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那一天,她還沒來得及仔細看一看黃河,先在黃河邊經歷了人生的第一“架”。
作為班級裏的差生,她只是學習差,逢年過節長輩們聚餐,沒法贊她讀書好,只能一個勁地誇她乖巧懂事。矮子裏面拔将軍,至少她從沒被叫過家長。
因此打架這種事,她未曾親身經歷。
估計少年被她的反殺整懵了,有幾秒保持靜止狀态,她在這幾秒間抓、撓、揮拳,毫無章法,但招招落在了實處,直到她的巴掌即将扇到對方臉上,對方才出手,一把掐住她手腕。
“停停停!”大夥伴跳下自行車,抓住少年的手臂。
她趁機舉起另一只手,扇他個連環掌。
少年朝着制住他的人喊:“你他媽瞎啊,看不到她在揍我!?”
大夥伴不知是沒聽清還是不管他,将少年抱住,不讓他還手。
少年只能抓着她手腕不放,一邊被拖開一邊拿腳踹。
她哪能再被踹到,火冒三丈,低頭就往他手背咬。
她不知道這裏離曲阿姨家只剩百米多,他們這邊的鬧騰早已傳到前方燈火通明的房子裏,大人們随之趕到,拉的拉,抱的抱,費好一番功夫才将戰火暫時熄滅。
她見到父母也跑了過來,突然委屈蓋過了憤怒,嘴一咧,嚎啕大哭。
“怎麽回事啊,啊?”母親急慌慌把她摟住,又想推開她檢查她情況,手忙腳亂不知所措。
父親怒目圓瞠,眼看就要責問明顯是肇事者的少年,通過周圍人的言語,他知道了少年的身份。
她當時沒留意父母忽高忽平穩的心情,是很久之後回想當時,她才意識到,父親原本是想替她主持公道的,但在聽到少年是曲阿姨的外孫後,他立刻移開眼,大事直接化無了。
她自己也沒料到,這人竟然是曲阿姨的親外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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曲阿姨一直守着她丈夫的遺體,沒有跟出門,衆人回來後向曲阿姨解釋了經過。
曲阿姨彎下腰,扶着她雙肩,将她從頭到腳檢查一遍,又問她有沒有哪裏受傷。
她自然流着淚說:“頭、背,胳膊,還有腿,還有我的腳,都破了。”
母親在旁和稀泥:“你聽她瞎說,別理她,這本來就是個誤會,看看你家孩子,手都被她咬成什麽樣了。”
她不忿,紅着眼仰頭,瞪母親:“他手哪裏有事!”
少年就站在斜對面。
四周親屬教訓他,說辭也就是“你看你把小妹妹打成什麽樣了”,他不耐煩地揮了揮空氣,不知是嫌煙霧缭繞還是嫌煩。
手背上的咬痕倒是挺顯眼,但沒太誇張。
于是曲阿姨就細聲細語地向她解釋起因。
“家裏原本有三輛自行車,上個月都被偷了,後來我重新買了三輛,沒想到前不久小偷又來一次,偷了其中一輛,另外兩部新車沒被偷走,估計是因為我用鐵鏈和鎖頭鎖住了,小偷沒撬開。我們都猜小偷也許還會上門,所以我外孫往這自行車上刷了漆當記號,剛才他見你騎着這車,就誤會了。他這次實在太魯莽了,對不起。”
喻見第一次聽成年人向她說“對不起”三個字,眼淚就剎在眼眶裏,忘記往下掉了。
她其實不怎麽疼,畢竟軍大衣又大又厚,替她卸掉了不少力道,父母也早看出她是在順杆爬。
但是短暫停頓後,她反而更氣了。被誤認是小偷,這叫什麽無妄之災,她招誰惹誰了,先不說她無緣無故被人打,光是她穿着這麽重的軍大衣打人,她也很累好不好,到現在都還沒恢複力氣。
曲阿姨轉頭說:“小陽,你過來,先道歉。”又順便向她們介紹,“他之前去公交站接人了,你們沒碰上面,我外孫,小名叫小陽春,或者叫他小陽。”
小陽春的母親,也就是曲阿姨的女兒,推了推他,讓他過去。
少年邁着大步上前,不用人催,很幹脆地說了聲:“對不起!”但他又舉起左拳,右手食指點了點拳頭上的牙印,“你也沒吃虧!”
“小陽春!”曲阿姨呵斥。
小陽春母親拽了下他:“你幹什麽你!”又對他們說,“實在是對不起,這孩子性子太沖,做事都不過腦,他說他看見騎車的人穿着軍大衣,又是短頭發,他就以為是個陌生男的,那就一定是小偷。我想要是沒穿軍大衣,女孩子身形肯定不能認錯。他自己後來都吓了一跳。”說着,摸摸少年的頭。
少年瞥了他母親一眼,曲阿姨也深深地看了自己女兒一眼。
喻見自己沒想這麽多,只是聽完對方的話,她覺得這身軍大衣更重了,心底的火苗又要複燃了。
小陽春母親頓了下,最後含笑說:“回頭我一定給他一頓教訓。”
母親道:“幹嘛呀,小孩子打打鬧鬧而已,好了,這裏還辦着事呢!”又拍拍曲阿姨袖子,“別管孩子了,讓他們自己玩去,一會兒就有說有笑了。”
她也知道這些大人不可能真當場抽一頓這個叫小陽春的人,對方要是七八歲的熊孩子倒可以,可他雖然個子不太高,但顯然也有十三四歲了。
果然,大人們聊起來。
“那我外孫比見見大一歲,見見是幾月生日?”曲阿姨問。
“她八月的。”母親問,“小陽春呢?”
“看樣子見見讀書早,”曲阿姨說,“我家這個生日是農歷十月,他現在念初二,見見也一樣吧?”
所以這家夥也讀初二!她坐在一旁小板凳上,隔着大廳的跪墊,瞪視對面的人。
“對,也是初二。那還是你家這個好,我當時還想要不要晚一年送見見上學,這樣孩子懂事點,我們也好放心。”
“其實差不多,早讀書有早讀書的好。”
對面的少年大張着腿坐,手捏着可樂瓶嘴,搭在腿邊一晃一晃。他身子往後仰着,肩膀和後腦勺頂着牆,眼皮低垂,漫不經心的目光對着她,一副松松垮垮的姿态。
她肝火上升,使勁把軍大衣一敞。
“媽,我臉疼。”她轉頭說。
“牙疼?”母親問。
“臉疼!”她強調,“剛摔的,臉好像腫了。”
母親敷衍地摸摸她的臉:“你那是嬰兒肥。”然後繼續跟曲阿姨講話。
她差點就把牙咬碎了。
“嗤——”
她耳朵靈,立刻瞪過去,對方視線輕飄飄地瞟開,嘴角笑意還嚣張地挂着。
“他剛是去車站接他爸了,我們這裏出租車少,他爸可能沒法過來。”曲阿姨低聲跟母親聊家事,“……他們兩個都離婚五六年了,當初都和和氣氣的,所以現在也是朋友,聽說老韓沒了,小陽他爸立刻訂機票說要過來,他人在英國打拼,自己也不容易,訂得都是高價票,誰知道航班會延遲,小陽沒接到人,回來還把見見打了,這孩子!”
“這不是誤會嗎,孩子哭一哭就沒事了。”母親問,“那他爸明天才能到了?”
“是啊,”曲阿姨說,“等老韓的事情辦完,我女兒也要回柬埔寨了。”
母親問:“她怎麽會去柬埔寨工作?”
曲阿姨說:“她的工作很少跟我說,這幾年都這樣,孩子一直跟着我和老韓,她見孩子次數少,所以有些時候,在孩子的事情上,她難免做得歪。”
她邊聽大人聊,邊把凳子往後挪,凳腳翹起,她後仰靠牆,覺得挺舒服,還打了個哈欠。
晚上就睡在曲阿姨家了。母親堅持要陪曲阿姨守靈,曲阿姨就讓她去樓上房間睡。
曲阿姨家的房子大,房間也多,她領着她上樓,推開一間房說:“我給你拿毛巾牙刷。”
她跟着進去,見到牆上挂着的曲阿姨夫妻合照,知道這是主人房,小腿意外撞到個東西,她一低頭,才發現櫃邊地板上放着一把吉他。
吉他歪倒,她彎腰去扶,手指頭碰到琴弦,她忍不住刮了兩下。
曲阿姨拿着毛巾過來,說:“這些都還沒來得及收拾,腿撞到了嗎?疼不疼?”
她搖頭,問:“這個要扔掉嗎?”
“不扔,要放到倉庫去。”
她多看了一眼。
“你喜歡吉他嗎?”曲阿姨問。
她說:“我不會這個。”
進到客房,她把軍大衣放到窗邊凳子上,脫了鞋,她才意識到右腳腳背有點疼,她按了幾下,後悔剛才沒脫鞋給大人們看,這可不是污蔑,母親總不能說她的腳也是嬰兒肥。
樓上開着暖氣片,她第一次見,還用手去摸了摸,不明白樓下怎麽沒開。這一覺睡得并不好,她開始想念家裏的床。
次日天剛亮就起了,樓下充盈着香燭味。
準備送走遺體,曲阿姨說:“老韓說他這一生都活得很恣意,到這個年紀走了,雖然早了點,但也算喜喪。他和我都不是注重儀式感的人,但到底我們這代人不可能完全不尊重傳統,所以葬禮需要辦,但不需要傷心。”
于是她後來猜,當葬禮樂隊一通荒腔走板,曲阿姨也能始終面不改色,大概就是因為她不是一個注重外在儀式感的人,所以沒怪樂隊的不專業。
小陽春作為親外孫,自然全程在場,他神情肅穆,而她昨晚沒睡好,也沒精力去瞪他。
忙到天黑,客人也都散去,曲阿姨的女兒和前女婿送外地親戚去住賓館,今晚她和父母仍在曲阿姨家過夜,明天下午再搭乘曲阿姨親戚的車去市區的火車站。
時間漸晚,大人們卻不準備去休息,母親叮囑了她一句:“你跟哥哥呆家裏看電視,別跑出去。”
她哪來的哥哥?!!!
她忍住,看出她們有事,問:“你去哪?”
母親說:“我陪你曲阿姨出去辦點事。”
她站起來:“我也去!”
母親把她摁下:“你老實點。”又朝父親撇頭,“老喻,你看着她。”
父親卻說:“我陪你們一起去,不然我不放心。”
曲阿姨想了想道:“小陽,你陪着妹妹,我們一會兒就回來。”
她看見小陽春瞥了她一眼,這一眼很有點煽風點火的味道,她的肝又熱了起來。
小陽春揚了揚手上的遙控板,意思是“去吧”,又懶洋洋地說了聲:“放心。”
山中沒大王,他們兩個也沒打起來,小陽春在樓下客廳看電視,她噔噔噔回樓上,打算洗洗睡。
關了燈,她在烏漆墨黑中輾轉反側,大約因為明天就能回家了,所以她有些興奮,沒絲毫睡意。
窗外隐約傳來些動靜,她以為父母回來了,跳下床撲窗戶看。
兩層小樓外黑咕隆咚,月光下有個男人身影站在牆根下。
看着也不像小陽春的爸,再說他爸送完客人回來了,他媽怎麽不見人影?
她半截身子往外挂,想看得更仔細,餘光突然瞄到一個影子正靠近牆根,她定睛一看,立馬認出是小陽春,他腳步輕慢,手上還高舉着一根棍子。
大約她人往窗外挂太多,存在感太強,小陽春突然擡頭,兩人四目相對,她腦子有點空。
牆根下的人影忽然轉身,一下就能發現小陽春,她想都沒想,抓起窗邊凳子上的軍大衣,朝下一抛。
“啊!”叫聲短促,聲音悶在了大衣底下。
小陽春趁此時機沖上前,落棍一下比一下狠。她鞋都來不及穿,沖下樓找座機,先打110,再打父親手機,扯着嗓子喊:“爸,有小偷,你快回來!”
牆根底下,她的視覺盲區,正停着那兩部被上過漆的自行車,這就是那個偷車賊!
挂回座機,她躲到大門背後偷看外面,那人不知道是不是後腦勺長眼,喊道:“去叫人啊!”
“我打過電話了!”她回。
“蠢啊,喊隔壁!”
她光着腳沖出去,既興奮又慌張,鄰居家隔了段距離,三更半夜她蹦蹦跳跳:“救命——抓小偷——救救小陽春——救救小陽春——”
乒鈴乓啷,鄰居家大人紛紛沖了出來,趕在小陽春即将控制不住賊人前,把自行車小賊徹底放倒。
她跑得氣喘籲籲,插着腰站在人後面喘氣,小陽春還握着棍子,回頭找了找,然後視線盯住她。
他眼神有點怪,她甚至看出對方有一絲咬牙切齒。
作者有話要說: “救救小陽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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