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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影一小心抱着懷中的人,足下運起輕功快速穿梭在林間小道上,身後跟着的影四憋足一口勁不被落下。
兩人奉蘇七教習的命令将獲罪的影衛統領送至半山腰的主上居所。
影衛執行任務最少兩人一組,一為互相監督,二為遇事有個幫手。雖然影一不明白在貼身護衛主上安全的影二至影九裏教習為什麽選輕功最差的影四,但身為一個服從命令的影衛,影一乖乖領命。
出門找到影四,兩人一起将還被挂在屋中的景淩之放下來,對着還在昏迷中的人犯起愁。倒不是嫌棄統領滿身血污,一個影衛若是怕血一定活不了多久。而是影一還記得之前主上來要人時看一眼統領都厭惡到不行,親自吩咐把人洗幹淨。只是這刑堂裏的水或多或少都摻了別的東西,用來清洗......擡頭一看,影四已經拎起備在牆角的水桶準備上手了!
“诶,住手。”影一縱身一撲,好歹搶下影四手中的桶。要不是多年相處,他都要懷疑影四這是想公報私仇,“統領現在的身體經不起折騰了。”
影四疑惑地看了眼影一,奪回自己的桶:“我知道。”邊說,邊挽起袖子,準備幹活。
“那你還?”影一不肯讓步。
“這是幹淨的清水。”
“清......清水啊......趕緊幹活吧,耽誤了時辰又要被教習罰了。”影一三下五除二扯下景淩之身上的破布條。他發誓若是影四敢因此笑話他,他一定會......還能咋滴,武功不如人就只能慶幸還好影四不愛八卦了。
“影四,你說統領為啥要幹這事兒呢?”影一突然問。
影四默默看了他一眼,用眼神示意,你都不知道的事情你來問我?
影一被影四的反應噎了一下,不知道想到什麽,玩笑道:“說不定是因為統領發現了主上什麽驚天秘聞?”
“你當心被統領發現,又要罰你。”影四忍不住勸了一句,然後默默離影一遠一點,怕被牽連。
影一趕緊低頭看了眼還在昏迷的人,放下心,到底不敢再說什麽。憋了半天,又問:“你說統領這次......”
聞言,影四不覺停下手上的動作。在所有影衛裏,他們影一至影九因職位之故與景淩之接觸最多。他們的統領武藝高強,本領出衆,深得主上信任。禦下雖嚴,但事事以身作則,待己更為嚴苛,是以衆人皆心服口服。說實話,若不是親眼所見,打死他都不相信統領居然會對主上刀兵相向。這之後會如何,端看主上想要如何處置。主上待下屬寬厚,此次卻多半是要極刑處死,曝屍荒野,衆影衛觀刑以儆效尤。
影一大概是想到了一樣的東西,兩人都沒了閑聊的心思,只加快手上的動作。幾桶涼水用完,景淩之好歹有了人樣,再拿幹淨的繃帶遮住刑傷,就算清理幹淨了。至于傷藥,沒有主上的吩咐誰都不敢多此一舉。
到了地方,兩人在一圈屋子裏挑了個最不起眼的雜物間稍作整理,将人直接放在了地上。
這就導致蘇鴻宇在回來後轉悠了主屋旁的幾間屋子都沒有找到人。他一頭霧水還有點慌張,這蘇七是陽奉陰違嗎?莫不是發現他是個冒牌貨了吧?轉念一想又覺得不太可能。他已經盡量板着臉少說話了,蘇七又不像景淩之那樣對原主知之甚詳。
在蘇鴻宇想七想八的檔口,等在一旁的影一現身告知詳情。等到他倆趕到雜物間,景淩之身上幹淨的囚衣已有幾處滲出些許血跡,臉上通紅,一看就是在發熱。
蘇鴻宇曾聽說,古代由于醫療水平低,就算是現代普普通通的高燒都能燒死人,趕緊招呼影四把人抱回主屋,又吩咐影一去請藥閣的大夫,一通兵荒馬亂後才算徹底安頓下來。
藥閣執掌者易淵同上代教主交好,是個白胡子老頭,在江湖雖不聞名,醫術卻是實打實的好。前一陣子老爺子說要下山尋找藥材,此時并不在山中。來的是易淵的徒弟,易芝,與易淵名為師徒,更似父子,醫術亦不差。前幾天原主走火入魔和蘇鴻宇無故昏迷都是易芝來診脈開藥。
聽影一說教主急召,他帶幾個藥童拎着箱子就急急忙忙趕來,唯恐教主有什麽後遺症,來了才看到教主坐在桌旁拿了本書在看,一眼掃去并無不妥。床上躺着的傷患他也認識,是那個常年跟在教主身邊的影衛。
教主沒事就好。易芝暗舒了一口氣,同蘇鴻宇見過禮,将心裏雜七雜八的念頭收起,帶領藥童開始專心處理傷口。
憑他的水準,只看了幾眼就能瞧出個大概。以防萬一,易芝仔細檢查了一番,才道:“鴻宇哥,你就放心吧。動手的人分寸掌握的極好,這傷看着嚴重,多是皮外傷,并不傷筋動骨,養一養很快就好。”
蘇鴻宇在一旁看着易芝忙上忙下,心裏忽上忽下地飄了半天,此時一聽沒什麽事,忙松了一口氣:“這樣我就放心了。”一低頭,這才發現手裏的書居然是倒着的。他不露聲色把書合起來放在桌上,道:“之後的療傷調養也要麻煩你了,小芝。”
易芝只覺得今天的鴻宇哥有點怪,溫和到讓他心裏有點發毛,話都說不順暢了:“放...咳咳,放心吧,我保、保證治好他。”說罷,一溜煙小跑着去煎藥。
屋裏沒有人,蘇鴻宇終于卸下一副不拘言笑的表情,走到床前。
來這裏也有兩三天了,這是他與對方第三次見面,卻也是唯一一次能好好打量對方。
躺在床上的人并沒有能讓人一見傾心的容貌。在現代被娛樂圈的俊男靓女小鮮肉輪番轟炸,本人又早以過了年少輕狂的年紀,景淩之粗看之下只能稱一句尚可,全身掩在被褥下,只剩慘白帶有燒紅的臉露在外面,嘴唇青紫。
這樣的人,蘇鴻宇看在眼裏,腦海中浮現的卻是那人一身黑衣低眉斂目懷抱一柄鐵劍立在他身後。在屬于“蘇泓禦”的過往中,景淩之沉默寡言,卻幾乎參與了他所有的人生——随他上陣殺敵,随他肅清教內,又随他隐居于此。
永遠無聲的守候你的世界。
作為一個旁觀者,一個現代人,蘇鴻宇不懂,卻發自內心的羨慕。
渾身無一處不在痛。意識還沒有清醒,卻本能的壓下湧至喉邊的痛呼,僅只是呼吸重了一瞬。
僅一瞬,也足以驚擾到旁邊等了許久的人。
尖銳的痛楚讓景淩之迅速醒轉。身下的觸感柔軟溫暖,絕不是刑堂該有的模樣。這房頂他也不陌生。不知多少個日夜,他就隐匿在房梁上 ,護主人無憂。
沒想到,他還有醒來的一天。景淩之默默嘆息,只是不知主人怎麽樣了......
主人!景淩之心裏一跳,就要撐起身體從床上坐起來。手上剛有動作,就聽到有人在說:“你醒了?”
被吓了一跳,好不容易積攢的力氣一瞬間卸掉,微微擡起一點的上身落回床上,激起更猛烈的痛感。顧不上自身糟糕的現狀,景淩之勉力側頭看向一邊。
有一人背對他站着,着一件深色長衫,長發披散。似是聽到了動靜,扭頭看了過來。
逆着光看不清那人樣貌。
似乎是發現景淩之方才的胡鬧,那人快步走到床邊俯身,伸手按住他的肩膀,力道大的他竟掙脫不開:“別動,你傷勢未愈,要小心些。”
明明是同主人一般無二的臉,不曾笑,卻帶着仿佛與生具來的溫和,同主人完全不同。景淩之下意識運起運起內力伸手摸向腰間,摸了個空,才想起來,他的劍早就被收走了,而內力更是一絲一毫都提不起來。
蘇鴻宇對景淩之的舉動視而不見,只是将人重新塞回被窩裏。說來可笑,之前他想了無數遍該怎麽解釋,真正等景淩之清醒了,卻緊張地一個字都說不上來。最後,也只能清清喉嚨,張口說着莫名其妙的話:“我的名字确實是蘇鴻宇,與你主人同音不同字,取自鴻蒙宇宙。”
景淩之疑惑,這人在說什麽?随即才想起,那天晚上,自己拿刀指着這人時似乎問了一句,你是誰,主人在哪兒。
果然,這人接着就說道:“我真的不知道你的主人去了哪裏。這身體确實屬于你的主人,蘇泓禦。但,占據這身體并非我願,也非我之能。”
蘇鴻宇曾聽人說,說謊的最高境界是九真帶一假,模糊其詞。鮮少騙人的人,如今為了活下去,磕磕絆絆試圖編造讓人、讓景淩之信服的謊言。
他說不知道原主在哪兒,自己也是偶然才來到這個世界,這是真的。
“我非此世之人,家中尚有親人相候。”假的。在他染病時,他的父母因為扛不住病毒,已經相繼過世了。
“若有朝一日你的主人能回來,我或許就能回到我的故鄉。”假的。不論是什麽樣的巧合讓他穿越,這樣的機會千萬載難逢。蘇泓禦回不來,而他也回不去了。若是真能回到原本的世界......
“你若傷了這身體,他日或許于你主人亦有礙。”真的。
“不若暫且維持現狀。你主人若能歸來自然皆大歡喜,若不能,再做打算不遲。”真真假假一番話後,蘇鴻宇擡頭看看天色,“你的藥該煎好了,我讓人端來。”說罷,徑自走出屋子掩上門,背對房門靜立片刻,忽得苦笑一聲,松開手中皺巴得不像樣的袖角,往廚房走。那裏,易芝的藥童正按照藥方在煎藥。
景淩之養躺在床上。蘇鴻宇的話他将信将疑。不知何處而來的孤魂侵占主人的身體,他卻毫無辦法,甚至不能聲張。那人說的是真是假對他毫無意義,唯有一點,他的主人還有可能回來,對他來說就足夠了。
若主人能回來,暫時的退讓屈服算得了什麽?若這人敢騙他,終有一日,待他查明真相,他會讓這人知道,他影衛統領的身份絕非徒有虛名。
但,調查事情始末也好,查找讓主人回歸的方法也罷,最缺的是時間。可因他的一時沖動,早已讓那人生了警覺。而今之計,不如假意順從,再做打算。
打定主意,景淩之仰卧在床上,等那人回來。
知道屋裏的人初逢大變,需要獨自靜靜,蘇鴻宇刻意在院中轉悠幾圈,又在廚房磨蹭了一會兒,才帶着煎好的藥回來。景淩之還是他離開時的樣子,躺在床上,沒有表情的臉上看不出絲毫情緒。
見蘇鴻宇進來,他咬牙撐起身體,強硬拒絕蘇鴻宇的攙扶,半滾着跌落在地上,顫抖的雙臂抵在地上,像那一夜一樣五體投地爬伏在蘇鴻宇腳下,只是沒了周圍一圈影衛和那只強按在他頭上的手臂:“屬下景淩之,現任影衛統領,見過主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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