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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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說夜黑風高月,殺人放火時。
這句話不知是誰最開始說的,如今的蘇鴻宇用親身經歷深刻感受到,這果然是混江湖的老前輩總結的經驗之談,老辣的很。
他摸着黑小心翼翼往前走。白日青翠碧綠的樹林隐在黑暗中,露出猙獰可怖的姿态。一個沒注意,他的腳下發出“咔嚓”的脆響,驚得蘇鴻宇眼皮一跳,就保持着向前邁步的動作靜止成一座黑色的雕像。他側着耳朵仔細聽着随風穿來的響動。
有樹葉婆娑的聲音,流水嘩啦的聲音,不知名的昆蟲賣力嘶鳴的聲音,還有身後隔着婆娑樹影隐約透過來的人聲。
蘇鴻宇簡單辨認了一下方向,将背上的人向上一颠,咬牙再往前走了一段,直到将模糊的喧嘩聲徹底抛在身後,才踉踉跄跄尋了個幹淨的地方停下來喘口氣。
不久前他還在清陽縣城裏悠閑地四處亂逛,再往前一點他還能吃到客棧清淡可口的飯菜,再再往前他還能坐在馬車裏遺憾着沒有烤肉,而如今,他只能衣衫褴褛地坐在河邊的石頭上,掬一捧水來勉強充饑。
世事無常,不過短短半天,他是怎麽淪落到如今這般地步的?
當日午時,他和景淩之察覺到城中可能有異,當機立斷,收拾行李準備離開。
守門的還是那個錢五,景淩之如之前一般塞了些好處過去,錢五二話沒說讓開一條出路。
影二幾人則借了衡教店鋪的幾匹馬,以進貨的名頭,也混了出來。
兩隊人馬在城外集合,蘇鴻宇和景淩之二人騎馬先行,另有影八影九從旁保護,影二則駕着馬車以來時的速度不緊不慢趕路。車裏坐着影三影六,随時準備出手。車簾晃動間,隐隐能看到一藍衫男子長發披散背對車窗,不知在做些什麽。
好機會!
隐在一片雜草中的人呼吸絲毫不亂,手臂上早已上弦的箭隔着車簾對準藍衫男子的後心。以鐵鑄成的箭頭在陽光下非但不反光,反而呈現幽幽綠色,一看便知抹了劇毒。再細看,箭镞也不是普通的菱形,而是帶了倒鈎。這樣陰毒的設計,讓中了箭的人除了死,沒有第二條路可走。唯一不足的是,為了射程更遠,殺傷力更足,相較普通暗殺用的箭,這種箭射出去的動靜要大得多,反應夠快,完全可以躲開。
但......
據暗影二十一的消息,昔日的江湖第一高手不知為何武功大減,再加上清陽縣城的試探,基本可以斷定消息無誤,蘇鴻宇早已失了作為頂尖高手的警惕心和反應能力。這一箭,必中。
能夠将衡教教主拉下馬的誘惑并沒有讓潛伏的人失了理智。他越發壓低自己的氣息,減緩呼吸,眼角餘光不時瞟過,手臂輕移瞄準,眼看那輛馬車不緊不慢越走越近,越走越近。然後,吱呀的車輪輕輕巧巧壓過他的攻擊範圍,無知無覺地載着它的主人一路駛向危險的漩渦。
就連老天都在幫他。在馬車駛過最佳攻擊距離的一瞬,不知從何而來的風打着旋吹過,藍衫男子的身形清晰可見。
緊扣機關的手指用力收緊,三支抹了劇毒帶着倒鈎的箭離弦而去,呼嘯着撲向預定的目标,随三聲輕響,接連沒入那人的身體。藍衫男子身體晃了晃,倒在馬車內,離開暗殺者的視線。
有馬車的阻擋,他看不到目标是否血染衣襟,是否已經毒發,是否還在掙紮,還是幹脆已經死了?他只知道中箭必死,而他射中了。任務完成。他有條不紊收回臂弩,披着僞裝匍匐身體,想要趕在對方追過來之前離開原來的地方。
影三躲在馬車裏,快速扯下身上的藍袍,解開藍袍下被掩蓋的系帶,反手一握,接住背後落下來的木板,看清入木三分的三支箭後咂着舌倒吸一口涼氣,動作帶上幾分小心,将木板安置妥當,活動了下身體,給影六個眼神表示自己無礙。
影六點了下頭,閃電般沖出馬車,沖向箭矢射來的方向。在他身後,影二丢下手中還在冒煙的信號彈,拔出短劍跟着沖了出去。
一道紅色的光拖着長長的尾巴搖曳在空中,方圓百裏都能看的清清楚楚。
影一右手輕揮,與他一同隐匿起來的影衛們迅速行動起來,把看起來老實本分的張三團團圍住,堵死他所有逃跑的路線。其中兩名影衛上前,幹淨利落地把人捆了個結實。
影一檢查無誤,下令将其帶回刑堂關押。
整個抓捕過程安靜,迅速。鑒于張三每天活動的範圍人煙甚少,大大方便了影衛們的動作,大白天的連一個目擊者都沒有,順利得讓滿心陰謀論的影一覺得不踏實。
沒過多久,派去抓老王的影衛來報,老王不見了。
“不見了?”影一不解,“不是派了人去看着嗎?怎麽能不見了?負責老王的人呢?”
“回大人,是影十九。”影十單膝跪在地上,低着頭艱難地把自己的發現說出來,“屬下在老王的房間裏發現了影十九的屍體,初步斷定死因為中毒。”
他找到影十九時是在房梁上,慣例的監控地點,影十九還保持警戒的姿态,人卻已經涼透了。影衛執行的都是危險任務,幾乎每一次都在與死亡共舞。影十失去過很多同伴,但沒有哪一次是像這次一樣,明明同伴就在屋外,卻死得無聲無息,一點信息都沒有留下。
事有蹊跷,他該去檢查一下出事的地點,看看能不能發現什麽,影一想,但還有比這更重要的事要去做。影一當機立斷,命影十封鎖案發現場,并叫來蘇七接手掃尾工作,自己則領着三十餘個身手最好的影衛火速下山,尋着信號彈的方向而去。
正在趕路的蘇鴻宇也看到了信號,心裏一緊,握着缰繩的手不自覺收緊。紅色代表遭到襲擊。清陽縣城的事果真不是例外。敵暗我明,再加上對方有備而來,那影二他們......
“不要分心,主人。”一馬當先跑在最前面的景淩之頭都沒回,聲音卻清晰地響在蘇鴻宇耳邊,是傳音入密,“敵人的目标是您,您活着,影二他們的功夫才不會白費。”
蘇鴻宇把後槽牙咬得嘎嘣嘎嘣響,面無表情的臉上閃過一絲猙獰,握緊的手青筋暴起。景淩之說得沒錯,況且,早在他同意兵分兩路的建議時不就該知道影二一行人兇多吉少了嗎?現在又在矯情什麽?
他不再關注即将燃盡的紅色信號,一心一意催動馬匹跟在景淩之身後,跑快點,再快點。早一點脫險,他就能早一點派人去救影二。
突然,景淩之身下的馬失去平衡,嘶叫着倒在地上,在慣性下向前滾了幾圈,悲鳴幾聲,徹底失去生機。景淩之察覺不對的第一時間大喊一聲“主人小心”,同時腳下在馬镫上借力提氣飛身躍起,一個後空翻穩穩落在身後不遠處的馬背上,伸手攬過蘇鴻宇的肩,內力運轉,帶動兩人一起離開馬背,安全着地。
做完這一切,蘇鴻宇回頭,剛剛還帶着他狂奔的馬此時已經步了先前的後塵,連叫都沒叫出來就已經扭斷了脖子。
“主上。”影九快速來到蘇鴻宇身邊,同景淩之一起警戒四周。
探查情況的影八沒耽擱太久,他單膝跪在蘇鴻宇面前,小聲道:“主上,有人在路上設了絆馬索。前面不遠的地方方路上被挖了不少小但是深的坑,用草擋着,不仔細看發現不了。”
蘇鴻宇和景淩之對視一眼,深知已經陷入對方的陷阱。這次出門真該看看黃歷,蘇鴻宇握緊手中的劍,這是他們預想中最糟糕的情況。
“小心戒備。”景淩之下令。
“是。”
“是。”
影八影九在外圍,景淩之負責貼身保護。他湊近蘇鴻宇,看到對方被自己的突然靠近吓得抖了一下,一絲苦笑還沒來得及蔓延就被他壓在心裏。是他護衛不利,才讓主人落入這般境地。當初信誓旦旦要保護主人,如今想來真是自大的可笑。但......
景淩之看着主人發現靠近的人是自己時放松的身體,側耳凝神時不自覺皺起的眉。蘇鴻宇握劍的手大拇指輕輕頂在劍柄處,寶劍出鞘一分,劍鞘口微微下壓。或許連蘇鴻宇本人都沒有意識到的這些小細節,還有更多,和教主大人很像,這大概也是影一他們至今 沒有覺得不對的原因,時至今日卻已不會讓景淩之再認錯。
他原來的主人和現在的主人,這明明是天差地別的兩個人。蘇泓禦,他的原主人,天縱之資,矜持莊重,除去對劍道的執着,疏離渺遠的好似高山白雪。這樣的人,對下屬卻很好,在這個普遍認為影衛只是工具時代,甚至稱得上一句寬厚,有功賞,有過罰,不曾苛責,有難處也能體諒,是他能夠遇到的最好的主人。可蘇鴻宇是不一樣的。他願意為了原來的主人去死,卻想待在現在的主人身邊,不拘幹些什麽都可以。
和這人的相處滿打滿算連一個月都沒有,除去最開始的試探,剩下的時間此刻回想起來,居然有些歲月靜好的感覺。明明連三十天都沒有,不知不覺間他投注在對方身上的目光太久,等到不得不分離的現在,才發覺自己已經不想收回。早已下定的決心更多一份堅定,就算是踩過自己的屍體,那些人也別想得逞!
在此之前,他還有些事情沒有交代。
“主人。”
聽到聲音,蘇鴻宇左右看了看,不遠處的影八影九沒有反應,是他之前見識過的傳音入密。
“主人不必驚慌,只是有些話不宜讓他們聽到。”景淩之解釋道,“下山前屬下曾吩咐影一若有變動立刻擒下張三老王二人,并帶人手前來支援。突圍後主人可命影一詳加審訊,定能問出什麽。”此次遇襲,整個衡教就數這兩人的嫌疑最大。
“影一不論武功還是心智手段,在影衛中都是上等,且對衡教忠心耿耿,日後即使主人秘密暴露,影一也會如屬下一般護主人安全,是下一任影衛統領的第一人選。”人選是早就定好的,影一他帶在身邊教導許久,主人出了意外後更是詳加考察,自認對影一還算了解,是将主人托付的最好人選。
“蘇七教習忠于上一任教主,對主人的态度存疑,主人應小心防範。若您的身份被揭穿......”景淩之猶豫了一下,還是說道,“先下手為強。”師父......師父若是為了衡教接受主人是最好的情況,但,以師父的忠心,他實在不敢确定師父會不會像他自己最初的打算那樣,先殺了鸠占鵲巢的主人,再自殺謝罪。
一番話絮絮叨叨,像是要交代後事。蘇鴻宇急切地想問一句,那你呢?
景淩之像是料到了蘇鴻宇的心事,補充道:“若屬下有幸逃脫,再向主人負......”
話還沒說完,只聽“铛”一聲響,影八短劍護身,及時格開射向自己的箭,喝道:“主上當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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