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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景淩之捧着收拾妥當還罩了個罩子的劍匣站在書房門口時才發覺書房內居然有別的人。他後退幾步,免得不小心聽到裏面的對話,略一思索,猜測這人十有八九是商閣閣主杜宏軒了。
杜宏軒此人,武功不高,身形圓潤,長相憨厚,極易讓人心生好感,對行商眼光獨到,得上代教主信任,一路從小小管事提拔為商閣閣主,總管衡教名下商業往來。他處事圓滑,心思細膩,衡教上下誰都能和他聊兩句,彎彎繞的腸子也不少,好在對衡教還是盡心盡力。景淩之倒是沒想到,清陽縣城的事兒,他會如此之快捅到主人面前。
倒也不是說不能告訴主人。當年蘇煜齊蘇老教主去得突然,主人年少即位,以雷霆手段肅清衡教內外,又花了數年穩定規範衡教行事,接着就放權給各位閣主,若無要事無人打擾。這次的紛争,就目前的情報來看,實在夠不上什麽大事。
屋內,蘇鴻宇一行一行看過紙上的字,一面聽着彙報。
說真的,這位商閣閣主求見的時候蘇鴻宇整個人都有些懵。他毛筆字還沒練完,原主的記憶才翻了一半,對衡教也一知半解。再說蘇泓禦目前處于半退隐狀态,平日衡教也沒什麽必須他本人出面的事,再加上有景淩之在。原主十天半個月沒人打擾也是常态,萬萬沒想到,他來了才多久,衡教就出事了?
懵歸懵,人還是要見的。
進來一個富态老爺爺,圓臉圓肚子,蓄短須,半白的頭發打理得一絲不茍,一身衣物頗為樸素,只在腰間墜了塊兒魚形玉佩。一進來,先是彎腰一禮:“見過教主。”
“杜老請起。”兩人各自落座,又命小厮送來新沏的茶,蘇鴻宇這才問:“此番所為何事?”
“教主身體欠佳,小老兒本不該打擾教主清淨。只是這事實在蹊跷,故特來拜訪。”杜宏軒從袖子裏摸出一張對折的紙,遞到蘇鴻宇面前,“小老兒今早收到消息,商閣一商隊在清陽縣城不知何故與華山派的人起了沖突,亡三十餘人,全隊唯一人逃脫。”
這些信息都寫在紙上。蘇鴻宇心裏咯噔一下,不禁皺起眉。他捏着紙的手尖因用力而微微泛白,手心後背更是一片冷汗。死了三十幾個人,在現代,死這麽多人,已經是引爆全社會的重大事件,必會引起全國高度重視,一定要将事情的來龍去脈查個一清二楚才行。
而在這個時代,只不過輕飄飄一句話就一筆帶過。甚至,蘇鴻宇瞥了眼杜宏軒,甚至若不是這中間有什麽問題,他連這輕飄飄的一句話都看不到。他真該慶幸蘇泓禦是衡教教主,且積威甚廣。否則,他能在這個危險重重的武俠世界活幾天?
平複一下心情,蘇鴻宇接着看下去。紙上寫着,在郊外的一條路上,東華派的人商閣商隊迎面撞上,誰都不願讓路,遂起了争執。雙方從口角到動武,最後東華派殺人離開。中間有一機靈的夥計偷偷跑回清陽縣城求援,等援兵到時,所有人都已經遇害。那夥計當場被吓破了膽,人變得有些傻,直到這份情報發出時都沒好轉。
“這情報看起來并無不妥。”起因,經過,結果,寫得清清楚楚。
“看似如此。”杜宏軒呷了口茶,“這管事名叫李葉,生性謹慎,行事低調,不輕易招惹事端,是以帶隊這幾年從未出過差錯。以小老兒看來,就算東華派先行挑事,李葉多半也會退一步,以防萬一。”
這性格與情報相左。蘇鴻宇點頭。
杜宏軒繼續道:“再者,商隊裏護衛有十餘人,其中不乏好手。按理說,就算東華派人多勢衆,也不該全軍覆沒一個不留。這與其說是無意為之,倒不如說是殺人滅口。”
這确實是又一個疑點。
“最後,清陽縣城與我衡教常山所在并不遠,商隊行動遲緩,也僅需要兩天便能到,若快馬加鞭那只要五個時辰,算是我衡教腳下。東華派因其勢力與我教接壤,與我教關系緊張,就算是做生意,也不會入我教腹地如此之深。被劫的那些貨物不過是些普通的玉器首飾,不值得如此大費周折。依小老兒看,其中必有文章。”
不過一會兒功夫,什麽殺人越貨栽贓陷害陰謀詭計,乃至007裏的詹姆士邦德都在他腦子裏晃了一圈。他思索片刻,問:“依杜老所言,若真是東華派有意為之,為何獨獨留夥計一命?可是這夥計有什麽問題?”
“這也是小老兒想不通的,故求助于教主。”杜宏軒搖頭輕嘆,“希望是小老兒多慮了。否則,唉......”
“杜老不必憂心,本座會派人查清,早做準備。”蘇鴻宇應下這件事。
“如此,小老兒就放心了。”正事談完,杜宏軒明顯放松下來,“看教主氣色欠佳,可着人看過了?”
“易伯來看過,言氣血不足,慢慢調養即可。”蘇鴻宇心生警覺,不露聲色地把最近見過的那個白胡子老頭易淵拖出來當擋箭牌。
“易閣主醫術精湛,他如此說,那必無大礙。”他笑眯眯摸着自己的胡子:“祝教主早日康複。”
“借杜老吉言。”看樣子應該是過關了?
杜宏軒起身告退:“小老兒就不多叨擾教主了,就此告辭。”
畢竟是和原主父親同輩的人,對他,原主也頗為敬重。蘇鴻宇跟着站起來,想要送人到門口。
杜宏軒擺手推脫了:“教主修養要緊,不必遠送。”
蘇鴻宇無法,叫來小厮,命他将人送到院門口。
杜宏軒剛出書房,就看到不遠處捧着什麽東西等了不知道多久的景淩之,點頭打個招呼:“景統領。”
“杜閣主。”
“方才我觀教主氣勢略有些柔和,不似以往冷冽鋒銳。景統領可知是何故?”若以往是高山上呼嘯盤旋的風,今日就只剩高山白雪,雖冷,卻無半分刀鋒割面的銳利。
“或許是主人武功有所精進。”景淩之答道,暗自留意。
杜宏軒看他談吐動作與往常一般無二,覺得自己大概是因為清陽縣城那碼事有些多心,想過一圈也就放下了:“如此甚好,如此甚好。景統領,就此別過。”
景淩之目送杜宏軒離開,才一正神色,揚聲道:“屬下景淩之求見。”
“進來吧。”
景淩之使了個巧勁推開門,将劍匣放到書桌上:“屬下已将教主大人的劍封存妥當。”
“這麽快?”蘇鴻宇擡眼看去,桌上多了一個黑色看不出材質的包裹,“你在書房找個穩妥的位置收好就是。”他人還沉浸在剛剛和杜宏軒的對話裏,一點一點回想有沒有什麽應對不當的地方,有點沒反應過來。
景淩之從腰側取下那柄他親手挑出來的劍,雙手捧起:“屬下另為主人挑了一柄劍,不知主人意下如何。”
“劍?”蘇鴻宇終于回神,“我看看。”
黑色的劍鞘為木質,樸實無華,唯鞘口與底端以銀色金屬裝飾,既為美觀,也為保護劍鞘免受劍身磨損。他左手拿過劍,右手握住劍柄,拔劍出鞘。這劍比先前那把樣式略有不同,劍身要更寬些,重量也有不同,但同樣是柄吹毛斷發的好劍。在空中輕輕揮舞幾下,用起來的手感也不盡相同。不過對現階段的他來說足夠了。
蘇鴻宇順手挽了朵劍花,歸劍入鞘,轉身去拿那份商閣閣主友情贊助的情報,絲毫沒注意到身後景淩之瞬間屏住呼吸,一眨不眨盯着他拿劍的右手。
在景淩之眼裏,時間驟然慢了下來,那人拿着劍随意立在房間中央,松松挽出一朵劍花,然後垂眸看向手中的劍,無悲亦無喜,如遠山的浮雲,似山巅的落雪,遙遠而無法捉摸,就如同......
“主人......”景淩之喃喃道。
“什麽?”蘇鴻宇回頭,疑惑地問道。
不經意間,景淩之對上蘇鴻宇看過來的眼睛,心裏一顫。逆着光,那人面容模糊看不太清楚,唯有那雙眼,清澈通透,一眼望去,只教人心中一舒,仿佛連世界都變得溫和。
意識到自己的失态,景淩之猛地低下頭,矢口否認:“不,沒什麽。”說完,才覺得不妥,俯身請罪,“屬下失言。”
“無妨。你來看看這個。”蘇鴻宇也只是随口一問,将手上的紙遞給他,順便把剛才杜宏軒的猜測簡單複述了一遍。
景淩之一目十行,心中了然,自己猜想無誤,果然是為了清陽縣城的事。他說:“此時屬下已經知曉。屬下認為杜閣主所言甚是,已派影五前去調查,不日便會有結果。”
蘇鴻宇點頭:“有勞你了。”
“屬下份內之事。”
“這練劍的事準備的怎麽樣?”山雨欲來,若真有大變故要發生,蘇鴻宇總希望能有武藝東西傍身。杜宏軒的話給他敲響了警鐘,震得他從今早起就一直發熱的腦袋終于冷靜下來。江湖有豪情萬丈,更少不了血濺三尺。最起碼,他不希望自己成為別人的劍下冤魂。
“明早即可開始。”
“那太好了。”蘇鴻宇臉上一喜,随即想起了什麽,又有些為難,“今日杜閣主來得突然,也不知他是否瞧出了什麽。”
杜閣主?景淩之詫異。自己從沒提過商閣閣主之名,想來杜閣主在主人面前不會自稱姓名,那主人又是從何處知道他姓杜?細細想來,這樣的疑點其實不少。主人認得蘇七,認得影一他們,對衡教各個地方也不是全然陌生。至少,主人在無人帶領的情況下找到了極為隐蔽的影衛營。主人還知道教主大人的名諱,對書房、對起居室的擺設頗為熟稔,對東華派亦有所了解,更不必說書法和收劍的習慣......随時間推移,主人身上的疑點不僅不見減少,反倒多了許多。
心念電轉,景淩之只是回道:“主人不必憂心。屬下以為,杜閣主并未察覺。”罷了,将方才自己與杜宏軒對峙的事說出。
蘇鴻宇沉默片刻,看着眼前的人,道:“多謝。”
“屬下份內之事。”
在蘇鴻宇印象裏,從初見面到現在,似乎不論發生了什麽,景淩之一直都如現在這般,黑衣加身,處變不驚,沉穩的如同海邊的礁石,任爾狂風驟雨,我自泰然處之。
蘇鴻宇怔了一下,偏頭移開盯着那人看的視線,道:“練過劍後,将衡教的事情說給我聽吧。”
“屬下遵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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