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章節
京城。
假如不是為了葉玉盤,柳先生會去三元公主府,為三元公主的女兒做教書先生。
三元公主家有幾位女先生在,然公主唯獨對這位先生推崇備至,等三元公主家的大郡主出嫁後,柳先生就被三元公主奉為座上賓,兩人經常相伴出入京城貴圈。
李陵知道她,是因為三元公主家的大郡主實在頑劣,敢與宮中不受寵的小公主打架,便是後來五皇兄庶出的女兒,也被那大郡主用拳頭威脅過,……除了沒葉氏粗俗之外,驕縱刁蠻、欺善作惡更甚葉氏。
但柳先生硬是将大郡主扭過來,養成了琴棋書畫、知禮懂事的好孩子。
三元公主為了柳先生能長留京中,甚至進宮求了他一幅字,挂在柳先生的草堂書屋裏鎮小人。
李陵不再過問葉氏的教學進度,果真請柳先生品了他放在這裏的好茶,又給人家送了好大一包,滿意地将人送走。
李陵在外書房略坐了坐,再次去後院。
葉玉盤已經回到自己的住處,正同嬷嬷說晚上想吃的小菜,忽然簾子一動,六少爺從外頭進來。
她“嗳喲”一聲,挑眉道,“我當你走了呢。既沒走,也讓他們給你做一份水晶豆腐,不給你放辣。”
這個梗怎麽都過不去。
李陵懶得理她,直言,“去書房,讓我看看你最近寫字寫得有多少進步。”他先往西側書房去。
這正院裏,葉玉盤住在東側的房子,西側做了沒用的書房,有時柳先生在西側書房同她上學,有時是去別處。
葉玉盤沒辦法,只能跟着他往那邊走,“竟然管到我的房裏來,稀罕。”
這話太不像樣子,李陵開口便是嘲諷,“原來這竟是你的地方?!”
葉玉盤一時無法反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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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安子攔着別人在外頭,練字一事不需要多人服侍,況且六皇子今天就不是來練字的,是來教訓人的。
叫人看見六皇子拿葉姑娘毫無辦法,實在是不大妥當。
他得親自服侍才行。
但李陵把小安子也趕了出去。
他替葉氏研墨,“柳先生說你天資聰慧,學習速度很快,是從前的先生沒教好,只需順着你的天資慢慢引導,很快便回有成果。”
葉玉盤撸起袖子自信道,“沒有教不好的學生,只有不會教的老師。”說着,她涼涼看了一眼六少爺。
六少爺道,“放下袖子。”
葉玉盤嗤笑,“我的好少爺,咱們能聽而不聞、視而不見麽?”
李陵嘴唇動了一下,到底什麽也沒說,也不去看她那不像樣的行為。
葉玉盤自己慢慢裁紙,洗筆,不急不慌,倒也有點意思。
李陵将墨汁研磨好了,給她放在手邊,一時無事,在書房轉着觀察這屋子的擺設,時不時提一點意見。
還叫來小安子,讓他從前院取一些墨寶之類的将這裏裝飾起來。
葉玉盤準備好了,提筆蘸墨,擺好姿态,十分大氣的問他,“你想要什麽字,我送你!”
李陵道,“随便寫。”
這個随便太難了。
葉玉盤便道,“待我吟詩一首。”
略停了停,連着寫下三個一樣的大字,“鵝鵝鵝”。
還沒寫到“曲”,她就被打斷了。
李陵一一數落道,“三個字不一樣大,東倒西歪,而且還寫錯了,……柳先生竟誇你天資聰慧?!”
葉玉盤嘴唇繃得緊緊地,待他說完,立刻大聲反駁,“你當我真的文盲嗎?你知道茴香豆的茴有四種寫法嗎?
呵,我們柳先生可說了,我這樣寫雖然少見,但也不是錯的!看看你,少見多怪。我來告訴你,我這鵝可也有四種寫法,你在我這兒丢人就算了,去了外頭可不能丢人。”
她抓着筆快速寫字給他看。
李陵氣得額頭直突突,但見葉氏刷刷刷連着寫了四個“鵝”,好歹不講究寫法,寫出來的字反倒飄逸俊朗,——鵝……鵞、。(注1)
他眯起眼。
這寫字的下筆之法,竟與上輩子葉貴妃慣用的王體,隐隐有一分神似。
李陵的怒火被奇異地安撫下來。
他神色複雜地說道,“我念,你來寫。”
葉玉盤正在欣賞自己不經意寫出來的美字,被他叫住,要另外寫,她舍不得這張紙,就将七只鵝挪開,另外取了一張新的白紙,爽利道,“說罷!”
“關關雎鸠,在河之洲。”
這是挂在葉貴妃鳳翔宮的一副字,葉貴妃一行,陛下一行,兩人合力寫成的。
字法飄逸俊朗,實為上品。
葉玉盤卻震驚地擡頭,仿佛對方是在向她求愛。
然一旦看清六少爺的表情,她就清醒了,扯了扯嘴角,“沒想到我們六少爺竟也讀這種詩。”
李陵方才一時情動,被她猛地一看,驚出一身冷汗,此時聽聞她說地陰陽怪氣,難免不痛快,“這種?哪種?你不學無術竟還有理了?——關雎,乃是頌後妃之德!”
“你傻呀,這都信?一直公鳥追求母鳥,在小河中間的沙丘裏快樂,人家鳥的快樂,跟人家後妃有什麽關系?”
說到此處,葉玉盤更是要說了,“你也是大膽,敢談論天家的家事,小心天子派人抓你!還後妃呢。”
小安子在門口聽得骨頭都要吓沒了。
李陵氣得臉都黑完了,“閉嘴。”
她寫字的時候能不能不說話。
葉玉盤把八個大字寫好,寫完後覺得不好,疑惑道,“怎麽我認真寫了,還寫得這樣難看?比那幾只鵝難看多了。”
李陵皺眉,抽走這張紙仔細看。
果然,這幾個字又沒有了那種神韻。
與鳳翔宮那字相比,何止天地之別。
他這樣子落在葉玉盤眼中,實在理解不了:方才她的“鵝”寫得多好,他也不看看,現在拿着這八只醜字翻來覆去地看?
有什麽好看的。
她重新抽出一張紙,心裏想着《詩經》,他喜歡這種調調,那也容易,大手一揮,寫了“豈曰無衣,與子同袍”幾個字。
這比“雎鸠”好寫多了。
然而那字态仍舊不忍直視。
葉玉盤擱了筆,甩着手腕,點頭感慨道,“我看還成,送你了。”
李陵看見她寫得這幾個字,眉宇之間到底松動了,附和道,“雖然還是很難入人眼,但氣勢足夠了。柳先生果然很會教你。——我同柳先生商量過,上課時間,改為四天休息一天,逢五逢十休息。”
葉玉盤掐指一算,怒道,“你怎麽不說逢一逢六休息!這點小恩小惠都不給先生,天天學習又有什麽好,人家就不能有個心煩意亂不耐煩看見我的時候?”
李陵決定了的事兒,怎麽可能憑她三言兩句就随意變卦。
他将那七只鵝和其他幾張紙收起來,臨走前許諾,“下個月再來檢查,若是進步,賞你出門逛一天。”
葉玉盤追着他,大力氣拍着着書房的門框喊道,“下個月,下個月更熱了,誰耐煩出去,逛夜市還差不多!”
13
京城有宵禁,宵禁前,西市有一個時辰的夜市。
十分熱鬧。
李陵略才忖思,目光自然就被她怒拍着門框白皙的手臂吸引注意力,冷着臉吩咐小安子,“另外尋個縫衣裳的裁縫,給她做幾件能看的!”
說罷,甩袖就走了。
葉玉盤詫異,“我這衣裳怎麽了,連個花紋都沒有!”
周圍的丫鬟紛紛低頭。
她嘀嘀咕咕回自己屋裏。
老以前說什麽花裏胡哨,丫鬟婆子們再給她縫衣裳,別說繡花了,連那種本身帶有漂亮紋路的料子都不用,全都是什麽天青色,月白色,銀湖色。
一點都不朝氣。
還想怎麽樣!
李陵帶着齊王的長子輝哥兒回到宮裏皇子所,腦子裏還滿都晃着葉氏的白臂,着實令人煩惱。
恰在此時,張貴妃派人來說話。
李陵換了衣裳,出來同張貴妃身邊的女官說話。
卻見那女官身後跟着一位嬌怯的少女。
李陵頓時皺眉。
張貴妃總是這樣自作主張。
李陵硬邦邦道,“兒臣叩謝娘娘美意,改日去給娘娘磕頭。”
那女官仿佛沒瞧見六皇子的神色,只把貴妃娘娘的好意帶到,留下人,恭敬地告退。
這是方氏。
女官一走,李陵就叫小安子把人帶去楊氏那裏做伴,小安子揣摩着主子的心意,領着方氏邊走邊吩咐,“無事不要到處亂逛,兩人作伴日子也好過些。”
又是一個守活寡的。
小安子尋思,娘娘就不能找着與楊氏不一樣性格的來嗎?果然不是親媽,面子上過得去就行了,哪裏真為主子操心。
李陵在屋內睡不着覺,幹脆披了衣裳起來,翻身上牆,攀到房頂,坐在屋檐上看宮城夜色。
後半夜,暑氣消散許多後,他才回去稍稍睡了兩個時辰。
也不知哪個不長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