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夜裏的山風嚣張跋扈, 她的眼睛被碎發蓋住,這一晚,她第一次知道心髒要跳出胸腔不是一種妄談。
她的心髒要脫離她的掌控, 同時又有一股無形的力量在攥着它,一邊是瘋狂掙脫, 一邊是全力抑制, 這種心悸讓她失語。
又一襲風撲湧過來, 她才找回自己的聲音:“放我下來!”她按住小陽春肩膀想蹬脫他。
小陽春不為所動,摟她更緊,闖着風大步向前。
景象在她眼中迅疾倒退, 這速度是她自己從沒走過的。
她頭皮發麻, 抱緊小陽春脖子,腦袋往下埋,鼻尖是高壯男性血脈偾張出的熱氣, 她身體的血液也向着四肢和大腦不斷沖擊。
風逐漸緩和,四車輪壓過寂靜的小路, 山下的路燈仿佛昏昏欲睡。
她被放到高杠自行車旁, 頭暈目眩,面紅耳赤, 四肢也酸軟無力。但腳一站穩,她立刻就調頭往山上跑, 可惜沒幾步就被人抓住。
她踹回去,反而更被對方控制得不能動彈。
她氣急敗壞:“許向陽要是死在上面呢!”
小陽春抱她一路, 氣也沒怎麽喘, 他掐着她小臂道:“死不了!”
“他要是出事你要償命!”
“他死了再說!”
“你神經病!”
突然咔咔一道響,她和小陽春暫停,同時望向下山的路口。
昏暗路口處, 許向陽佝偻着背踩在枯樹枝上,正慌張警惕地看着他們,他小心翼翼邁着側步,沒一會,他逃命似得只留下一道背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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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還四肢矯健,她精神登時放松,渾身力氣頃刻傾瀉。
直到背影也徹底消失,暗夜中的空氣才再次湧動。
小陽春默不作聲地拉着她走向自行車,她抽出手臂,這次倒沒碰上大力阻礙。
她和小陽春對視了一眼,轉身走上大路,下一刻就聽見自行車緩緩跟在她身後。
走了一會,她加快步伐,後面腳步也加快,平靜地男聲傳了過來。
“上車。”
她走得更快。
“你走不回去。”
她腳底像裝了風火輪。
“喻見。”
她充耳不聞。
忽然手臂被拽住,“上車。”小陽春看着她說。
她拍走他的手,飛速穿到馬路對面,跨過綠化帶,沿着黃河岸繼續向前。
小陽春把自行車拎過綠化帶,幾步到她身邊,二話不說就壓她到車後座。
她反抗:“我不坐!”
“先上車!”
“我說了我不坐!”
她和對方一個推一個壓,她火往上蹿,一巴掌刮在小陽春下巴上,小陽春把自行車腳撐別到地上,架起她硬往後座放。
她手腳并用地反擊,幾個回合後連人帶車砸到地上。
小陽春拉她起來,她摳着地趕他,他們頭一回打架是初二那年的冬天,當時在黃河邊,他們誰也不饒誰,兩敗俱傷。
時光仿佛又回到那個霧氣蒙蒙的冬夜,此刻他們又打在了一起。
只是這回,小陽春沒出拳頭,光掐着她手臂,她用上腳,小陽春又用雙腿将她扣住。
黃河在夜晚也不休息,駭然翻滾着湧向遠方,有一種誓不罷休的決絕和勢如破竹的強勢。
他們鬥完幾個回合,最後她全面潰敗,臉貼着軟趴趴的草地,她氣喘籲籲。
小陽春壓在她背上,雙手按着她胳膊,他的呼吸也和她一樣急促,滾燙的熱氣往她耳朵裏竄。
耳朵着起火,連眼睛都在發燙,她動了動肩膀想起來,背上的人大概以為她又要打,于是又往下壓了一寸。
她發覺自己多了顆心髒,另一個心跳穿透了她的羽絨衣,與她的相會,咕咚咕咚,焦躁又迫切。
她攥着拳頭,臉更緊地貼着草坪。
馬路上零星的車來人往,誰也沒注意連排棗樹的另一側有一對人在無聲的交戰。
許久,烏雲遮擋住月亮,風停了,她的呼吸也平穩了,整個人安靜下來。
背上的人緩緩起身,将她扶起,她趕緊擦擦臉,一手的青草味。
她看向小陽春。
小陽春把自行車從地上扶起,推到她旁邊,低聲說:“回家。”
這一架她毫發無損,卻莫名覺得自己失敗了,她還是不願意坐小陽春的自行車,轉身向前走。小陽春又來拉她,可這次她卻沒再像先前那樣狠絕。
她還是推搡,但只是小幅度的掙紮,事後她曾回想,這分明就是故作姿态的欲拒還迎,但當時的她全然沒意識到。
眼見她依舊不合作,小陽春索性将她架到了前杠上,在她想跳下地的前一秒,他蹬起腳蹬,從草坪往下沖,沿着河岸直行,再從小道騎回馬路。
寒風無遮無擋,她扶着車把手望着前方,一路安靜地到家,自行車在門口停下。
她手指頭縮在袖子裏,低頭跳下車,小陽春按住她肩膀,拍打着她外套上的泥灰和青草印,拍完說:“好了。”
他又拍了拍自己。
客廳裏亮着燈,曲阿姨還沒洗漱,她和小陽春一前一後進屋,曲阿姨說:“回來啦,還挺快,小陽去的時候沒打擾到你們聚餐吧?”
她搖頭:“沒,已經結束了。”
“你們先別急着上樓,我烤了餅幹和杯子蛋糕,你們幫我嘗嘗味。”
曲阿姨參加的街道社團近期将組織去兒童福利院,她準備給孩子們帶些自制的甜品,最近一直在廚房鑽研。
她“哦”了一聲,脫下外套,見小陽春也在脫羽絨衣,他拉鏈上似乎卡了根什麽,他撚出來,是一根長頭發。
她近一年在留發,不再是初中時的假小子發型,她現在的頭發已經及肩,這根長發應該是她的。
她把外套挂衣架上,轉身撞上小陽春。他也挂羽絨服,外套一脫,他只穿一件短袖T恤。
她又聞到了一股青草香,那是對方身上的味道。她側身從另一邊鑽出來,跑進了廚房。
曲阿姨一邊打奶油一邊盯着烤箱,見她進來,曲阿姨說:“還沒得吃呢,再等等。”
“哦,我看看你怎麽做。”她撐着廚房石英臺說。
“之前我烤了一盤,可惜烤焦了,沒把握好烤箱溫度。”
她問:“烤焦的呢?”
“放那邊盤子裏了,明天喂鴨子。”
“鴨子能吃嗎?”她找到盤子,揀起一塊焦黑色的餅幹。
“鴨子不吃就扔了。”曲阿姨問,“對了,小陽跟你說了嗎?”
她拿着餅幹問:“說什麽?”
“他答應去英國讀書了。”曲阿姨道。
她一怔。
“下午的時候他媽給他打電話,在電話裏哭了。”曲阿姨把她當親晚輩看待,家裏的事很少避着她,小陽春是男的,有些悄悄話曲阿姨只會跟她講。
曲阿姨說:“你韓阿姨其實什麽都挺好的,就是對小陽過分關心,控制欲太強,她認為好的,就一定要強加給孩子。”
她撚着手裏的餅幹說:“我媽有時候也這樣。”
“你媽算是很民主的了。”曲阿姨把奶油裝進裱花袋,邊說,“不過說實話,這次我還是贊同他媽媽的分析的,這是一個對小陽有利的選擇。其實小陽自己心裏也清楚,否則以他的性格,他要真完全不想出國,肯定會反抗到底,他向來強勢,誰能逼他?但你看,他從來沒有很堅決的說不去吧?”
她緩緩點頭:“嗯。”
“他媽媽只是在幫他下定決心,但他自己沒意識到,還一個勁的黑臉,講完電話之後就一聲都不響了,我問他要不要給他煮壺去火茶,他整個人燥的,理都不理我。我看他大約是遲到的叛逆期來了。”曲阿姨搖搖頭,烤箱叮一聲,她戴上手套拉開玻璃門,“他吃飯的時候問你什麽時候回來,我說還早着呢,剛他說去接你,我想他悶在家裏一整天了,出去吹吹風也好。你看他明天要是還黑着一張臉,你就跟他聊聊天,鬥鬥嘴,他要一直這麽壓抑,我過年也不想跟他一起過了。”
她笑笑,說着:“哦,知道了。”無意識地咬了一口手裏的餅幹,苦得她皺起眉。
她捧着新鮮出爐的杯子蛋糕回到客廳,電視機開着,小陽春沒在看。
他坐在沙發上,攥着根長頭發,繞一圈,打上一個結,再繞一圈,又打上一個結。
聽見動靜,他擡起頭,注視着她,将長發繞着手指。
她把托盤放茶幾上:“吃吧。”
小陽春俯身拿起一塊,手指上的頭發沒松開,他咬了一口問:“餅幹呢?”
“等一會。”她坐到單人沙發位。
單人沙發位向來是曲阿姨的專屬,她和小陽春通常占據長沙發的兩頭。
小陽春朝旁邊空位撇了下頭:“坐過來。”
她置若罔聞。
曲阿姨端着餅幹走出廚房,說:“這次的餅幹肯定好吃,你們試試,好吃的話我明天先給鄰居送一點去。”
曲阿姨徑直走向老座位,她不自覺地起身相讓,看向小陽春,小陽春靠向沙發背,仿佛在給她騰出更寬敞的行走空間。
她坐到小陽春旁邊,吃完蛋糕吃餅幹,嘬手指頭的時候她才想起:“糟了,我自行車沒騎回來。”
“怎麽沒騎回來?”曲阿姨問。
她頓了一下才說:“忘了。”
“這都能忘,那算了,現在太晚了,明天空了再去騎吧,先讓小陽帶你上下學。”
“萬一被偷了呢?”
“哪有那麽多小偷,不會的。”
試吃結束,回房的時候她看見小陽春的左手食指泛紅,頭發已經纏得繃緊,再下去,就要斷裂了。
這一晚她失眠,大約是因為想着明天上學,她要早起去取車。
房裏太熱,她悶在被子裏竟然有了汗意,她起床去開窗,幾朵雪花親上她的臉,她仰頭望向天空,伸手去接。
今年的第一場雪來得晚,還是叫她碰上了,每一個季節都有它獨有的景,冬天的雪是屬于這個季節的獨一無二。
一覺醒來,天還未亮,屋頂已經耀白,她洗漱完,穿上羽絨衣輕手輕腳出門。
打開大門,她看見院落雪地裏的腳印,愣了一下,走出院子,一排腳印指向一方。
雪花還在飄着,她站了一會,邁步向前,起先她踩在雪堆上,走着走着,她踩住那道腳印。
腳印比她的寬大許多,步距也大,雖然有些勉強,但她仍能跟上。她戴着帽子和手套,低着頭一步步向前,雪花纏在她的手套上,她擡起手,哈了一口氣,聽見前方的腳步聲,她揚起頭。
那輛上過漆的獨一無二的自行車,此刻出現在了雪地裏。
“今天不騎車,坐公車。”小陽春推着自行車走向她。
她露着一雙眼睛看着他。
小陽春也看着她的眼睛,雪花紛紛揚揚,靜默一會,他轉過她肩膀:“走吧。”
她跟着小陽春返回家。
作者有話要說: 今晚0點要上收藏夾榜單,所以明天晚上的更新推遲到0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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