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耳朵嗡嗡響,她盯着腳前的一方地面,發覺蟬鳴鳥叫都靜止了,這真是一個安靜的夏夜,雖然天還亮堂堂的。
她腳步虛浮地被曲阿姨攙進室內,進衛生間洗完臉,出來時空調已經打開,曲阿姨還給她倒了一杯冰水。
她坐在沙發上,喝着冰水吹着冷氣,偶爾望一眼敞着簾子的玻璃窗。
白背心渾身濕漉漉,還在沖洗地面。
一杯水喝完,院子裏的人進屋,一步一個水腳印,向她越走越近。
她情緒低落,本來不想說話,但還是在辨認出對方陰冷發青的臉色後,有氣無力地說道:“你氣色不好,是中暑了嗎?”
“怎麽了?”曲阿姨正好端着一盆西瓜走出廚房,聞言拽過對方查看他氣色,“哪不舒服嗎?”
小陽春這才繃着臉,盯着她開口:“我沒事,倒是你,要幫你倒立嗎?”
她雖然沒明白他的問題,但下意識知道對方肯定沒好話,所以準備裝聾作啞,但是曲阿姨單純,上了小陽春的套:“倒立幹什麽?”
小陽春說:“幫她抖幹淨腸胃。”
她就知道!!!
“瞎說什麽呢!”曲阿姨把西瓜放下,讓他們一塊兒吃。
一大盆西瓜,她只吃了一片,曲阿姨吃了兩片,剩下的小陽春包圓,胃口大得驚人。
她這才恍然意識到,時隔一年半,小陽春已經比她高半個頭,身形也不再消瘦,肩寬腿長,不至于壯,但手臂很結實,假如再碰上偷車賊,她不需要再光着腳跑出門替他找救兵了。
她覺得上帝造人很不公,自從她去年初潮之後,她的個子至今只拔高了三厘米。
她在小樓裏住下,房間仍是去年那一間,沒陽臺但有大窗戶,有個小小的獨立衛生間,衣櫃很大,她的行李只占一半空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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平時沒有娛樂活動,她在這裏人生地不熟,電視看久了就沒意思,電腦倒是有一臺,但在小陽春的卧室裏,白天小陽春通常沒影,在家時他不是陪曲阿姨看電視就是關上房門打游戲,而曲阿姨的退休生活是學習英語。
她敬而遠之。
無所事事地過了三天,第四天時曲阿姨買菜回來,站在廚房門口沖她招招手:“見見。”
她趿着拖鞋過去。
曲阿姨溫溫柔柔地說:“你不是說要去新東方學廚藝嗎?其實在這裏學也是一樣的,從今天開始我教你做菜,放心,先教你做南方菜,以後這個家裏的一日三餐就交給你了。”
她目瞪口呆。
于是這頓晚飯,小陽春難得斯文一回,她注意到他的喉結浮動得極為緩慢,一個世紀之後,小陽春放下碗筷,默默地進廚房煮了一鍋泡面。
曲阿姨說:“給我一碗。”又轉頭問她,“你要嗎?”
何必呢,何必折磨彼此。
洗菜切菜太累,爐竈前太悶熱,第二天晚餐前她汗流浃背地說:“我不想去新東方了。”
曲阿姨和煦地點頭:“那你的決定,我們大人肯定是要尊重的。”
她重新過上了無所事事的生活,偶爾和家鄉的同學聊QQ,見曲阿姨捧着書本時她就躲着走,倒是每天,她會獨自坐在一塊幹淨的水泥地上,望着黃河發一會呆。
黃河就在曲阿姨的家門口,她通常會走到百米開外,這裏沿岸被修整成一片極其适合跳廣場舞的地方,有水泥凳還有雕塑标志物,河對面是一片人聲喧嚣的景象。
但也許因為這一頭地廣人稀,她至今都沒聽見過廣場舞的音樂。
黃河水流的湍急程度是她從沒見過的,她從前遇見的江水,溫柔的像春天的風,水質要是清,還能見到魚的身影,除了大潮的時候。
但黃河的湍急和大潮的洶湧是迥異的,她無法用語言或文字梳理清楚這種感覺。
偶爾閉上眼,她的世界只剩下黃河的聲音,一種壯麗的、沖破桎梏的、開天辟地一般的浪潮聲,她胸中有種強烈的沖動,可是她卻無處發洩。
這天午後回到家,小陽春還沒出門,正對着水龍頭沖洗甜瓜,曲阿姨在整理倉庫。
倉庫是一間搭在小樓東面的低矮平方,外觀陳舊,平常落着灰,她來這裏一個多禮拜,沒見門打開過。
她站門口望了一眼。
曲阿姨穿着件舊衫,胳膊套着小碎花袖套,正拿抹布擦拭一支薩克斯。
她眼睛睜大,想起去年曲阿姨曾指着吉他跟她說,要把吉他放進倉庫。
正好奇,屋外傳來車鈴聲,一道公鴨嗓喊着:“大哥,走了!”
水龍頭旁的大哥咬了一口甜瓜,慢悠悠地回了聲:“來了。”
又有一個甜美女嗓說:“今天你們去,我不去了。”
公鴨嗓:“怎麽突然不去了?”
甜美女嗓道:“我怕曬黑,你看我胳膊,就陪你擺了兩天攤顏色就分層了。”
“嗤,那是你本來就黑,你不去跟我來幹嘛?”
“我找曲老師補課。”
“哦,那你就是蹭我車了!”
她倒退幾步,歪頭望向門口,門口一男一女兩個少年人話音一止,同時看向她,問:“這是誰?”
小陽春又咬一口甜瓜,朝她瞥來,她自然而然地說:“我是他小姨媽。”
小陽春一口甜瓜卡在牙齒中央,抓起石臺上另一只甜瓜,幾步走近,往她嘴巴一杵。
她腦袋往後逃。
曲阿姨從倉庫出來,說:“茍強,你們今天帶她一起去玩兒,她叫喻見,是我外甥女。”
坐實了那一聲“小姨媽”。
她拽走嘴巴前的甜瓜,說:“我不去。”
曲阿姨道:“去吧去吧,讓小陽春帶着你,出去玩總比留家裏跟我補數學好。”
于是她立刻問小陽春:“去哪玩?”
他們倆不是去玩,茍強騎着一輛滿載食品和小物件的三輪車,她和小陽春騎着去年被上過漆的兩輛自行車,一道前往一處無名風景地。
茍強說:“我想換去年新上的iPhone 4S,我爸媽不讓,說除非我用自己的錢去買。”
于是他向父母讨回新年紅包,開始做起小販,小陽春閑來無事,偶爾幫幫他。
她騎着車說:“哦,就是小陽春現在用的那款手機?”
“對。”
她以為無名風景地應該不遠,誰知半小時後前面兩人還沒停車,四周也越來越荒涼。
“還要多久?”她問。
“快了!”茍強道。
一路上坡,簡直賽過馬拉松,又過了大約半小時,他們終于在一處荒郊野外停下。
她扶着自行車氣喘籲籲,手掌遮擋太陽,眺望着遠處的山峰問:“你們在這裏擺攤?”
茍強說:“現在暑假,這裏基本每天都有游客,邊上什麽店都沒有,我在這裏擺攤賣水賣吃的,生意可好了!”
她四處張望:“這裏是景點?”
“這就是大自然啊,”茍強卸着貨說,“你不覺得風景很美?”
美是美,山峰地質不同,景觀很有特色,但這裏只有山,除了山沒見其他的,游客坐幾小時車遠道而來,拍完照就走。
茍強的小攤生意倒真好,掏錢的人絡繹不絕。
她坐在自行車後座,踩着一塊石頭,啃着特意帶來的甜瓜,一邊吹着劇烈的山風,一邊欣賞拍照的游客。
吃完瓜,又晃了一會兒,她問小陽春:“廁所在哪?”
小陽春翹着腿坐在三輪車後面,看她一眼:“很急?”
她不知道他問這話什麽意思,“你就指個方向給我。”她道。
小陽春伸腿,朝蹲在地上的茍強晃了晃,茍強邊收錢邊擡頭:“幹嘛?”
“我去放水。”
“去吧。”
小陽春跨下三輪車,沖她說:“走吧。”
她亦步亦趨地跟上,幾分鐘後拐個彎,繼續直走幾十米,空曠的荒野間出現了一座破敗的院落。
院落圍牆坍塌了一半,沒有門,站外面能看見屋子,屋前是空地,空地的另一頭是座高高的戲臺。
院中雜草叢生,她愣愣地跟着小陽春進去,小陽春指着遠處破屋說:“去屋後面。”
“廁所在那邊?”她純純地問。
“尿地上。”小陽春說。
“什麽?!”她驚悚。
小陽春手貼着褲腰,往圍牆走:“去那兒尿吧,沒人看見。”
她跟在他後面:“沒有正宗的廁所嗎?我要找廁所!”
“周圍沒廁所,都是在這兒尿的。”小陽春回頭,“停下!我撒尿你跟着我幹什麽。”
她氣急:“我是女的,怎麽在這兒撒!”
“那你就憋着,不然還想我給你搭個廁所?”小陽春道,“轉身,我尿了!”
她不轉,小陽春作勢脫褲子,她趕緊轉了個一百八十度,面朝遠處戲臺,說:“我不信這裏沒廁所!”
“你自己去打聽!”小陽春走遠了些。
她聽到細微的、像是水流砸在草叢裏的聲音,她說:“你告訴我最近的廁所在哪裏!”
小陽春邊尿邊回:“往回騎車,三四十分鐘。”
她覺得自己憋不了這麽久。
“你還上不上?”
聲音靠近,她回頭,小陽春已經放完水了。
她天人交戰,最後搖頭。
人聲從遠處傳來,幾名游客陸續從院外走進,她和小陽春相距數米遠,這數米是游客們的必經之路。
他們從中間穿過,左看她一眼,右看他一眼,放水聲絡繹不絕。
小陽春遙遙地問她:“你真不上?”
她還是搖頭。
“待會兒那邊就更髒了。”
她能想象到。
煙消人散,小陽春道:“那回吧。”
她鞋底拖着地面,艱難地邁開步伐。
小陽春忽然回頭,指着破屋子:“去!”
她堅定:“不上!”
小陽春說:“你去不去,不去我給你把褲子扒了!”
“有本事你扒!”
小陽春沖上前。
她絕不信對方會扒她褲子,但當這人的大手碰到她的腰時,她呆怔住了,仰頭直愣愣地望着對方。
小陽春垂眸盯着她,低聲說:“我扒了。”
她揮向他手臂,使勁把他打開。
踩着遍地碎石雜草,她繞着屋外走了半圈,最後選定一處角落,探出頭,朝站在大院門口的人說:“你幫我看着,別讓人進來。”
小陽春插着褲兜:“你煩不煩?”
“你臉轉過去。”
小陽春後腦勺對着她。
她蹲在角落,這一刻內心深受屈辱。穿好褲子,她面紅耳赤走出來,看見小陽春抄着手,背靠坍塌的圍牆,側頭看向她。
夏日炎炎,天幹物燥,沉默蔓延。
許久,這人手插回兜,勾了下嘴角,語氣淡淡地說了聲:“走了。”
作者有話要說: 見見:“靠……”
一天一個靠啊~
下午手快按錯了,沒辦法這章提前更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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