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
“快起來。”蘇鴻宇急急上前幾步,在景淩之撐不住将要摔倒時一手撈住他的手臂,将人拉回來。
景淩之這次沒有拒絕,任由那人動作。就算那只手握在了他還在疼的傷口上還情急之下沒控制好力道,也只是不露聲色暗自忍下去。他順着蘇鴻宇的攙扶半倚在床頭,接過還冒着熱氣的褐色藥湯一飲而盡。那味道就和氣味一樣一言難盡。罷了,他才看到那人一只手還是端着什麽東西的樣子,另一只手裏還拿着一只湯匙......景淩之捏捏已經空了的藥碗,突然之間覺得這碗燙手至極。
蘇鴻宇原本打算再将中藥攪拌一下降降溫,誰知被人一把搶過去擡頭就灌,再回神已經只剩個藥底了。再一看方才還冷心冷面倔得要死的人一下子尴尬地手都不知道該放哪兒,一個勁兒盯着碗猛瞧,仿佛能把那只素白沒有多餘紋飾的碗盯出一朵花兒來,忍不住想笑出聲來。幸好他還記得原主喜怒不形于色的人設,怕吓到對方,忍了又忍,最後只是牽起嘴角露出一抹笑意,換來那人肉眼可見的僵硬和更加熾熱死盯着碗的目光。
将準備好的蜜餞塞進景淩之手中,順便解救下被□□的碗,蘇鴻宇轉身,仗着景淩之看不見,毫不顧及形象的無聲狂笑。一直以來籠在心頭的陰雲在此刻終于散去,唯餘一身輕松。
景淩之默默看着那人一顫一顫的肩膀,知道自己被笑話了。将手中那枚黃色的果脯塞進嘴裏,甜的有些過的味道很快将原本的苦澀掩蓋下去。皺起的眉頭不自覺舒展開。
只是......
他看看已經空了的手掌,忽然說:“您不該救我。”
那一夜沖動之下的襲擊,不僅将他自己送進刑堂,還徹底失了先手的優勢。整個衡教中,他是對教主蘇泓禦最為熟悉的人,其次是影一到影九,再次就是其他閣主長老之類。若他就此折在刑堂,那“教主已被人替換”的消息會随他一起掩埋在黑暗中。
裝作沒有察覺門邊那道突然靜立不動的身影,景淩之自顧自說下去:“若屬下身死,您就是名正言順的衡教教主。”
“你真的這麽想?”蘇鴻宇問道。
景淩之不知道該怎麽答,只能沉默以對。口中的蜜餞也失了原本的味道,齁得他難受。他與蘇鴻宇相處的時間不長,還要刨除自己昏迷的時間。他卻能确定,這位不知從何而來的“孤魂”先生是個好人,性情溫和,不善殺伐,若生在這裏大概也能被人贊一句“翩翩公子,溫潤如玉”。有好感,但也僅限于此。若是主人回不來,他不可能任由這人頂着主人的臉為所欲為。殺了他,再自裁,這是他為自己定好的最壞的結局。
“就算沒有你,時間長了,影一他們也會察覺到不對。”蘇鴻宇走到床前,扶傷患躺下,又為他掖好被角。他沒有忽視景淩之全程硬邦邦的挺直身體,低着頭不肯看他。“有你在,還能幫我周旋一番。”能真正被蘇泓禦放在心上的人很少,景淩之為其中之最。似原主那般性情淡泊的人,若不上心怕是連個眼神都欠奉。說他天真也好幼稚也罷,他既借對方身體還魂,總想着在力所能及的範圍內護好對方在意的東西。事實證明,蘇泓禦确實沒有信錯人。
“你重傷未愈,還是再休息會兒吧。”說罷,蘇鴻宇轉身坐回桌邊,拿起先前被他随手放下的書翻到先前看到的地方細細讀下去。
或許是這幾天一直沒能好好休息,也或許是這床太舒服,景淩之竟真的感到一股困意湧出,沒過多久就睡了過去。
很快,房屋裏只剩下那人清淺的鼻息和蘇鴻宇刻意壓低的呼吸。
擔心翻頁的聲音吵到好不容易睡着的人,他再次放下手上本就沒翻幾頁的書,思緒順着遠望的目光漸漸飄遠......
外面的樹上,換班的影一和影四還有影七各自趴在不同的地方一面小心戒備,一面互相打着手勢聊天……聊天的只有影一和影七,老實人影四暗暗翻白眼心裏唾棄一聲“幼稚”,然後靠在身後的牆上閉目養神。
這話題還是影一提起的,聊的當然是最近震驚整個影衛營的統領大人。
“也不知道咱們統領現在怎麽樣了。這房間裏靜悄悄的,什麽都聽不到。”影一筆劃道。
“你又不是不知道統領,就算打碎他的骨頭都不會吭一聲。”影七也比劃。
“......”影四閉目養神中。
不過影一和影七原本也沒指望悶葫蘆一樣的影四說什麽。
“你說的也是。”影一連連點頭贊同。一天前蘇七教習命他協助審訊統領,換做他自己挨到一半就該該不住,統領從頭受到尾,什麽都沒交待,“說不定統領現在在被抽鞭子?”
“不可能。”影七鄙視道,“你都說了屋裏沒聲音,怎麽可能抽鞭子。要我說金針封穴還差不多。”邊比劃,邊自己打了個寒顫。以前因為任務中犯了錯,差點失敗,回來就被統領罰了金針封穴一個時辰。那效果,只看他到今天都對那個任務記憶猶新就知道了。
“......”影四閉目養神中,并将一句“媽的智障”送給兩位同事。。
屋中,睡得正沉的景淩之無知無覺得打了個哆嗦。
“說不定被喂了噬心。”影一一邊說,一邊連連搖頭,想把某些不好的記憶甩出去。想當年他還沒出影衛營,年輕氣盛,自以為天老大地老二主上老三他老四,不知死活跑去挑釁統領。統領不愧是統領,專治各種不服,從身到心把他□□了一遍,完事又扔給他一顆噬心,讓他從此以後低着頭做人,再也不敢嘚瑟了。
影七顯然也記得,心有戚戚然:“當時你那慘叫隔了大半個影衛營都聽得見,我們都以為你死定了。沒想到第二天你居然活蹦亂跳的沒什麽事兒。統領到現在都沒出聲,不會是昏過去了吧?”
“......”影四閉目養神中,并表示不想和智障為伍。
被迫“昏迷”的景淩之依舊睡得無知無覺。
“主上對統領極為看重,平日都不說統領一句重話。”影一道。
“但這次統領闖的禍太大,若你是主上你能放過統領?”影七反問。
影一想了想,實在沒辦法昧着良心搖頭。他和影七執手相看淚眼,不約而同長嘆一聲,同時想,統領,你放心去吧,我影一/影七會為您燒紙錢的。
已經被死亡的景淩之還在睡。他先前消耗了太多精力,暫時是醒不過來了。
“......”影四忍無可忍,渾身雞皮疙瘩的爆起發言:“你們難道沒想過統領只是睡着了?!剛剛主上還叫來易芝大人為統領包紮!別告訴我影一你已經忘了這回事兒了!!”
嗯???怎麽回事???
影七心中悲涼到不行的配樂戛然而止。他瞬間目露兇光狠狠瞪着影一不放。
“額......”影一撓撓頭,撇開眼看天看地就是不看剛剛還相對垂淚的影七。
影七哪還不明白自己是被耍了!他握緊腰間的短劍,磨劍霍霍向影一,眼看就要大義滅親痛下殺手。
影一見勢不妙,給影四瘋狂打手勢,只換來老實人心平氣和略帶愛莫能助的一聳肩。
還好統領的金針封穴沒白受,影七好懸記得自己是在值班,只得作罷,只是心裏在影一長到見不到頭的帳上又記了一筆。
其間屋子的門開了一次,他們三人眼看着主上叫來易芝,回屋沒多久,易芝離開,主上端了個盆回了房間再沒出來。
主上要親自照顧統領嗎?
主上怎麽能做這種事呢?
別看我啊我就吃個瓜,什麽都不知道啊!
要你何用×2
……影一委屈,但影一不說。
這邊三個影衛安安靜靜聊得熱火朝天,那邊休息了三個時辰的景淩之在天擦黑時終于睡醒。
一睜眼,竟還有些今夕是何年的恍惚。
“你醒了?休息的怎樣?”
沉穩溫和的聲音喚起景淩之的注意:“多謝......關心,已經好多了。”邊說,邊掀開被子想要爬起來。之前是迫于形勢,如今再呆在床上實在是太逾矩。這一動,有什麽東西從頭頂掉下來,砸在身前的被褥上。
一只手探過來,很自然地摸摸他的額頭,順便取走變得溫熱的毛巾:“你還在發燒,小芝說不宜見風,先就這麽坐着吧。若無聊,這裏還有些話本,挺有意思。”
景淩之一低頭,“劍起衡山”幾個大字映入眼簾。封面上還有一白衣劍客持一寶劍長身而立,與身側的華服女子深情對望。最下面還用蠅頭小字寫着“學識淵博的郡主與江湖第一高手的二三事”。
......
......
......
我是誰?我在哪兒?我在幹什麽?
他英明神武殺伐果決皎皎如皓月淩空的主人怎麽會有這麽可怕的東西!
好不容易緩過神,景淩之立刻意識到自己沉默時間太長了。他趕忙拼好裂開的臉,嚴肅又認真地說:“多謝......體恤。”
“不必客氣。其實我有一事相求。”
“您不必如此。”景淩之輕輕搖頭,“屬下是您的影衛,無論何事,只要您吩咐,屬下定不會推辭,萬萬當不得‘求’字。”
“那,,教我寫字吧。我雖讀得懂聽得懂,但這寫字怕是連幼兒都不如了。”
“是屬下疏忽,請您恕罪。”
蘇鴻宇制止景淩之下床的動作,道:“此事并不急于一時。今日天色已晚,明日再說。”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