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章節
惕藏地深深地,輕松地反問道,“我為什麽喜歡吃?因為好吃啊,你該是問我為什麽能吃這樣辛辣之物吧,——天生。大嬷嬷從前帶我們去吃西市的一家豆腐,從此我便曉得我能吃辣。”
大嬷嬷是蜀中人,與當年昭妃算半個老鄉,因此有幸被昭妃問過話。
可惜大嬷嬷有私心,才沒叫她繼續留在這裏。
李陵點頭。
原來如此麽。
他拿起筷子,吃了一個小菜。
片刻後,他又想起什麽似的,語調溫和問,“大嬷嬷說你頑劣,不愛識字。如今你學得幾個字,讀了幾本書了?”
葉玉盤震驚地看着他,給人當外室還需要學問?
她認為她是這六少爺長輩送來給他暖穿的,只不過大家都還沒長大而已。
李陵忽然反應過來,沉聲問道,“……不識字?”
怎麽會!
葉玉盤遲疑,“你管那麽多?!我認得它們是什麽,只是不會寫而已,有什麽問題?從前管嬷嬷弄來的幾個教書女先生,也不逼我們練出個文曲星轉世。”
李陵這回真的感覺頭皮發麻。
她居然不識字!
年紀都十四了,居然不識字!
飯後,他就帶葉氏去外書房,鋪開紙張,讓她給他寫幾個字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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葉玉盤對寫字沒興趣,但是對去外書房很有興趣,那裏是宅子的禁地,即使是原先同六少爺很好的大嬷嬷,聽說也只是能進院子,不能進書房裏。
她如此有幸。
即使寫得爛被罵也要去走一趟,只當多了個令人羨慕的經歷。
這裏寫字的東西俱全,有人研好了墨,葉玉盤支棱着拿起了筆,在那大大的案桌前,坐着,怎麽都覺得擡着手挽十分別扭,于是站起來,又感覺這高度不大好,于是挪來挪去。
李陵在一旁看得簡直是要眼瞎。
看她捉筆有問題都忍了,帶她準備開寫,那下筆的姿勢是在令人難以直視,他忍不住問,“你到底會不會寫?”
“不會。”葉玉盤老實說,“我讀書快,寫字慢。”
李陵回憶這些年他到底在想什麽,居然連這個事情都能忽視,他深吸一口氣,“女紅?”
葉玉盤搖頭。
“彈琴?作畫?……下棋?”
她始終搖頭,只是神色仿佛終于焦慮了一點,不像一開始明知自己不會讀書,還死撐着給他臉色看。
到這個份上,李陵到底平靜下心,自言自語道,“現在找個女先生教你寫字,也不是求能助你考取功名,或者吟詩作對,平常應對的話,該來得及。”
“來得及什麽?!”
葉玉盤仿佛抓住了關鍵字,立刻就撲閃着眼睛緊緊逼問,“平常應對是什麽?!”
李陵不答反問,“你以為給你尋教書先生,只為教你寫一手好字麽?”
葉玉盤只覺得眼前的這個六少爺說話實在招人讨厭。
此處不是她的老巢,她渾身都不自在,索性放下筆,回想道,“在我們牛家莊,把豬養肥了是為了吃肉,——你我非親非故,為何要花這樣的時間精力,來培養我這一內宅女子?
不說我小人之心,可見你将來将我養肥了,是要賣高價的!你且說出來,咱們有商有量,我覺得安心,也能配合你不是?”
李陵越聽越荒唐,聽到最後,他簡直要氣笑了,“你配合我?!”
他竟越想越生氣,冷冷道,“自然是好。從明日起,把《女則》背會,好好學一學什麽叫做德言容工。”
葉玉盤巴不得立刻就走,飛快應了下來,“那有何難。”
說完擡腳就走。
李陵獨自在書房裏和自己生悶氣。
原來如此!
她從前喜歡荔枝是假的!喜歡清淡食物是假的!
甚至文采出衆、寫得一手好字都是打有問題,……這輩子李陵被這位葉氏,被父皇親封的葉貴妃娘娘氣得七竅升天,一直以來他怎麽也想不出是哪裏出了錯。
原來是這裏了。
和她講不明白,她不配合,同她講明白了,她知道好處了,自然就配合,什麽都能配合!
配合二皇子演得一出讓陛下英雄救美的好戲!
配合陛下心之所想,什麽喜好都隐隐與曾經寵冠六宮的昭妃相似,人也相似,性子相似,喜好相似。
這樣的配合,父皇如何會不愛之深!
這樣的配合,難怪太子兵敗如山倒!
李陵的臉上浮現一絲嘲弄,全身散發寒氣,……這樣的配合,配合到資助她的二皇子最後依然難逃一死!
李陵沉沉地想着過去那些是是非非,只覺得荒唐之極。
小太監蹑手蹑腳給六皇子請安,“殿下,再有半個時辰便是宵禁了。”
李陵“嗯”了一聲,片刻之後,将那不甘壓下。
她若要配合,那便配合罷,只要是配合他做個安安分分的宮妃,不弄出上輩子助纣為虐的事兒,那便不怕什麽。
葉玉盤逃也似的回了自己的院子,面上看不出來什麽,心裏一派慌張。
她就知道有問題。
原來不是外室,這六少爺竟是往揚州瘦馬那兒培養她的!
她将所有丫鬟都攆去外頭,自己一人坐在內室床上,抱着雙膝想辦法,不能這樣被他弄。
李陵在外書房坐到即将宵禁,然後才帶着小太監回宮。
睡了一夜,李陵次日起來就穿上甲胄,出宮去東西兩市當差。
六皇子府的拆遷即将結束,酉時過後卸了城防的差事,李陵終于得空去他很喜歡的西郊跑馬場跑幾圈,然後興致勃勃去六皇子府的圈地處看地勢。
工部的官員昨日商量好與他在工地見面,李陵把自己的想法與那官員讨論,不停地指導圖紙。
當今聖上洪德帝聽聞,同張貴妃笑說,“他難得有這樣的高興!”
“孩子們成家立業,我看着也高興,”張貴妃欣慰笑道,“前兒我還同小六說呢,說讓他多與同齡人走走,這家那家的來往,參加幾回游園或者馬戲,說不準就能給咱們看個滿意的兒媳回來。結果咱們小六害羞,那樣高的個頭,臉都紅透了,你說好笑不好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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聽到貴妃這樣說,确實有趣。
洪德帝樂道,“他那性子,真看上誰家了也不會說道你跟前的。嗯,小五眼看就要成親,小六也該給他指門親事。朕改日同他講一講。”
兩人說着話,陛下身邊的大太監被人耳語幾句,随即過來對陛下道,“禮部的汪大人已在太極殿等候了。”
洪德帝從張貴妃的鳳邀宮出來,直接往太極殿去。
大殿裏十分空曠,洪德帝坐回龍椅,長長舒了一口氣,還沒宣人進來,卻見桌上擺着一只盒子,是密折專用的盒子。
開鎖的鑰匙在他這裏。
洪德帝沉吟片刻,将盒子放在旁邊,用別的折子蓋起來,宣汪大人。
禮部侍郎汪大人在殿前焦急地等着,好容易被宣,立刻進去叩拜,不知有多着急的事兒,整個人連滾帶爬地沖了進來,直接給陛下跪下哭訴道,“陛下!陛下!……臣罪該萬死!臣有本要奏!”
手中高舉一封奏折。
洪德帝心中一凜,“汪愛卿起來回話。”
大太監将那奏折接過來,恭恭敬敬放在陛下面前。
陛下未有打開奏折,而是沉思片刻,問他,“你有上密折之權限。”
汪大人泣不成聲,用袖子抹眼淚道,“微臣有罪,不敢不上此奏折,百姓讀書不易,臣寧死願保清清白白的舉子不受牽連!”
上了密折,這個事兒就有可能不被明察。
聽到此處,洪德帝才微微變了臉。
一日之後是本朝第四次春闱。
算算時辰,該進考場的,今日已然全都進去,那麽汪仕春還能有什麽罪?
陛下擡手翻開奏折,臉色迅速陰沉下去。
帝王震怒,流血飄杵。
丁酉年,新年新氣象,春耕開始,涉及面極廣的翰林的科場舞弊案,被禮部尚書汪仕春親手捅到了陛下眼前。
舉朝震驚。
禮部幾乎半數被查,其餘五部風聲鶴唳。
一日後,李陵被叫到太極殿殿前,——這種地方,他這輩子第一次來。
陌生又熟悉。
“有人推舉你做這次科場舞弊案的主審官,”洪德帝帶着不容置疑的威嚴,問這個他平常忽略的兒子,“你有何想法”
“舉薦兒臣?”
李陵站在下面十分意外,擡頭看寶座上的人,表情十分奇怪。
洪德帝就這麽淩厲地看着他。
他眉頭緊蹙地想了想,還是疑惑地說道,“都是哪些人舉薦了兒臣?那些人兒臣一個都不認得,他們如何知曉兒臣會什麽不會什麽?淨是瞎胡扯。
父皇,兒臣不懂那些文绉绉的勾當,不願去做什麽主審官。兒臣更喜歡騎馬射箭,父皇派別的皇兄去更好。”
洪德帝聞言,聲音中不覺染上幾分愠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