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席峰腿長,速度也快,他兩步跑過去,看到老太太還要追着賀雲聲打,連忙揪着她胳膊将她往旁邊拉。因為力氣太大了,老太太腿腳不穩險些又摔倒,嘴裏還一直在罵着:“不要臉!”
賀雲聲并沒有回應,他只是突然蹲了下去,伸手在地上撿什麽東西。
席峰看過去,才發現剛才那一下賀雲聲的眼睛被打掉了。而且不只是打掉了,在他們拉拉扯扯的時候,不知道誰在上面踩了一腳,如今鏡片已經碎了。
賀雲聲無聲地嘆了一口氣。
而老太太罵完了不要臉之後就仿佛被抽幹了力氣,又開始捂着臉哭起來,她說:“你去看看他吧,跟他說清楚,讓他死心。”
賀雲聲半邊臉慢慢紅腫起來,他手裏拿着碎掉的眼鏡,平靜地對老太太說:“我跟他已經說清楚了,這三年都沒有聯系,您找我沒有作用。”
老太太哭得脫了力,要不是被席峰還扶着,恐怕就滑倒在了地上,她說:“他誰的話也不聽,你就去跟他說說,當初要不是你勾引他,他現在也不會變成這個樣子。”
席峰看到賀雲聲的臉色變得很難看,他想說些什麽可是又發現自己沒辦法插進去嘴,因為他對賀雲聲的過去一無所知,他甚至不清楚他們在為了什麽事情争吵。
賀雲聲最後誠懇地勸道:“您走吧,現在讓我去跟他見面,難保事情不會往更壞的地方發展。”
老太太愣了愣,她也不知道想起了什麽,失神許久,推開席峰轉身慢慢離開。
剛開始席峰覺得這老太對賀雲聲動手太可惡,現在看她一把年紀搖搖欲墜又覺得可憐,忍不住追過去扶着她問道:“還行吧?”
老太太什麽都沒說,用力推開他繼續朝前走去。
席峰看着她的背影,忍不住回頭看向賀雲聲,問道:“她就這麽走沒問題嗎?”
賀雲聲也看着她的背影,閉了閉眼睛說道:“我沒有辦法。”
他沒有辦法,他們的人生都被打了死結,哪怕費盡一生的力氣也沒有辦法解開。
席峰看賀雲聲還抓着他碎掉的眼鏡,問道:“你這樣沒事吧?還能開車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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賀雲聲仿佛才回過神來,他用手指捏了捏鏡架,擡起頭對席峰說:“能麻煩你中午送我去取個資料嗎?我跟客戶約好的。”
席峰愣了愣,連忙說道:“哦,沒問題。”
之前他們争吵的時候,公司同事都在遠遠圍觀,現在見到賀雲聲和席峰上車了才各自散去。
席峰拉開駕駛座坐進去,見到旁邊兩個女同事手挽着手經過他們車前時,還笑着回頭看了他一眼,頓時覺得窘迫起來。
賀雲聲坐上副駕駛,疲憊地揉了揉眼睛,轉過頭對席峰說:“座椅位置要調一下嗎?”
席峰腿長,整個人蜷在駕駛座看起來有些受壓迫,可是這時席峰的注意力在那兩個女同事身上,沒聽到賀雲聲的話。
賀雲聲于是探過身,幫他去扳駕駛座下面的調節杆。
席峰突然見到賀雲聲朝他腿邊埋下頭,整個人吓了一跳朝旁邊躲去。
賀雲聲動作一頓,最後還是繼續動作拉動調節杆,幫席峰将座位往後面退了一截。
“你放心,”賀雲聲坐直身體,說,“我沒有艾滋,對你也沒有任何想法。”
席峰整個人貼在車門上,只覺得心裏跳得厲害,注意力還全在剛才賀雲聲的突然靠近上面,他看到了賀雲聲一截白皙的後頸,甚至還聞到淡淡的不知道是沐浴露還是香水的味道。而等他反應過來時,賀雲聲這話已經說完了好一會兒,席峰只能尴尬地說道:“我沒有那個意思。”
賀雲聲頭往後仰貼在椅背上,近視的雙眼突然沒了眼鏡有些對不上焦,他微微眯着眼睛習慣眼前的一片模糊,說:“不管怎麽樣,謝謝你了。”
他和席峰之間有過很多不愉快的經歷,可是像剛才那種情況,在人人都對他避之不及的時候,又只有席峰會站出來幫他。
席峰沉默一下,問他:“你要去哪裏?”
發動汽車,席峰緩緩朝前面開去。他駕照拿了挺久,開車的次數卻并不多,所以顯得格外小心翼翼。
賀雲聲挺疲倦的樣子,坐在旁邊一句話都不說。
席峰則全神貫注開車,不怎麽敢分心。
到達目的地之後,賀雲聲先下車去拿資料,席峰則把車停在路邊停車場等他,過了一會兒他看到賀雲聲從旁邊的大樓出來,略微眯着眼睛在左右尋找,他于是按了按喇叭。
賀雲聲循聲過來,站在車門旁邊對他說:“我們先吃飯吧,吃完了再回去。”
“哦,好,”聽到賀雲聲的建議,席峰毫不猶豫就同意了。
在席峰下車之後,兩個人沿着路邊往前走,在走到餐館之前,賀雲聲先看到了一家眼鏡店,于是進去新配了副眼鏡,然後才出來打算吃完飯回來取。
後來他們在附近只找到了一家西餐廳,進去坐下,賀雲聲說:“麻煩你陪我跑這一趟,我請客吧。”
席峰聞言連忙道:“沒關系,我來吧。”
賀雲聲并沒有什麽力氣與他争辯,只說道:“先吃飯再說。”
點完餐等待的時候,席峰看着對面的賀雲聲,終于還是忍不住問道:“剛才那個到底是……?”
賀雲聲不太想說,“沒什麽。”
席峰抓着手機,一會兒把屏給按亮,一會兒又把它鎖上,翻來覆去之後還是忍不住說:“我不會跟別人說的,其實我後來想了挺久,我覺得我可以理解。”
賀雲聲朝他看去,“理解什麽?”
席峰嘴快,說道:“理解你們這種人……”
結果賀雲聲仿佛嘲諷似的笑了一聲,“我們這種人。”
席峰又尴尬起來,嘴動了動什麽都沒說。
賀雲聲深深呼出一口氣,說道:“剛才那個是我前男友的母親。”
席峰其實心裏已經猜到了,這時注意力卻有些跑偏,他問賀雲聲:“你有前男友?”
賀雲聲仿佛覺得有些好笑,“我沒有前男友你們怎麽知道我是同性戀?”
席峰其實不是這個意思,他只是突然想到,那麽賀雲聲是不是跟他前男友睡過?怎麽睡的?
賀雲聲或許也是壓抑得久了,他擡手抹了抹臉,“我們從大學就在一起,經歷了挺多事情,三年前他打算結婚,我們當時就分手了。”
他三言兩句說得很簡單,但是當時兩個人鬧得非常厲害。
賀雲聲的前男友名字叫許風傑,是賀雲聲大學學長,比他高了一個年級。那時候是許風傑主動追求賀雲聲的,追求了差不多近一年兩個人才走到一起。許風傑對他很好,賀雲聲也很喜歡他,他們相處的那麽多年裏,甚至連吵架都很少有過。
然後就是許風傑三十出頭時,扛不住家裏的壓力,相親交往了一個女人。
最開始他還沒有告訴賀雲聲,直到這邊兩個人都談婚論嫁了,賀雲聲才從別人那裏知道。
賀雲聲當時被惡心壞了,收拾東西從他們兩個一起買的房子裏搬出去,卻沒想到許風傑一邊打算結婚還一邊想要繼續跟賀雲聲維持關系。
就是後來有一次許風傑在大街上糾纏賀雲聲,被其他同事給看到了,賀雲聲是同性戀的事情才會在整個公司傳開。
“他結婚了嗎?”席峰問道,心裏奇怪為什麽那個男人已經結婚了,他媽媽還要來糾纏賀雲聲。
賀雲聲點點頭,端起桌面上檸檬水喝了一口,“結婚了,到現在三年又離婚了。”
席峰愣了愣,不理解地問道:“他媽找你是什麽意思?”
賀雲聲這回抱着水杯沉默了一下,才緩緩說道:“他抑郁症自殺。他說想要見我,所以他媽媽希望我能去見見他,告訴他我們兩個以後沒有可能了。”
席峰驀然間心情沉重了起來,他也不明白為什麽,就是覺得挺難受,他怔怔看了賀雲聲許久,說道:“還是別去了吧……”
賀雲聲說:“我本來就不打算去,分手就是分手了,以後他的人生跟我無關。”
席峰不希望賀雲聲去見他前男友,但是他自己都說不清楚是出于什麽心理。就好像挺擔心賀雲聲去見了他會心軟,然後兩個人又複合,畢竟那個男人已經離婚了,而賀雲聲還是單獨一個人不是嗎?
想到這裏,席峰又抑制不住好奇,問道:“那你的家人呢?他們又能接受嗎?”
賀雲聲語氣平和,“我父親已經去世了,母親在我很小就改嫁,現在她有自己的家庭。”
席峰低聲說道:“對不起。”
賀雲聲笑了笑,“沒什麽,你離我遠點是對的,那種被所有人用異樣眼光看着的感覺确實不好受。這些話我也憋心裏很久沒找到人說,說出來心裏還舒服一點。”
席峰低下頭,雙手手指交叉,大拇指不自在地搓了搓。
服務員這時把他們點的餐送了上來。
賀雲聲說:“吃飯吧,吃了該回去了。”
吃完飯,席峰一定要搶着付錢,賀雲聲就沒有堅持。
他們在路上去取了賀雲聲的眼鏡,回去的時候換作了賀雲聲開車。
席峰坐在副駕駛上,一直偷偷用餘光觀察着賀雲聲,直到他的手機響了起來。電話是徐青打來的,席峰突然不太想接,可是電話一直在響,賀雲聲看他一眼,說:“怎麽不接?”
于是席峰這才接了電話,徐青問他中午吃了些什麽,他說:“跟上司出去跑了一趟公務。”
徐青抱怨道:“中午休息時間還剝削你啊?”
席峰只能幹笑兩聲,說:“等會兒回來跟你說。”随後挂斷了電話。
他以為賀雲聲會問他些什麽,可是賀雲聲什麽都沒有問,只是安靜地開着車,直到回去公司地下停車場,賀雲聲停好車轉過頭來,又一次對席峰說道:“謝謝。”
席峰總覺得經過這一次他和賀雲聲之間的關系會有所改變,可是到頭來又好像什麽都沒改變。
當然了,賀雲聲偶爾在公司碰到了并不會冷着臉看也不看他,不過最多也就是對他點點頭就算了。
時日越久,再加上他已經有了女朋友,也就沒有人會再提他和賀雲聲那件事了。本來一開始就不過是拿來說笑,好像也沒人真以為席峰是個同性戀。
大家都在漸漸淡忘這件事情,甚至賀雲聲好像也淡忘了,唯一放在心上的人竟然只剩下了席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