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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見識過景淩之有多不在乎自己,怕他忙起來再忘了上藥這回事兒,蘇鴻宇索性将人暫時圈在自己的小院子裏,打算等傷好得差不多後再放人離開。反正主屋旁的兩間耳房空着也是空着,此時拿來用正好。
景淩之大概也知道這件事上自己在主人那裏的信任值不高,答應得挺痛快。
将事情吩咐下去,自然有下人備好日常用品。至于影衛營的公文,則由影一負責送來。兩人白天一起在書房各自忙着自己的事,晚上再各回各房,日子過得倒也悠閑。期間易芝來過幾次,匆匆診治完景淩之的傷情,再匆匆離開。唯一被蘇鴻宇撞見的一回,他只來得及問一下易淵的情況,得知易老爺子還要一段時間才能回來,就只能看着人火燒屁股一樣竄走。易芝對他的态度也算是蘇鴻宇心中未解之謎的榜首了。
除了這個插曲,在小院子裏的生活也算得上是悠然自得。
這一天,景淩之如往常一般一大早就起床洗漱,又叫已經等在門外的藥童為自己換了藥,這才收拾好自己往書房去。
寬敞的書房中臨時多添了張桌子,筆墨紙硯俱全,收拾得幹幹淨淨,與不遠處另一張桌子上層層堆疊的書一比,顯得簡陋了不少。景淩之到時,屋中已經有人在了。
“屬下見過主人。”
“不用多禮。”蘇鴻宇眼睛盯着自己手裏的書,下巴朝另一張桌子的方向點了兩下:“影一已經把東西送來了。”
如前幾日一般,景淩之一件件處理公務,蘇鴻宇則翻看之前拿到的小冊子,偶爾碰到感興趣的內容就去問景淩之。幾天時間,他終于讓對方習慣了每次回話的時候不再單膝跪在地上,而僅僅是放下手中的筆。不得不說,這是個不小的進步。
就如同現在,景淩之将筆搭在硯臺邊上,快速整理了一下思路,恭聲回道:“回主人,阡閣閣主燕飛,負責衡教財務流通。瘦高個子,蓄短須,左臉有一道一字形傷疤,衣着簡樸,常年着一件靛藍色外袍。武功尚可,擅使軟劍。與商閣閣主杜宏軒同為僅存的兩位跟随過上任教主的閣主。與杜閣主交好。除此之外,因性格不讨喜,說話不留情,同其他閣主副閣主等不過是點頭之交。掌管阡閣多年來并無大錯。”
“你說他武功尚可,與你相比如何?”
“回主人,生死相搏,屬下可在一招之內取其性命。”
“哦?”這所謂的武功尚可水分這麽大?
“燕閣主劍法雖好,內力卻只算二流,遠不及屬下。加之屬下身為影衛,于暗殺一道極為擅長......”
剩下的不用說蘇鴻宇也猜的出來,這不就是送菜嗎,他懂。還有一點,“你說他并無大錯,莫不是財務方面有問題?”這倒是出乎意料。按照之前的信息,蘇鴻宇想出來的是一個高高瘦瘦不茍言笑的老頭,脾氣不好,視金錢如糞土。果然是人不可貌相嗎?
景淩之很上道的解釋:“燕閣主雖有小過,但下手極有分寸,再加上上任教主念其操勞多年,功大于過,因此并未追究。”
水至清則無魚的道理他也懂:“那你還說他衣着樸素?”蘇鴻宇想起有過一面之緣的杜宏軒。那老頭子一身打扮看着素,可明眼人一看就明白那衣料可不是真的就像表面那麽廉價。不知這燕飛又是怎麽個素法?
“主人不知,燕閣主雖富裕,于花銷上卻有些吝啬...”
不用說了,看來這是真的“樸素”了。
恰在此時,一只灰色的鴿子撲棱着翅膀從打開的木窗飛進來,在屋中盤旋一圈後落在景淩之肩上,“咕咕”叫了兩聲,然後開始不停用喙啄他的臉,邊啄,邊眨着一雙精明的小眼睛時不時偏頭看看不遠處的蘇鴻宇。
是信鴿!這三個大字很快在蘇鴻宇眼中刷屏。在現代,信鴿傳書早已經被更便捷的方式取代,鴿子只在電視上或天上路邊見過,上手摸是從來沒摸過的。
景淩之認出是衡教養來傳遞消息的信鴿,速度快,但傳不了什麽機密要件。從鴿子腿上綁着的木質小筒中拿出不大的紙條,敏銳地發現主人正看着信鴿一副感興趣的樣子,他順順鴿子毛,熟練的兩手将鴿子一握,頂着鴿子“小老弟,你怎麽回事”的表情捧到蘇鴻宇面前。
試探性地伸出手,鳥的體溫比人高,手指摸上去不僅順滑,還很暖和。蘇鴻宇手忙腳亂抓着鴿子,怕弄疼它都沒敢用力。景淩之看完紙條再擡頭,那只鴿子已經飛得沒了蹤影。
看着主人一臉遺憾的表情,不禁想要笑出聲。他低頭輕咳了一聲,将紙條放在蘇鴻宇身前的書桌上,上面寫着“事已查清,即歸。”末了,還有一個表明身份的暗號。
“前幾日屬下命影五詳查清陽縣城一事,不想現在才有了結果。”
“可是有什麽意外耽擱了?”蘇鴻宇猜測。
“若真有意外,影五定然會傳回消息。”景淩之搖頭否認,“他午後應該就回來了,到時一問便知。”
“也好。”蘇鴻宇點頭應允。
景淩之時間估得挺準,午飯後沒多久,有影衛來報,影五求見。
出乎蘇鴻宇意料的是,影五并未穿影衛慣例的黑衣,反倒是一身武夫打扮,在他身後還跟着一個人,上身着褐色短衫,配上黑色的長褲,腳上穿一雙沾了塵土的布鞋,整個人畏畏縮縮躲在影五身後。
“屬下見過教主大人。”影五如普通教衆一般行過禮,他身後的人也磕磕絆絆學着他的樣子跪在地上磕了個頭。
要不是身份限制,蘇鴻宇挺想安撫安撫這可憐的娃。無奈,他只能眼神示意景淩之。
景淩之收到信號,面容嚴肅地問:“這是何人?”
在人被吓得更厲害之前,影五答道:“回大人,這是清陽縣城李葉商隊的幸存者,張三。”說罷,他将人從身後揪出來,放在身邊,“別緊張,将那時發生的事情再說一遍。”
可能是之前被問多了,張三看着害怕,話還算利索。總結一下就是,李葉帶商隊走在路上,迎面撞上東華派的車隊吵吵嚷嚷要他們讓路,李葉見對面人多勢衆,謹慎起見決定退讓,對方卻得理不饒人,罵罵咧咧嫌棄李葉動作慢。随商隊的護衛見對面其人太甚,就還起了嘴。眼看事情要鬧大,李葉悄悄讓張三抄小道回清陽縣城叫幫手,但救援去得太遲,人都死了。
說完了,景淩之示意影五先把張三帶出去,交給外面候着的小厮照看。
影五的調查結果與張三說的差不多。只是為了保險起見,他将死去的三十幾個人的身份重新核實一遍,重點關照了一下張三,确認這些人都是清陽縣城附近土生土長的本地人,起碼三代都在這裏,再往前則是戰亂,人們流離失所,來處并不好查。這些人背靠衡教,平日裏受衡教恩惠不少,再加上衡教待遇好,還能學門本事,因此衡教普通教衆不少都來自這裏。
查到這裏,清陽縣城的事情若無變故算是落下帷幕,唯一的麻煩是對張三的處理。這事還得叫杜閣主來一趟。
杜宏軒來得挺快,一段日子沒見不僅一點沒變,似乎還胖了些許。
彼此見過禮,賜了座。影五将自己的調查結果詳加說明。
杜宏軒仔細想了一下,确實尋不到什麽纰漏。但他的疑惑也并沒有得到解決。除了有個人證,事情似乎陷進了死胡同:“小老兒以為,如今解決的關鍵全落在這張三身上,此人不能放。”
蘇鴻宇點頭,又反問道:“以杜老看來,張三該如何安置?”
張三家中并無高堂,母親早逝,唯餘他與父親二人,均入衡教,同在李葉商隊效力。此次天降橫禍,他父親亦在受害者之列。換言之,他已無親眷在世。于情于理,衡教都不該放任不管。
“依小老兒看,不如給他一筆費用将其父好生安葬,之後在商閣給他安排個活計,另安排些人手就近監視。”
這辦法确實穩妥。只不過......
蘇鴻宇想起剛剛看到的那個孩子。他有多大?十七?還是十八?明明在現代還是讀書的年紀,在這裏卻已經家破人亡,艱難謀生。張三年紀不大,也沒有學到什麽武藝,會的花拳繡腿還都是入門後在武閣學的,對付普通人或許行,但在衡教這基本人人會兩招的地方很難保護自己不被欺負。說他心軟也好,虛僞也罷,既然看到了,有能力幫一把時總不能放着不管,左右對自己沒什麽影響,不過是多副碗筷的事。
“經過的人手越多事情暴露的可能就越大。不若留在本座身邊做個小厮。有影衛在,看管也更方便。”
杜宏軒擠道:“此事萬萬不可,教主萬金之軀,怎能置于危牆之下!”
“無妨。”蘇鴻宇道,“況且有淩之在,杜老總該放心了。”
“這......也罷。還望教主千萬小心。”
如此,張三的事就這樣定了。
杜宏軒走後,一直沉默的景淩之這才跪在蘇鴻宇面前,道:“屬下同杜閣主所見略同。此事牽扯到東華派,張三的疑點亦尚未查清,還望主人三思。”
接連遭遇反對,蘇鴻宇還沒忘自己先前的無知導致了什麽結果,沖動過後,原先的念頭也有了動搖:“是我魯莽了。”想了想,他有了個主意:“此事已經同杜閣主說定,不好出爾反爾,不如将人安排到遠離主屋和書房的地方,去做些灑掃的活計,也算是個交代。”
主屋和書房是重地,有影衛暗中盯着,旁人輕易不得靠近。其餘地方倒是沒什麽要緊。思索一番,景淩之還是點頭同意了,回頭準備讓負責值班的影衛對張三多加關注,一有異動立刻來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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