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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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天氣大好。蘇鴻宇起了個大早,收拾妥當,自信滿滿地提着劍出門。一擡眼卻看到,景淩之已經等在外面不知等了多久。

那人穿着一貫的黑衣黑褲,抱劍站在樹下的陰影裏,長發高高束起,額前幾縷碎發随不時吹過的微風輕舞,缱绻着擦過他的臉龐。那人一無所覺的微仰起頭,盯着不知何處的景似是發呆,灑脫的就像一幅畫,映入蘇鴻宇眼中,讓他不由駐足。他心中名為“俠”的形象悄然生動起來,模糊不清的面容被一筆一畫悉心勾勒,漸漸與那人重合在一起。

然後,那人在聽到門口的動靜時立刻垂下頭,恭順地彎下原本筆挺的背,單膝跪在地上,道:“屬下參見主人。”

一絲莫名的惆悵如輕柔的風,纏綿地拂過他的心頭,再去尋時已無痕。

“不必多禮,走吧。”

兩人一前一後走出院門,留下被勒令不允許跟随的影三影六互相看了眼,也動身離開。

離開院子再走一段距離,有一塊兒被掩在叢林裏的空地,還算寬敞。

比照記憶裏的路線,蘇鴻宇沒費多少力氣就找到了這個地方:“就在此處練劍,你覺得如何?”

景淩之的目光從周圍帶有劍痕的樹幹上掃過,最後落在場地中央的人身上。今日那人穿了一身藏青色勁裝,幹淨利落。他只看了一眼就收回視線,拱手應諾:“屬下遵命。”

拔出特意準備的劍,景淩之右手擡起,做了個起手式,深吸一口氣,身體輾轉騰挪間把十三式劍法一一施展一遍。

基礎劍法,是每個衡教弟子都需要修習的劍法,也是蘇家劍法的根基,共十三式,每一式又可以拆分為多個劍招。看似簡單,想要真正融會貫通卻不容易。

景淩之一共舞了兩遍,第二遍更是特意放慢了速度。

蘇鴻宇站在一旁,邊看邊與腦海中的記憶一一對照,越看越是激動,到後面甚至對景淩之接下來的動作做出預判。

待景淩之演示完畢退下,蘇鴻宇右手搭在腰間的劍柄上,微微阖眼,在心裏将十三式劍法一一回想一遍,确認無誤後,凝神靜氣,睜眼,手上用力,劍鋒在空中蕩過一道雪色鋒芒,劍起。

第一式,萬裏微茫。

劍尖向前,力由腰部傳導至手臂,直取對方,倏爾沉腕向下,奮力劈出。招式對了,用力的感覺卻不對,連帶着動作都時斷時續。蘇鴻宇借一個停頓調整呼吸,繼續練下去。

第二式,江涵秋影。

收劍回防,旋身掃出。沒控制好力度,劍險險擦過左臂,在手臂上留下一道紅痕。蘇鴻宇也不停下,滿心滿眼只有那一點雪亮的劍尖。

第三式,第四式,......

手臂、腰身、肩膀、手腕,乃至整個身體,在他忘我的舞動間一點一點調整,磨合。出劍的動作越來越順暢,速度也越來越快。

一遍,兩遍,三遍,......

不知何時,一絲一絲內力緩慢纏繞在揮舞的劍上,肆無忌憚地宣洩而出,随漫天劍影一起舞動。有風漸起,由弱至強,卷起地上的落葉一道加入這場狂歡。場邊的樹上,樹葉嘩嘩作響,為這突如其來的放縱獻上狂亂的舞曲。

景淩之一退再退,直退到空地邊緣。他一眨不眨死死注視風暴中心獨自舞動的人,被撲面而來的劍芒劃傷亦不自知,握劍的手竟在顫抖。

如羿射九日落,矯如群帝骖龍翔。

來如雷霆收震怒,罷如江海凝清光。

這樣深厚磅礴的內力,這樣縱橫披靡的劍氣,放眼江湖只有一人能夠做到。

驀然,那人動作一頓,十三式劍招已至尾聲。

風聲驟停,失了依托的樹葉仍自飛舞了好一會兒才意識到一切都已完結,各自晃晃悠悠落回到地上。

景淩之眼睛驟縮,失聲嘶喊着“主人!”,腳下已運起輕功,閃電般蹿向那個搖搖欲墜的人,在倒地前将他一把抱起。

“撲通”的聲響傳來,景淩之低頭看過去,他親手挑中獻給主人的劍,劍身已斷做數節,散落在地上,只剩劍柄還握在主人手中。

蘇鴻宇醒來時,只覺得頭痛欲裂,身體好像被拆開又重組過,每一處都有酸又痛,無力到動動手指都費力。他這是,怎麽了?似乎已經成了漿糊的腦子慢騰騰的轉動,他盯着熟悉的房頂看了老半天才想起來,昏倒前他在練劍。腦海裏還殘留有那時如魚得水暢快無比的感覺,好像只要手裏有劍,就沒有什麽能擊敗他。

“主人,您醒了。”

突然響起的聲音吸引了蘇鴻宇的注意。

一個着一身黑衣的男子微垂着頭半跪在床前,看不到臉,一頭長發整齊束在腦後,只餘漆黑的發頂。屋外隐隐傳來争執聲,隔着門聽不真切。

蘇鴻宇笑了一聲,調侃道:“景淩之,似乎每次我從昏迷中醒來,都能看到你這副樣子。”

“讓您看到屬下失态,是屬下失職。”景淩之一板一眼回到。

“外面怎麽回事?”

“回主人,您昏迷時,屬下将您帶回這裏,被影三看到,上報蘇七教習。蘇七教習認為屬下護主不力,該帶走懲處以儆效尤,為您診脈的易芝公子執意不肯,說等您醒後再做決定。”

“這本就不關你的事,是我自己......”說到這兒,蘇鴻宇卡了一下,“我這是怎麽了?”他到底是幹了什麽才會練劍練到昏迷的?

“回主人,您在劍招中注入內力,內力消耗過度才會昏迷。靜養調息幾日即可恢複。”

內力?居然是因為這麽玄幻的東西?被這麽一提醒,蘇鴻宇才發現身體裏有暖洋洋的氣流游遍周身,所過之處酸疼的感覺都減少了些。這算不算是因禍得福?居然陰差陽錯感知到了內力。只是有個問題,現在的內力只剩一點點,多半還是在他昏迷時自動回複的。難怪他覺得整個人都遲鈍了不少。不知道回到全盛時期得多久。

還有就是,蘇鴻宇覺得好餓,餓得能吞下一頭牛。這時,安安靜靜的室內突兀地響起幾聲肚子叫,聲音大得宛如打雷。蘇鴻宇不動聲色地往被子裏藏了一下,希望這樣就能把丢掉的臉再撿回來。

景淩之及時出聲:“屬下失職,飯菜已經準備好了。”

“咳咳,端上來吧。順便把蘇七和易芝叫進來。哦,對了,衡教的相關事宜......”

“屬下将其簡單整理歸類,記錄下來,方便主人查閱。”說罷,景淩之從身上摸出一個小冊子,雙手舉過頭頂捧到蘇鴻宇面前,待他接過東西,叩首一禮,靜靜退出房間。

蘇鴻宇大致翻了翻,裏面不僅有他最需要的衡教構架和高層名字,每個人後面還有細心标好了外貌特征,武功兵器,個人喜好等內容,顯然不是真如他所說只是“簡單”整理。

嘆息一聲,将小冊子收好,門口正好傳來蘇七他們求見的聲音。

進來的蘇七幹淨利落的行禮,而易芝也一如往常一般,喏喏喊了聲幾乎聽不見的“鴻宇哥”就縮在一邊假裝自己不存在。

對此蘇鴻宇也是頗為無語。明明他是這麽溫和善良的一個人......

先言簡意赅的将事情經過說了一遍,重點強調是自己練劍時失了分寸,與景淩之無關。蘇七盡管看起來不太贊同,仍舊妥協在蘇鴻宇的目光下,告退離開。

倒是易芝,明明看起來怕的要死,還是哆哆嗦嗦表明自己的不滿:“鴻...鴻宇哥之前走火入魔的傷勢還沒好,怎麽...怎麽能輕易将內力消耗一空呢。好在用不着吃藥,靜養一段時間就好。如果師父知道了,一定又要念叨好久了......”說到後面,聲音越來越小,抓着藥箱的手握緊又松開,幾乎要帶上哭腔了。

“小芝,放......”

“抱歉鴻宇哥,我一定不會告訴師父的!”吼完這句話,易芝腳底抹油開溜,徒留蘇鴻宇一人滿臉驚詫坐在床上。他發誓自己真的什麽都沒幹!

這時,指揮小厮們擡着小桌子小凳子并許多食盒進來的景淩之簡直救他于水火。

菜不僅種類多,分量也夠足,滿滿當當擺了一桌。

“一起吃?”蘇鴻宇習慣性招呼了一句,說完,才發現卓上只擺了一副碗筷。

景淩之原本安靜跪在角落裏,聽到問話,他向前膝行幾步,回道:“屬下不敢。”

“一起吃吧,這一桌飯菜我一個人也吃不完,你這麽久沒吃飯,肯定餓了。”說着,蘇鴻宇就想招呼下人再拿一副碗筷來。

景淩之此時再行一步,略提高了聲音:“屬下身為影衛,未能盡守護之責,害主人內力耗盡乃至昏迷不醒。屬下本身份低微,如今待罪之身,怎可與主人同桌而食!”

不僅如此,那時他本可以沖進去強行阻斷主人,卻......等他行動時,已經遲了。他活該被罰。

“不關你的事,是我自己不小心。”蘇鴻宇幾乎要嘆氣了,“既然你不想那就算了。讓廚房另給你準備些飯菜。”

主人不該這麽溫和,他想,總是對他的過錯輕輕放過,如此縱容。景淩之還想說什麽,終究放棄了,只是告退離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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