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012】

走進唐家大門的那一刻,謝銘德整個人都在發虛,拎着年貨的兩只手更是汗津津的。

他已經有将近十年沒來過了。

唐謝兩家算是世交,他和唐川更是打小兒一塊兒長起來的。倆人從幼兒園開始就像兩塊黏在一起的狗皮膏藥,誰也離不開誰。

不過那時候,誰也沒想過他們會走到這一步。

第一次接吻是上初一的時候,他不知道唐川是什麽時候對他産生的感情,但他對唐川的一切,都源自那個玩笑般的親吻。

後來唐川交了個女朋友,叫伊露,又後來他把唐川拐上了床,再後來唐川被他拐帶的跟伊露分了手。

謝銘德其實很介意唐川的第一次是不是跟自己,但是他不敢問,怕問完了心裏更難受。

倆人初三開始談戀愛,談到高中、大學,如果不是畢業之後雙方的家裏都開始催他們找女朋友、結婚,他們大概能談到天荒地老。

謝銘德站在樓下的院子裏,擡頭看向唐川房間的窗戶——十年、二十年、三十年前,他甚至還記得當初自己也是站在這裏,喊唐川的名字,叫他下來玩。

唐媽媽迎了出來,看見謝銘德,神情一頓,旋即又笑了起來:“呦,這不是銘德嗎?這都多少年沒見了,真是越來越帥氣了。”

謝銘德有些恍惚地回過頭來,看向唐媽媽,強撐着扯了扯嘴角,聲音幹澀道:“媽……幹媽……過年好。”

唐媽媽輕嘆了一聲,眼眶也有點兒發熱:“好好,快進屋,外面冷。你這孩子都多大了,怎麽還不知道心疼自己?這麽冷的天,也不多穿件兒衣服。”

謝銘德又往樓上看了一眼,才跟在唐媽媽身後進了屋。

正坐在客廳裏喝茶的唐爸爸見着來的是他也是一怔:“銘德?”

“幹爹……”謝銘德看着這十年來幾乎沒變過樣兒的唐家,眼睛發澀,“搶了我哥的活兒,來看看……您們。”

正說着,樓上傳來咚咚咚的腳步聲,一身唐裝的小男孩兒轉眼間便跑了下來:“爺爺奶奶!”

到了客廳發現有客人,也不躲不藏,颠颠兒地跑到唐爸爸身邊,好奇地眨巴着一雙大眼睛瞅着謝銘德。

客廳裏的氣氛頓時一僵,謝銘德別開目光,心裏一陣陣的發寒。

過了好一會兒,唐媽媽才說:“宣宣,叫……先叫叔叔吧。”

小男孩兒立即朝謝銘德道:“叔叔好。”

“好。”謝銘德幾不可聞地應了一聲,有意地回避着小男孩兒,僵笑道,“幹媽,唐川……我哥和我嫂子都在家呢?”

唐媽媽和唐爸爸對視了一眼,兩人都有點兒狐疑,但最終還是回答道:“你哥在樓上呢,我去叫他下來——”

“沒、不用,我……”謝銘德想說我自己上去找他,話還沒出口,又覺得不對,只得改口道,“那麻煩您了。”

唐媽媽又看了唐爸爸一眼,低頭在小孫子耳邊說了句什麽,小男孩兒乖乖地點點頭,到自個兒爺爺身邊兒坐着去了。

唐爸爸想跟謝銘德說會兒話,但見謝銘德心神不寧神情恍惚的模樣,就知道這會兒無論自己說什麽對方都應該是聽不進去的,最終也只得嘆了口氣。

他恨過謝家,最恨的時候不是自個兒兒子跑過來跪在他面前說要跟謝銘德過一輩子的時候,而是兒子一身狼狽,獨自帶着孫子從國外回來的時候。

那段時間唐川幾乎不成人形,如果不是有宣宣撐着,他可能已經把自己弄死了。

但一轉眼十年都過去了。

唐川漸漸走了出來,宣宣長大了,謝銘德也沒再出現過。

他也老了,老得不想再跟誰去計較什麽了。

唐媽媽先下了樓,一下來便朝謝銘德笑:“哎,銘德你稍微等會兒,你哥剛起,洗澡去了。”

“嗯。”謝銘德直愣愣地在原地又站了一會兒,方才反應過來,扯着笑和唐爸爸話家常,“幾年沒見,您身體看着還行啊。”

唐爸爸應了一聲,又瞄了唐媽媽一眼,才道:“還成,也就那樣吧。人老了難免這毛病那毛病地找上門來,也是一年不如一年了。”

謝銘德在離小男孩兒最遠的沙發上坐下,一眨不眨地看着唐爸爸,目光絲毫不往小男孩兒身上瞟,仿佛對方完全不存在一般:“哪兒的話,您氣色跟從前比可一點兒也不差,感覺比以前還好呢。”

唐爸爸笑了笑,笑得也很心神不寧。

謝銘德本來就沒什麽心思聊天,唐爸爸不搭茬兒,他也就沒了話說,客廳裏明明四個人在,一時間卻安靜地落針可聞。

唐川還沒下來。

“銘德,”不知道過了多長時間,唐爸爸終究還是忍不住問,“你這次來到底想怎麽樣?”

謝銘德轉頭看向唐爸爸,神情有些迷茫,像是根本沒聽見他在問什麽。

唐媽媽趕忙拉住自己的丈夫,沖他搖頭,示意他不要再管這倆人之間的事兒,而後又沖謝銘德笑笑:“哎呦你瞧幹媽這腦子,說好了帶宣宣去看電影的。川他爸,你也別坐着了,咱們趕緊走,快來不及了。”

說着伸手就去拉唐爸爸和小男孩兒,一邊将他們往外拖,一邊對謝銘德道:“銘德,家裏你熟,想吃什麽喝什麽廚房裏都有,幹媽就不管你了啊。”

謝銘德本能地跟着站起來往外送,等三人打仗似的拿着東西都走了,他才怔怔地站在門口兒反應過來。

家裏就剩下他和唐川夫妻了。

他是想上樓去找人的,就像當年無數次那樣,鞋也不換直接一路打客廳跑上樓去,進唐川的卧室也不敲門,推門而入,大喇喇撲到他的床上或者身上。

可如今,不僅僅那個叫宣宣的小男孩兒成了橫亘在他心頭上的一根刺,他們之間更有着伊露這個阻礙。

謝銘德忽然間不知道該怎麽辦了。

他到底是來幹什麽的?在家裏被謝老爺子說了一通,就巴巴地拎着東西借着拜年的機會跑了過來,然後呢?然後呢?

謝銘德塌下肩膀大口大口地喘息着,他受不了,他不想看見任何人站在他曾經的位置上,他嫉妒那個女人,嫉妒得簡直要瘋了。

身後傳來一陣腳步聲,謝銘德咬着牙做了個深呼吸,又硬生生地把那股瑟縮的情緒壓下去,這才轉過身來。

唐川比當年瘦了,他骨架子本來就大,五官的輪廓也深,一瘦下來,整個人都顯得佝偻又陰郁。

謝銘德直勾勾地看着他,目光貪婪地就像條餓了半輩子,終于看見肉骨頭的野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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