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席峰回去宴會廳和徐青說自己有事要先走。
徐青莫名其妙看着他,“什麽事這麽着急?飯都還沒吃呢?”
席峰不好詳說,只含糊道:“朋友有點事找我,你先吃吧,等會兒我們電話聯系。”說完也不再聽徐青說了什麽,轉身就往外面跑去。
徐青心裏憋着火卻也不好當着同事的面發出來,只能眼睜睜看席峰走了,空下身邊一個位置。
席峰匆匆從酒樓大門出來,見到賀雲聲的車子已經在路邊等他,于是跑過來拉開車門坐上副駕駛。
賀雲聲帶着歉意說道:“不好意思,耽誤你吃飯了。”
席峰一邊系上安全帶,一邊說道:“沒關系。”
賀雲聲暗嘆一口氣,發動了汽車。
因為是周末又是中午吃飯的時候,市區的車還不算多,賀雲聲開了半個小時到達他們的目的地。
把車停在小區門外,賀雲聲與席峰下車朝裏面走去。
一路上席峰都悶着沒有說話,賀雲聲便也沉默着,直到他們到了許風傑父母的家裏。許風傑離婚之後就獨自搬了出來,後來又鬧自殺,之後便一直住在父母家裏。
給他們開門的是許風傑的母親,老太太已經知道了賀雲聲要來,難得地态度和氣,把他們請了進去。
老太太走到一個房間門口,敲了敲門,說:“風傑,賀雲聲來看你了。”說完,她就直接打開了門,站在門口讓賀雲聲他們進去。
賀雲聲走在前面,站在門口時停下來等席峰。
席峰立即跟了上去,他抑制不住好奇朝房門裏張望,想要看清楚許風傑是個什麽樣的人。
然而走到門口時,他卻發現賀雲聲突然握住了他的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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席峰當時就有點發愣,他好像成年之後就再沒跟男人牽過手了。賀雲聲的手不像女人那樣柔軟,而是幹淨有力的,手指細長,皮膚稍微有些幹燥。
他下意識用指腹摩挲了一下對方的手背,賀雲聲莫名看他一眼。
席峰這才從恍惚中回過神來。
賀雲聲拉着他的手走進去,席峰看到這是一間擺設簡單的卧室,中間的床上本來躺着一個男人,見到他們之後便支撐着坐了起來。
席峰打量着對方。
許風傑看起來有些憔悴,不知是不是因為抑郁症的緣故,整個人都顯得消瘦而蒼白。即便如此,還是能看得出來對方骨架高大,五官英俊,原本應該是個很出色的男人。席峰對自己的外貌向來挺有自信,到現在他都覺得自己未必比得過對方。
席峰盯着他有些發愣,不管是賀雲聲還是許風傑,都完全颠覆了他對于同性戀這個群體的印象。他本以為他們都應該是一群扭扭捏捏的陰柔男人。
賀雲聲卻走到許風傑面前,神色平靜地說道:“我先介紹一下吧,這是我大學學長——許風傑;這位是我男朋友——席峰。”
席峰故作穩重地朝許風傑點了點頭。
而許風傑則神色更加黯淡下去,他沒有多問關于席峰的時候,只是對賀雲聲說道:“我可以單獨和你說兩句話嗎?”
賀雲聲聞言稍微猶豫,轉過頭對席峰說:“可以在外面等我一下嗎?”
席峰突然緊張起來,他不想把賀雲聲留下來和許風傑單獨說話,他總是擔心賀雲聲對他餘情未了,被對方哀求兩句就和他舊情複燃。
他抓着賀雲聲的手沒放。
賀雲聲有些奇怪看他,“席峰?”
席峰知道自己并不是賀雲聲真正的男友,否則他就可以拒絕讓賀雲聲留下來和許風傑單獨說話,現在的他沒有這個權力。最終只能夠放開手,說:“我在外面等你。”
他離開許風傑房間,賀雲聲從裏面掩上了房門,他便只好走到沙發旁邊坐下來。
過了一會兒,許風傑的媽媽給他倒了一杯茶放在茶幾上。
席峰看着老太太布滿皺紋的手和憔悴的臉,突然想起了自己的母親,沒來由心裏抽一下。他覺得老太太很可憐,不只老太太可憐,許風傑也可憐,如果許風傑一開始就不是個同性戀,如果許風傑結了婚就肯好好過日子不要再折騰,那麽這個家庭都不至于會搞成這樣子。
他在外面等了大概有二十分鐘,心裏急躁到了極點,卻又不能表示出來。
過了一會兒,賀雲聲推開門從裏面出來,迎着老太太期待的目光走出來,他什麽都沒說,只是說道:“我們走了,我不會再來見他了。”
老太太顧不上賀雲聲,急急忙忙進去許風傑卧室,看他現在的情況。
賀雲聲和席峰一前一後從許風傑家裏出來,進了電梯也一直沒有說話。
後來直到上車,席峰問他:“你和他說清楚了?”
賀雲聲看着後視鏡倒車,“我說了我現在很幸福,希望他不要打擾我。”
席峰聽到這裏心裏松一口氣,過了一會兒卻忍不住又問道:“你說他真的死心了嗎?”
賀雲聲回答道:“我不知道他是不是死心了,反正我早就死心了。我不會勉強自己跟一個不愛的人在一起,就算他用死來威脅我也沒用。”
說這句話的時候賀雲聲面無表情,席峰心裏則有些不好受。
将車開出去了一段,賀雲聲好像突然回過神來,問席峰:“你要回去嗎?你女朋友好像還在那邊吧?我送你過去婚宴?”
席峰連忙說道:“不用了,我跟她說下午不回去,我們找個地方先吃點東西好了。”
結果他話音剛落,徐青一個電話就打了過來。
席峰轉過頭去小聲接電話,聽到徐青質問他去了哪裏,叫他快點回去,便說道:“我事情還沒忙完,你下午跟同事一起打打牌玩一下呗。”
徐青說了他兩句,有些置氣地挂了電話。
賀雲聲能猜出他在和誰說話,欲言又止地張張嘴,最後還是什麽都沒說,因為他覺得自己沒有立場管席峰的閑事。
後來賀雲聲說因為他的事情耽擱了席峰吃飯,所以這頓飯他來請,席峰想了半天,指了個距離挺遠的西餐廳,那裏既賣飯還有下午茶,這樣他能夠和賀雲聲一起多坐一會兒。
結果賀雲聲開車去那邊的路上堵了一會兒,等到達目的地,已經下午三點了。
在餐廳僻靜的角落坐下來,一人點了一份飯。
席峰那麽大個個子,到這時已經餓得前胸貼後背了,卻還是很滿意和賀雲聲一起在車裏待了那麽長時間。
坐下來一時間沒有話說,席峰開了個頭說道:“我覺得許風傑他媽看着太可憐了。”
賀雲聲端着檸檬水,看他一眼。
席峰其實并沒有把自己要說的話考慮得太仔細,他只是想要和賀雲聲多說幾句話,接着說道:“你們這樣,有想過老人的感受嗎?”
賀雲聲深吸一口氣,仿佛在壓抑着什麽,他把玻璃水杯放在桌面上,說:“我理解他考慮老人的感受選擇分手,我沒有糾纏他。”
席峰說:“我不是這個意思,我是說既然他都可以娶老婆生孩子,你也可以的啊。幹嘛一定要做同性戀,拿給別人指指戳戳。”
賀雲聲沒忍住冷笑一聲,“你覺得我該去找個女人騙婚?”
席峰被他說得愣了一下,他斟酌着語言,“這不能叫騙婚吧,你看那麽多結婚的還是年齡到了覺得彼此合适就結了,誰非要找一個有多愛的才成嗎?你總不能說我不夠愛那個女人,我跟她結婚就是騙婚了?”
賀雲聲手指狠狠捏一下玻璃杯,要不是他知道席峰這個人向來說話做事不經過腦子,否則這時候就一杯檸檬水朝他臉上潑過去了,他說:“我跟你們不一樣,我對着女人硬都硬不起來,我結婚了也沒辦法給我妻子一個完整的家庭,到時候就算對她再好也是一種欺騙,我不會結婚的。”
席峰神色黯淡,說:“那等你老了,你不會有家庭,不會有孩子,一個人豈不是很可憐?”
賀雲聲看了他許久,用冷硬的聲音說道:“謝謝你的關心了。”
而席峰卻是真正在關心賀雲聲,甚至還在為了他所設想的賀雲聲凄慘的晚年而難過,他不希望賀雲聲變成那個樣子。他說:“我不了解你們那個群體,可我還是覺得這是不對的,你們太自私了,為什麽不為關心你們的人考慮一下。”
賀雲聲往後靠去,他大口大口地呼吸着平複心情,覺得自己快被氣得笑了,最後說道:“你不了解就不用去了解,這就是每個人對自己人生的選擇,不是娶妻生子就不自私了。對得起父母的結果就是對不起自己和無辜的妻子,我的性取向是天生的,我沒被辦法追求完美。”
席峰雙手交握放在面前,他說:“說不定可以改啊。”
賀雲聲頓時覺得和他無話可說。
席峰還是不死心:“要不你找個女朋友試試?”
賀雲聲看着他,無力地嘆一口氣,說:“既然你對我們這個群體充滿了好奇心,那我就帶你去看看好了。”
他們兩個吃了飯,又在餐廳坐了些時候,賀雲聲讓席峰上他的車。
席峰有些緊張,“我們去哪裏?”
賀雲聲說:“去我朋友的酒吧。”
席峰頓時明白賀雲聲說的酒吧應該是gay吧,他從來沒去過那種地方,忍不住問賀雲聲:“你經常去?”
賀雲聲搖頭,“不常去,偶爾去喝酒。”
席峰以前和賀雲聲一起喝過酒,他知道賀雲聲喝酒都是很有節制的,現在聽到他說去酒吧,便問道:“喝得多嗎?”
賀雲聲看他一眼,“你想問什麽?”
席峰支支吾吾的說不明白,他只是覺得這個圈子挺亂的,不知道賀雲聲去酒吧喝酒,會不會也跟人一夜情什麽的。
可是這些他問不出口。
既然他不問,賀雲聲自然也不願說,沉默下來專心開車。
酒吧是賀雲聲朋友開的,他不常來可是服務生和酒保也都認識他。他們到時時間還早,賀雲聲找了個僻靜的角落和席峰坐下,又随意點了兩瓶啤酒。
酒吧的小舞臺上有人在播着吉他唱歌,賀雲聲雙臂抱在胸前,背靠着沙發椅背專心聽這歌。
席峰也就沉默地坐着,目光時不時看向從酒吧大門口進來的人。
時間越晚,酒吧裏的人越多,原本在舞臺上唱歌的人下去了,換上了一個穿着低胸長裙的女人,而她站在麥克風前面唱了第一句,席峰才反應過來這根本不是一個女人,而是一個穿着女裝的男人。
酒吧裏的座位都被坐滿了,吧臺前面還許多人或站或坐,這裏有男有女,不過其中有多少是男扮女裝的席峰并不清楚,因為他還看到了幾對les,明明都是年輕漂亮的女人,卻摟摟抱抱的看着難受。
席峰注意到有人在看他們這個方向,頓時不自在起來,轉過頭去看賀雲聲,卻發現他拿着瓶子在大口喝酒。
賀雲聲喝完了一瓶,擡起手叫服務生又送了一瓶過來。
席峰愣了,他抓住賀雲聲的手,“你喝那麽多幹什麽?”
賀雲聲看他一眼甩開了手,而剛才那一眼的眼神帶了些厭煩和浮躁。
席峰意識到賀雲聲的心情并不好,或許今天從許風傑那裏出來他的心情就已經不好了,可是良好的涵養讓他一直沒有表現出來。直到現在坐在酒吧裏,昏暗迷離的環境下面,賀雲聲才開始端起酒瓶子灌自己酒。
啤酒沒有完全咽下去,液體順着他下颌滑到他白皙的脖子上,留下一條光亮的痕跡。
席峰注意到有個高大的男人看着賀雲聲,然後手裏拿着酒杯朝他們走過來,頓時着急地抓着賀雲聲手腕說:“別喝了,你等會兒怎麽開車回去?”
賀雲聲煩躁地說道:“我自己會照顧自己,你不喜歡這裏就先走吧。”
席峰聽他不耐煩的語氣,意識到他已經是半醉了。
而這時,那個高大的男人已經走到了他們桌前,晃晃手裏的酒杯喊道:“雲聲。”
席峰一愣,賀雲聲則擡頭看去,随後撐着坐起身,“叢哥?”
男人叫做叢羽,正是賀雲聲口中所說的朋友,這個酒吧的老板。他以前跟賀雲聲和許風傑是一個學校出來的,兩個人從認識到在一起到最後分手,他都是看在眼裏的。
叢羽在沙發上坐下來,把酒杯放在桌面上,對賀雲聲說:“用杯子喝。”
賀雲聲看着他笑了一聲。
叢羽朝席峰方向揚了揚下颌,“朋友?”
賀雲聲說道:“公司同事。”
席峰沒想到自己在賀雲聲那裏竟連朋友都算不上,就只是個公司同事罷了,頓時覺得心裏一堵。
而賀雲聲卻沒在意那些,只是對叢羽說:“我今天去看了許風傑。”
叢羽聞言嘆一口氣,說:“我之前也去看過他,他實在是不怎麽好。”
席峰悶悶地拿起酒瓶喝了一口,站起身說道:“我去洗手間。”他實在是不想坐在那裏聽賀雲聲和人說他以前的感情糾葛,可是讓他就這麽走了又覺得不甘心,究竟是哪裏不甘心,席峰自己也想不清楚。
他在路上抓住服務生,問了洗手間的方向,走過去拉開男廁所門時,見到一個穿着裙子的女人走出來,頓時吓得整個人靠在了門上。
結果那個女人走到他身邊粗聲粗氣地笑了一聲,還摸了摸他的胸,他才意識到這是個男人。
穿着裙子戴着假發的男人對他說:“哥哥,請我喝杯酒嘛。”
席峰頓時覺得惡心,他一把推開那人,說道:“走開!”然後往衛生間裏走去,在小便器前面猶豫一下,最後去了隔間将門鎖上。
他站在馬桶前面,心裏想着這酒吧裏亂七八糟的人,只是覺得糟心。就像剛才那個摸他的男人,他恨不能一拳把他打回家去,男人不好好做,穿裙子裝什麽女人?
席峰站了好一會兒壓抑下怒氣,拉開拉鏈尿尿,尿完的瞬間下了決定,他要現在就回去把賀雲聲給帶走,這種環境實在不适合賀雲聲。在他記憶中,賀雲聲一直是個幹淨體面的男人,不應該這麽堕落。
他從衛生間大步走出來,一路上無視跟他搭讪的各路妖魔鬼怪,然而滿腔的氣勢卻在看到叢羽搭着賀雲聲肩膀的時候萎了。他想叢羽既然開了gay吧,那肯定也是個同性戀了,賀雲聲現在一個人,難保不會跟這個姓叢的發展什麽暧昧。
賀雲聲還在大口喝酒,就連叢羽也開始搶他的杯子叫他別喝了。
席峰走過去,輕輕喊道:“賀雲聲?”
叢羽見他過來,扶着賀雲聲站起身說道:“你是他同事,能麻煩你送他回家嗎?他喝太多了,最好別讓他再喝了。”
席峰也正有此意,連忙上前兩步扶住賀雲聲,說:“我現在就帶他走。”
賀雲聲推了他一下,說:“叢哥,我沒問題的,我清楚自己在做什麽。”
叢羽神情有些無奈,他對席峰說:“雲聲酒量不好,現在倒是還能說清楚話,估計一出這個門就不行了,還是別給他繼續喝了。”
席峰于是說道:“我也想着讓他別喝了,我會送他回家。”
叢羽點點頭,先打電話叫了代駕。果然如他所說,就在等待代駕的這段時間,賀雲聲就醉得越來越厲害了。
等到代駕來了,叢羽幫着席峰把賀雲聲一起扶出去,又告訴了代駕賀雲聲家的地址,這才彎下腰對坐在後座的席峰說:“路上小心一點,麻煩你了。”
席峰一手摟着賀雲聲的腰,說:“放心交給我,我一定把他送到家裏。”
喝醉酒的賀雲聲并不吵鬧,而是安靜地将頭靠在席峰的肩上睡覺。
席峰怕他眼鏡會擠掉,先伸手幫他拿下來,又用手指撥了撥他貼在臉頰上有些淩亂的頭發。
都三十多歲的人了,怎麽喝醉了看着跟個小孩子似的呢?席峰一邊盯着賀雲聲的臉發愣,一邊心裏想着。
代駕的司機把他們安全送到賀雲聲所住小區的停車場,席峰下車付了錢,等司機把車鑰匙交還給他離開之後,才去後座想把賀雲聲給叫醒。
賀雲聲并沒有醉得不省人事,他睜開眼睛,迷迷糊糊問了一句:“你是誰?”
席峰有點受傷,又想着自己不用跟一個醉鬼計較,仗着自己力氣大,幹脆把他一把從車裏打橫抱了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