籠罩的看臺走去。
他知道那裏危險,可是阿玉還在那裏。她肯定很害怕,他不能不管她。
韓德寶無法,攔不住皇帝,他只能含淚陪着皇帝,口中還不住勸着:“這肯定是有人故意安排的,就是為了行刺啊。對方一計不成,還會有後招的。您先回去吧!”
趙臻神色極冷,他薄唇緊抿,一言不發,徑自往前走。
如果很危險,那他更不可能把阿玉給丢下。她察覺到有危險時,第一反應是把他丢開,他怎麽能舍棄她呢?
韓德寶沒有辦法,只得讓一名侍衛回宮叫人。
今日跟随着的侍衛們也匆忙到已經坍塌的看臺旁邊去尋找淑妃娘娘。
大家知道火.藥的威力,但都抱着僥幸心理,或許娘娘沒事呢。
因為爆炸的地點離小月河不遠,所以滅火需要的時間并不太久。
火被撲滅,呈現在人們面前的畫面,觸目驚心。
臨時搭建的看臺早已毀掉,空氣中彌漫着濃濃的火.藥味以及皮肉被燒的氣味。有人被炸死,有人被炸傷,有的被炸飛到數丈開外,有的身體殘破已看不出原本的樣子……
現場沒有鄭淑妃的身影。
這個結果讓韓德寶的一顆心瞬間提了起來:“皇上,現場共發現三具屍首,有十一人受傷。但是,沒有看到淑妃娘娘……”
他小心翼翼看着皇帝。只見皇帝一雙眸子墨黑且冷,面無血色,嘴唇翕動。好一會兒,才聽皇帝冷聲道:“找。”
但是這附近,就這麽大的地方,去哪裏找呢?又怎麽能找得到呢?
皇帝帶的侍衛、以及聞聲趕來的巡城禦史的人以及京兆尹的人,都在拼力尋找。
然而直到天光大亮,別說淑妃娘娘,連她的一片衣角都沒有看到。
皇帝雙目赤紅、臉色灰敗、在廢墟裏一點點地挖,毫無所獲。
韓德寶帶着哭腔:“皇上,娘娘福大命大,一定會沒事的。”
他看着皇帝長大,皇帝的一雙手,頂多只是彎弓射箭或是提筆寫字,何曾像現在這般去挖廢墟?
韓德寶心疼皇帝,更擔心淑妃娘娘。他與淑妃娘娘相識也不過半載,他不過是個下人,是個太監。娘娘在危急時刻讓皇帝逃生,這他能理解。因為換了他,他也會這樣做。但是他沒有想到娘娘那個時候會拼了命的救他。
現在到處都找不到娘娘,皇上帶着人清理廢墟,可能是想着娘娘被壓在廢墟下,可他心裏卻隐隐有更糟糕的猜測:
或許娘娘已成了灰燼,或許被炸飛到河裏沉了底或是順水飄走……
韓德寶注意到,皇帝的身體忽然顫抖起來,他大驚:“皇上!”
只見皇帝手裏握着一只斷了的血沁玉手镯。韓德寶心一沉,他認出來了。這是七月底,皇帝命他拿給淑妃娘娘的。
大概因為以前要扮成皇帝,淑妃娘娘很少戴。上元節時不知道為何,居然戴上了。原該戴在腕上的镯子斷了,出現在這裏,那淑妃娘娘呢?
趙臻死死盯着這已經斷了的血沁玉手镯,腦海裏倏地浮現出她新得了這手镯時的場景。
那時她興致極高,舉起手腕在燈下輕輕晃動,還問他:“好看麽?好看麽?”
他那會兒慢悠悠地回答她:“镯子是挺好看的。”
思及舊事,趙臻心頭氣血翻滾,猛地後退一步,眼前一黑,意識全無。
—— ——
“從脈象上看,皇上身體本就受了虧損。如今又大恸于心,這才會陷入昏迷。過一段時日,應該就能康複……”
趙臻迷迷糊糊間,聽到一個有點耳熟的聲音。隐隐約約,聽不甚清楚。他睜開眼,看見明黃色的床帳,心內有短暫的迷惘。
湯泉宮裏什麽時候有這麽多明黃色?
他剛一睜眼,就聽到韓德寶帶着驚喜的聲音:“皇上,您醒了?”
坐起身的那一瞬,關于上元節的記憶剎那間湧入趙臻的腦海。他神情急變:“阿玉呢?”
這不是湯泉宮,這是他先時所住的玉章宮。而且,這裏也沒有阿玉。
韓德寶的臉立時垮了下來:“還,還沒找到。”他像是做保證一般,連忙道:“不過,皇上,娘娘吉人自有天相,一定會沒事的。這個時候,沒消息就是好消息啊。那晚人那麽多,也許有人慌亂中認錯了人,把娘娘帶走了呢。”
趙臻眼眸黑沉沉的,像是化不開的墨:“你說的對,阿玉不會有事。”
一個在危急關頭,能直接将兩個人扔出去的人,肯定有本事自己逃脫險境的。
他的阿玉,絕不會有事。他還沒有封她做皇後,他們還沒有成為真正的夫妻……
趙家先祖一向保佑他,一定不會奪去他的阿玉。
趙臻定了定神,沉聲問:“那火.藥是什麽人安排的?可查出來了嗎?死傷人員家屬,可有撫恤?”
韓德寶道:“京兆尹和巡城禦史,已經去查了。”
“好。”趙臻緩緩點一點頭,“韓德寶,幫朕更衣,朕要出宮。”
他要去小月河,他一定要找到阿玉。活要見人,死要見屍。
韓德寶沒有辦法,他知道自己拗不過主子,只能随着皇帝一起去。
—— ——
姜漱玉覺得胸前後背都疼。
胸前是悶悶的疼,而背後則是灼熱的疼。
她睜開眼睛時,映入眼簾的是大片的牡丹花樣。她眨了眨眼睛,認出是身下的床單。而她自己,則是在床上趴着。
她試着動了動身體,背後的疼痛讓她忍不住抽氣。她重重嘆了一口氣,四下張望,狐疑地打量四周。
這是哪裏?
她記得她拼力救人時,聽到了“砰”的聲響,她下意識往下跳。那時候,她腦海裏閃過的第一個念頭居然是:武功再高,不敵炸.藥。
再後來,她就什麽都不記得了……
“喂,你醒啦?”
一個頗為粗犷的聲音響起。
姜漱玉微驚,心想,這人何時來的,她居然沒有發覺。“是你救了我嗎?”她一面說着,一面要下床致謝。
然而,緊接着她卻聽到了一個異常熟悉的聲音:“好好待着吧你,還嫌傷不夠重啊!”
不知道是因為行動間碰到了背上的傷口,還是因為聽到了太過熟悉的聲音。姜漱玉的眼淚直接就掉了下來:“師兄啊……”
她肩膀被人按住,她順着對方的力氣,也不掙紮,直接伸臂抱住了對方,眼淚嘩嘩直流:“我好疼啊,我是不是廢了?”
被她抱住的,不是別人,正是她的師兄,彤雲山岳劍南。他此時臉上也沒做任何掩飾,神情無奈而又心疼。他重重嘆了一口氣:“知道疼還去逞能?你救人的時候,我可都看見了。”
“什麽?”姜漱玉有點懵。
岳劍南伸手輕輕摸了摸她的頭發:“你先趴好,我慢慢跟你說。你小心一點,傷口在背上,別碰到了。”
姜漱玉“哦”了一聲,乖乖趴好,不過趴着時,壓着胸口,讓她覺得很不舒服。
“那天進宮看了你以後,我回彤雲山去了。沒待多久,就因為一點事又來京城了。正好上元節,我在那邊船上看人噴火。誰知道,一扭頭,看見你威風凜凜直接把兩個人給扔下來了。要不是這樣,我也不會注意到你。我想跟你打招呼呢,那邊炸了,你差點掉到水裏,又昏迷不醒,我就把你帶過來了……”
師兄說的簡單,可姜漱玉聽了卻不免心有餘悸。她心說,還好她福大命大,不然真有可能小命交代在那裏了。不過,她說出口的卻是:“師兄,你因為什麽事來京城啊?”
岳劍南一噎,他比師妹年長,但有時候感覺他跟師弟一般,她反倒像師姐。他下山兩次,自覺成熟不少,可師妹竟還是老樣子,沒一點長進。
他沒好氣道:“你先回答我,那個時候,你是不是已經發現有火.藥了?所以才把別人丢下去?你既然發現了,怎麽自己不逃?”
“師父說,習武之人要懲惡揚善,要扶危濟困。我看見大家有難,不能袖手旁觀……”
岳劍南睜圓了一雙眼:“師父還說有多大本事,使多大力呢?那是壞人嗎?那是火.藥啊!要是你真的丢了一條胳膊一條腿,看你到哪兒哭去!”
姜漱玉頗為心虛:“我也沒想到炸的那麽快,我以為我輕功好,輕輕松松就能逃了呢。想在逃之前,能多救幾個,就多救幾個。”
她身上有傷,又面色蒼白,岳劍南到底還是不忍心指責她。其實如果是他自己,在得知有危險的情況下,肯定也會盡力去救。
姜漱玉嘻嘻一笑:“不過我這不是沒事麽?有師兄呢!”她說着就去拉他的手,像小時候那樣。
岳劍南卻向後躲了一下:“好好說話,別動手動腳啊。”
“哦。”姜漱玉倒也不以為意,她繼續問,“死傷怎麽樣?嚴重嗎?”
“聽說三死十一傷。”岳劍南道,“可能死亡人數還會增加。這是要刺殺皇帝的吧?我看見皇帝了,皇帝倒是沒事,一直在找你。你什麽時候……”
“不是刺殺皇帝的。”姜漱玉搖了搖頭,“這不是沖皇帝來的。”
她依稀記得,原著裏這一天,皇帝并沒有出宮,但依然發生了爆炸事件。一想到仍有死傷,她心中一沉,見到師兄的驚喜瞬間消散了大半。
她心裏有些自責,也有些遺憾。如果她能熟記原著中每一個細節,早點發現,那麽可能一點死傷也沒有。或者她當時手速再快一點,那死傷人數可能會少一些……
不過她當時确實已經盡力了。
“怎麽了?”岳劍南察覺到師妹情緒低落。
“我要是能再多救點人就好了……”姜漱玉嘆了口氣。
岳劍南沉默了一會兒:“你已經幫了不少了,而且你自己都還受傷了。不說這個了。”他迅速轉了話題:“皇帝的人在找你,你是打算養好了傷回宮,還是現在就回去?”
“啊?”姜漱玉眨了眨眼睛,她後知後覺反應過來,“回宮?我不回宮了啊。”
她輕輕拍了一下腦袋,她本來不就是想着借機逃跑的嗎?不過一直沒找到機會。現在既然都出來了,那還回去做什麽?
“你說什麽?”岳劍南瞪大了眼睛,“你,你是因為皇帝在危急關頭沒有保護你,所以你對他死心了?”
姜漱玉:“……”她嘴角抽了一下,才道:“我也沒指望他保護我,主要是,我不想待在宮裏了,我想回彤雲山。我要跟你和師父在一起。”
岳劍南眼皮顫了顫,慢吞吞道:“什麽?你,你不是對皇帝一往情深,為他甘願留在宮裏嗎?他傷了你的心?”
姜漱玉神情複雜,她跟狗皇帝的過往一時半會兒也說不清楚:“此事說來話長,一言難盡……”
“那就長話長說,慢慢道來。”
“師兄,你不覺得我應該先上藥麽?”姜漱玉心中感慨,數月不見,師兄段位上漲。
岳劍南瞧了她一眼:“你昏迷的時候,我點了你的睡穴,已經給你上過藥了。”
姜漱玉雙目圓睜:“你給我上的?”
岳劍南面皮抽了抽:“你別打岔。說,你跟皇帝到底怎麽一回事?他要是欺負了你,我……”
“其實也沒什麽大事,就是相互合作,互利互惠。”姜漱玉試探着道,“我說之前我們倆的魂兒在一個身體裏你信嗎?”
岳劍南眼皮擡了擡:“編,你繼續給我編。你當我是三歲小孩子嗎?”
他都下山兩次了,她居然還像以前那樣對他,以為他跟她一樣沒半點長進嗎?
姜漱玉心說,我沒說謊啊。她重重哼了一聲,小聲哼唧:“師兄,我背疼。啊,真疼啊,我是不是廢了啊……”
岳劍南固然想知道事情真相,但更擔心她的身體:“你先趴着,我讓蘇姑娘過來給你看看。”
“蘇姑娘?”
“嗯。”岳劍南臉上罕見地露出一些赧然之色來,“嗯,她也在京城。”
“啊,是那個叫蘇雪凝的姑娘嗎?”姜漱玉略一恍惚,想起那個楚楚動人的蘇姑娘。
在彤雲山時,她見過那個姑娘。不過剛見到蘇姑娘,她就意識到自己要死了,并且很快下山,所以跟蘇姑娘沒有太多來往。
現在看來,師兄和蘇姑娘關系不錯?
“對,就是她。”岳劍南點頭,“你不是傷口疼麽?我讓她來幫你上藥。”
師妹受傷昏迷時,事情緊急,他能看她傷口,給她上藥。但現在她已清醒,同行的又有姑娘,他再給她上藥,就有點不太恰當了。他們雖然在山上長大,但該守的規矩,還是要守的。
“別別別,師兄,這件事先不急。”姜漱玉神情懇切,“我忍一忍就好。我現在有件十分重要的事,拜托你去做。”
岳劍南當下也肅了神色:“你說。”
“從過年到現在,我一直在想着假死離開皇宮。這次雖然受傷,不過也不失為一個機會。”姜漱玉輕聲道,“我是不是得弄個假屍體出來?或者對人說我被炸成灰了?”
“你真要離開皇宮?”岳劍南意識到師妹不是在說笑,“你當真狠得下心?”
姜漱玉微微一笑:“嗯,皇宮雖好,不是我的家。我,我厭倦那裏了,我不會再回去了。”
“我明白了,你放心,此事包在我身上。”岳劍南鄭重點了點頭,“你先趴着歇一會兒。”
雖然不知道師妹在皇宮究竟發生了什麽,但既然她決意離開皇宮,他肯定會幫她。
—— ——
正月十八。
“皇上,現在已經查明,看臺火.藥是淩天陽安排的。”
趙臻神色驟冷:“淩天陽?淩江的小兒子?他不是被他母親燒死了麽?”
國師鐘離無憂低聲道:“他沒死成,一路逃回京中。本想行刺皇上,但無法靠近陛下,就,就想殺人洩憤……”
“殺人洩憤?”
“是。”鐘離無憂低頭。他最不能理解的就是這一點。
那淩天陽如果是想行刺皇帝,雖然不該,但別人或許也會稱贊他有血性。但事實上,這個淩天陽的報複對象并不是皇帝,而是京城手無寸鐵的無辜百姓。那些百姓又做錯什麽了?
趙臻咬了咬牙,正欲開口,卻見韓德寶匆忙而至。
韓德寶小聲道:“皇上,在小月河下游發現了淑妃娘娘的……屍首……”
“什麽?”趙臻澀然問,喉中一陣腥甜。
他只覺得一股寒氣從腳底升起,蹭的竄至全身,渾身的血液似乎都凍住了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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麽麽噠麽麽噠麽麽噠
明天元宵節。
大家節日快樂
不會虐的。
滿屏都是口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