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016】
江唯三十五歲這年,他和謝适宜的一雙兒女兩歲大,正是小孩子最甜糯可愛的年紀。
再加上兩人都自父輩那裏得來了優良基因,聰不聰明雖還看不太出來,但至少個個都長了一張圓嘟嘟的可愛面龐,一雙溜圓的大眼睛,煞是招人喜歡。
謝适宜的兒子叫江盟,江唯的女兒叫謝甜語。
都說女兒随爸,小甜語也不例外,兩人帶着孩子回江家時,無意間翻開江唯幼時相冊,竟一齊将江唯的百天照當做了甜語的,鬧得江媽媽直至今日還拿這事兒笑話他倆。
江唯每每自己想起來也會覺得好笑,笑着笑着又會不自覺地斂了笑容,一臉茫然地看看兒女,再瞅瞅謝适宜。
眼下他所擁有的仿佛都是一場夢,回想多年前剛與那人分手,孤身前往他市時的絕望,雖已不甚分明,卻仍歷歷在目。
那個人就是他心口上的一條醜陋猙獰的疤,就算傷口好了,疤痕卻不肯輕易消逝。
“哈哈哈,”江媽媽的笑聲從不遠處傳來,“老頭子你快看盟盟,哎呦,這小子,還知道護着妹妹呢!”
坐在沙灘上的江唯擡頭看過去,正見母親伸手抱起小小的江盟,勸道:“得啦得啦,人家不是要跟盟盟搶妹妹,是想跟你們一起玩兒呢。”
兩歲的孩子話還說不全,氣急敗壞便哇哇大叫,被江媽媽抱在懷裏還不住扭着,分明是想下去接着和那邊的大孩子打架。
大孩子早就怕了他,竟躲在母親身後不敢探頭。
江爸爸怕妻子抱不住這擰小子,忙伸手将他接過來,又朝那大孩子的母親道:“對不住啊——”
“一句對不住就完了?!”大孩子的母親卻柳眉倒豎,插着腰指着江爸爸的鼻子道,“你們怎麽教的孩子?拿沙子往我們孩子臉上扔,沙子進眼睛怎麽辦?弄不好瞎了怎麽辦?!你們付得起責麽!”
江爸爸沒想到這女人得理不饒人,又不好和她一般計較,只得又好聲好氣地道了一回歉。
可這女人卻似乎并不打算就這麽算了,嘴上仍舊罵罵咧咧:“你們這些老東西會不會看孩子?不會看叫他們別生!生出來都是禍害!”
打旁邊抱了孫女過來的江媽媽聽不下去,怒道:“你怎麽說話呢!你媽沒教你怎麽說人話麽!”
“老不死的,你還有理了你?!”那女人聽江媽媽不客氣,更是得了理,大聲叫嚷道,“來啊來啊,都來給評評理啊!他們家孩子先動手打我家孩子,不好好賠禮道歉不說,還罵我們不是人!”
女人的話立時引來一衆人圍觀,她雖把事情說得黑白颠倒,将自己完全放在了受害者的位置上,但也不是沒人瞧見事情發生的過程,故而一衆人就只是圍着,更有看見全程的人給新來的解釋事情始末。
回過神來時江唯已經跑到了近前,正要開口說什麽,就見那大孩子的父親也來了,正對四周的人點頭哈腰地賠不是,拉着女人讓她少說兩句。
江唯收住腳,站在父母身前,默默地瞅着對方。
九年不見,他已經有些認不出對方了。
那男人回過頭來,卻一眼就認出了江唯,失聲叫他:“小唯?”
江唯怔了怔,朝他點一點頭,禮貌性地牽了牽嘴角。
男人的目光直勾勾地,上上下下幾番打量着江唯,過片刻,臉上禁不住露出一絲玩味與興奮來:“你一點兒也沒變樣兒。”
江唯只是笑笑,輕輕“嗯”了一聲。
男人的頭發比上學的時候少了近一半兒,又有啤酒肚,眼神有些渙散,整個人看起來頹廢又落寂,完全是一副不得志的中年大叔模樣。
江唯又禁不住想因為臨時有事而留在酒店裏沒與他們一道來沙灘的謝适宜。
謝适宜還大着他兩歲呢,如今卻還稱得上玉樹臨風,經常惹得一群小姑娘管他要聯系方式。
男人回頭又呵斥了女人幾句,女人才一臉不甘地帶着孩子走了,臨走時仍舊不忘拿一雙怨毒的眼狠狠剜江唯一行人。
再轉回身來,男人一臉渴望地看着江唯:“咱們找個地方坐下聊聊?”
江唯本能地想要拒絕,可看着那張臉,他心裏隐隐生出一絲同情,最終還是沒有狠下心來。
見他點頭,男人喜上眉梢,過來伸手便要抓他腕子。
江唯朝後退了半步躲過,轉過臉對自己的父母說了兩句話,這才又看向他:“就那邊吧。”他指了指旁邊一處人少的地方。
男人點頭,狐疑地看了看抱着孩子的江爸爸與江媽媽,問到:“那是你家人?”
“是。”江唯輕聲道,“我父母和我的孩子。”
“你的孩子?!”男人不敢置信地驚叫,“怎麽可能有女人肯跟你?”
有一瞬間,江唯以為自己會很生氣,但最終這種情緒卻淹沒在了無盡的悲哀之中。他默默地回視男人,沒有解釋,只笑一笑。
男人一臉垂涎地看着他的臉,舔了舔嘴唇:“結婚也沒什麽,最後不都得結麽。”
江唯不鹹不淡地“嗯”了一聲。
男人又說:“這幾年過的怎麽樣?我結婚之後就聯系不上你,一直很擔心你。”
江唯靜靜聽了,分辨不出他這番話到底發自真心還是套近乎,于是只笑着答:“很好。”
“什麽時候結的婚?”男人又問,“怎麽也沒叫我參加婚禮?”
江唯道:“五年前,在國外結的。”
男人立時露出一臉了然的神情:“傍富婆了?我說麽,你這張臉,能娶個正常的媳婦兒困難。”
江唯看着他,忽然覺得惡心至極。他甚至難以置信,當年自己怎麽會為這麽個人愛得死去活來?
男人卻似乎沒看懂他的目光,涎着臉,伸出一只手來想摸江唯。
江唯皺着眉頭閃過。
男人笑道:“躲什麽?當年都是你往我身上貼不是?”
江唯臉上沒了笑,皺眉抿唇,神色十分不愉地看着他。
男人又說:“要是沒那個意思,你剛才怎麽不跟着你爸媽一起走?我還記得當年你出櫃的時候被他們打得半死。怎麽着,娶了老婆之後就和好了?你看吧,我就說不能搞同性戀,還得跟女人結婚。”
說罷他壓低聲音,湊到江唯耳邊道:“不過跟誰都沒跟你爽,我每次睡我老婆,要不是想着你下面吸我那裏的感覺,都射不出來。”
江唯忍着惡心朝後退了一步:“你叫我過來,就為說這些?”
“我知道你肯定忘不了我,我也忘不了你。”男人自信滿滿地說,“咱們都結婚有孩子了,也算是給家裏交代了。人生苦短,何不及時行樂?我知道你寂寞,尤其是後面。”
江唯被惡心得夠嗆,嘴唇不住發顫,如果此時給他一把刀,他甚至會毫不猶豫地沖上去将這油腦肥腸的男人捅死。
好在有人過來,遞給他的不是一把冰冷的刀,而是一只溫熱的大手。
“爸媽說你在這邊。”謝适宜捏了捏他的手,又放開,改摟他的腰,“你朋友麽?”
江唯別過眼,不耐道:“不是。一個同學。”
謝适宜點一點頭,朝有些錯愕的男人笑了笑,手都沒伸:“您好。我是江唯的另一半兒。”
男人這才反應過來,驚叫道:“怎麽可能?!小唯,他是誰?你怎麽可能不愛我了?”
“你怎麽不自己照照鏡子,看看自己哪裏值得我愛?”江唯紅着眼眶回視他,質問到,“你怎麽不問問自己的心,問問你自己到底愛沒愛過我?!”
“我對于你來說是什麽難道你自己心裏沒數麽?非要我說出來才算完?!”
謝适宜偏身将江唯摟進懷裏,安撫道:“好了好了,都過去了,跟這種人計較什麽?”
男人不敢回江唯的話,将怒氣一股腦轉嫁到謝适宜身上,邁着滿是肥肉的腿騰騰騰幾步過來,舉着拳頭朝謝适宜身上便打。
江唯想将謝适宜推開,後者卻比他反應更快,擡腿照着男人的啤酒肚就是一腳,當即把人踹倒在了沙灘上。
謝适宜的一身皮肉雖是健身房裏練出來的,但總好過從不鍛煉的男人,這一腳下去便把男人踹得起不了身。
他剛剛過來時聽到了幾句,早就氣得想打人了,耐着性子等對方動了手,卻又理智地在踹倒人後便收住了勢頭。
拉着江唯的手,在一衆人的圍觀中,謝适宜憐憫地看着躺在地上的男人:“我叫謝适宜,如果你想報警,盡管報。但是你記着,從今往後你再來騷擾我們,我絕不會這麽輕易地饒了你。你也別想用以前的事兒來惡心我,我都知道。”
“江唯是我的愛人,從我決定追求他的那天起,我就決定連他的從前一道接受。”謝适宜的聲音不大,卻仿佛擲地有聲,叫所有圍觀的人都安靜下來,“從他接受我那一刻起,我就發過誓,這輩子絕不能再叫他受一丁點兒的委屈。”
“你想折騰,可以,沖着我來,我奉陪到底。但你敢再招惹他,我會讓你後悔一輩子。”
說完,頭也不回地拉着江唯走了。
謝适宜的腳步很急,直拉着江唯回了酒店,方才抽咽着放開他,躲到一旁去哭。
江唯本來也想哭的,見他這樣,又禁不住覺得好笑,戳着他的脊梁骨道:“哎,你怎麽又哭?多大歲數了,動不動就掉眼淚,比盟盟他們都愛折騰人。”
“可我難受——”謝适宜轉過身來抱住他,“要是再早幾年認識你就好了。”
“早幾年?早到什麽時候?上學的時候?”江唯把臉貼他在不住起伏的胸口上,“要是那時候便認識了,你還不一定喜歡我呢。”
“肯定會喜歡你的。”謝适宜卻固執地篤定道,“要是那時候就認識你,一早便把你追回來疼着寵着,不叫別人欺負你。”
江唯聽了笑出聲來,卻不再反駁他,腦子裏也在想謝适宜的如果。
如果真如他所說那該多好!能少走多少彎路,少受多少苦呢!
不過,就算只有眼下這樣他也已經很知足了。如果曾經的苦難與折磨都是為了與謝适宜相遇相守,就算下輩子仍要走這一遭,他也願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