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這次的夢境比之前進入的都更艱難。
就在蔣澤端想直接醒來時，景物終于再次浮現開來。
剛一進入到林麓的身體中，他便聽見激烈的争吵。
“……誰給你的資格來污蔑我！”
“那請蒙德裏安教授回答我，你的學生葉西，安吉麗娜，還有前天又消失的董文，現在在哪？！”
“——你應該去警署讨要結果，而不是指着自己的導師随口造謠！還有，你來找林麓幹什麽？”
“與你這個殺人犯無關！”
“蒙德裏安！”林麓驚慌的大喊一聲，跑到二人面前，“蔣澤端，你，你怎麽來了？”
蔣澤端盯着蒙德裏安，冰冷道，“我想向您确認上回讨論的事。”
蒙德裏安一把将林麓扯過身後，“上次？上次在他面前污蔑我的事？蔣澤端，不要自以為是的覺得我還對你抱有情誼，或者因為你的家族便對你無可奈何。”
“仗着家族為所欲為的人是誰，你比我更清楚。”蔣澤端握緊拳頭，深呼吸道，“三條人命，絕不可能這麽算了。”
蒙德裏安擠出笑容，“喲，氣勢挺足，可你提出申訴，有誰搭理你了？與其血口噴人，不如拿出證據。”
說完，他扯着林麓走進屋內，将門重重甩上。
“你還是沒有收手。”林麓立刻掙開他的手，不可置信道，“你是不是真的瘋了？”
蒙德裏安面無表情。
林麓驚慌的來回踱步，“蔣澤端一定已經知道了，以他的性格，沒有實打實的把握，他不可能直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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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挺了解他啊！”蒙德裏安忽然大吼，用力踢翻了身側的桌子。
書頁飛散，一片狼藉。
“……對不起。”兩人沉默許久，蒙德裏安低聲說。
林麓空洞地望着他，重複道，“收手吧，蒙德裏安。趁一切還沒有更糟。”
但那人斬釘截鐵道，“不可能。”
“……”
“我馬上就大功告成了！你知道嗎？上一次試驗，人腦已經可以做到活體融入機器，只是不能完全取代，自如控制。只要再多試幾次，我一定能……”
看着蒙德裏安眼底的狂熱，林麓的心終于跌入谷底。
打斷他仍在滔滔不絕的架構藍圖，林麓平靜道，“好。”
“好……什麽？”
“如果你一定要做，那就去做吧。”
“林麓，你終于？"
“但是，讓我來做你的試驗品，”他站起身，走到男人面前，“用我的大腦。”
“不可能！我怎麽會用你的大腦！”
林麓抓住他的手，一字一頓，“不要再傷害無辜的人。蒙德裏安，你會萬劫不複的。”
“……”
他緊盯着蒙德裏安閃躲的眼睛，“如今懷疑你的，一定不止蔣澤端一個。你在踩着刀鋒行走，而我，阻止不了你。”林麓閉上眼，“既然如此，那我就如你所願。”
“你別開玩笑了，我怎麽可能……萬一失敗，你就死在試驗臺上了！”
“你不是很有信心嗎？不是說，一定可以成功嗎？”林麓再次打斷他，沉聲說，“如果不做，就收手；要做，我的大腦給你。但如果你再對其他人下手，我發誓——此生不會原諒你。“
蒙德裏安沉默了，片刻後緊緊摟住他，嘶啞道。
“好。”
……
場景變幻——
燈光陰冷，一側的機器人來來往往，身下是冰冷的試驗臺，面前是身穿防護服的男人。
“一定不會有事的。”蒙德裏安俯下身，試圖露出一個輕松的微笑，“一覺醒來，你就會成為第一個新人類。”
林麓的心在瘋狂跳動，他張開口，在面罩上呵出一層薄霧。
“好。”
四目相對，兩人眼底的緊張逐漸消失，唯剩對方的影子。
沉默中，林麓驚訝的睜大雙眼——那雙綠眸一片水光，滴落下來。
然而他來不及問出口，男人就傾身壓了過來。
唇與唇隔着冰冷的面罩，他們觸碰不到彼此。
然而此時，在閉上眼的無盡溫柔中，蔣澤端聽到這具身體唯一的聲音是：
死而無憾。
……
場景變幻——
一片黑暗，只能看見微弱的光，後腦無比鈍痛，還有心中蔓延的絕望和冰冷。
這個場景格外熟悉——很早之前，蔣澤端看到林麓被蒙德裏安推翻在地，輕蔑地質問他是否喜歡他，并大發憐憫地允許了他喜歡，可最後，又說林麓是倒胃口的東西。
這時，門開了。
“哎。”綠眼睛中，再沒有上一幕場景中的一絲溫情。
“腦袋還疼嗎？”
“……”
“不說話，撞傻了？”
林麓咳嗽起來。
蒙德裏安冷聲說，“上次試驗你沒派上用場，現在需要你再幫我個忙。”
“……你要做什麽？”
“殺了蔣澤端。”
林麓心中一凜，“你說什麽？！”
“我就說蔣澤端怎麽會篤定是我，”他恨聲道，“他破譯了我實驗室的密碼，溜進去翻了資料，幸虧我從未把重要的數據放在實驗室.李……但昨天晚上，我的智腦系統被攻破了。“
“……”
"他拿到證據，已經向聯盟法庭提起申訴。等他過兩天到場提交了證據，就會正式立案……既然他一定要不惜之前的情誼背叛我，那就不要怪我了。“
“所以，你要我幫你殺了他？”
“你？你一個廢物，還想去殺人類？”蒙德裏安冷笑一聲，“你的任務是把他引過來，我來動手。而我，會僞造出一場完美的“意外事故”。”
他俯下身，抓起林麓的頭發，綠眼睛陰森如鬼。
“如果你辦不到，我就會被處以極刑。林麓，你那麽愛我，一定不想看到這樣的，對不對？”
……
場景再次變幻——
林麓推開門，看到了獨坐在實驗室中的蔣澤端。
"蔣澤端，你快跑！“林麓站定在蔣澤端面前，顫聲說。
看着面前形容憔悴的男人，蔣澤端皺起眉，“林教授，你怎麽了？“
林麓突然上前抓住他的衣服，口齒不清地說，“……蔣澤端，我曾經很嫉妒你能得到蒙德裏安的愛，但我必須告訴你，他現在要殺了你。”
蔣澤端眼中滿是疑惑，他看着林麓有些渙散的眼睛，“林教授，你這段時間去哪了？你，是不是遇到了什麽事？”
“你，你以為我瘋了？”
“不，只是……林教授，你慢點說。你說誰要殺我？“
林麓抓着他的手臂發抖，“……蒙德裏安知道你掌握了他的線索，準備去狀告他。他要下手除掉你！你快去找你的家族和親友。現代主題星系這裏蒙德裏安家族一手遮天，他……”
蔣澤端在這混亂的話中表情逐漸清明，而這時——
“啪,啪,啪。”門再次打開，掌聲響起。
“果然不失我所料。”
蒙德裏安踱步走進來，微笑道，“事實證明，再忠心的狗也會咬人。”
“蒙德裏安。”蔣澤端站起身，“你來幹什麽？”
“我沒有想到，林麓，連你也最終選擇背叛我。”蒙德裏安盯着瑟瑟發抖的林麓，“怎麽，寧願讓我去死，也舍不得他？哦，這就是你所謂的喜歡。”
蔣澤端從懷中掏出了槍，指着蒙德裏安，”出去。“
“……呵呵，你這是什麽表情？憤怒，害怕，心虛？“蒙德裏安對林麓搖搖頭，“你知道我是什麽心情嗎？是絕望。從在試驗臺上發現你是機器人的那一秒，到現在你和他站在我對面。”
“……”
“不過現在，也都不重要了。感謝你的不負我望，讓我提前布置在這裏的東西能派上場——想不到吧，其實，地點不在你的實驗室，就是這裏。”
他又看向蔣澤端，“我的好學生，我的得意弟子，我的夢中情人。這麽多年，就算為師實在打動不了你，又何必把我逼向絕路？所以，你不仁，就不要怪我不義了吧。”
他無視蔣澤端上膛的手，慢慢走向一處站定，“但是我得告訴你，其實，我早就喜歡的不是你了。“
“現在出去。”蔣澤端冷聲說，“我最後一次警告你。”
“最後想問你，”蒙德裏安擡起手，腕上的表盤亮起來，“既然破譯了我的實驗室密碼，怎麽不順便給自己加強防範？”
劈啪作響的電流從蒙德裏安腳下的地面順着蔣澤端縱身而去。電閃雷鳴中——
“蔣澤端，去死吧——”蒙德裏安暴喝！
就在蔣澤端被擊倒的電光火石間，他對準蒙德裏安的手指扣動了扳機——
千鈞一發。
大腦一片空白，林麓撲上蔣澤端——
下一秒，到達的雷電和子彈一起，讓有關林麓的所有戛然而止。
……
在黑暗和混沌中，他完全明白了。
大霧終于消散，露出它的每一絲細節。所有的過往串聯起來，讓沉睡中的蔣澤端從一個已經“死去”的機器人中窺探到了一切。
終于清醒。
蔣澤端睜開了眼睛。
而面前，是和夢境中相隔多年的蒙德裏安。
“喲，醒了。”蒙德裏安在他面前揮了揮手，“這一覺睡的夠長啊。”
蔣澤端看到他手中拿着的筆記本，“……路路呢？”
“哈哈，一覺醒來就找路路，得虧你兒子死了，不然還是得被你氣死。”蒙德裏安惡毒的笑着，“告訴你也無妨，路路呢，也死啦。”
蔣澤端握緊雙拳。
“怎麽？傷心啦？”蒙德裏安說，“不過，我倒覺得你要珍惜這種傷心的感覺，因為呢，馬上你連想感受，也感受不到了。等手術之後，取代你的——”
“你就這麽自信？”蔣澤端也笑了，“萬一，手術失敗呢？等了這麽多年，還是沒辦法喚醒林麓呢？或者，林麓一看見你，直接自殺了呢？”
“你給我閉嘴——”蒙德裏安被激怒了，他伸手攥緊了蔣澤端的脖子，“你以為我不敢殺你嗎——”
蔣澤端艱難地說，“你，不敢……我現在死了，你就再也別想見到林麓……”
蒙德裏安雙目赤紅，一拳砸到身後的牆上。
“好，看來你都知道了。”他收回拳頭，吹了口氣，“既然如此，來，說說你在林麓腦子裏都看到什麽了？”
蔣澤端平複後，說，“看到你這個可憐人的所有。”
蒙德裏安陰沉地望着他。
“你和林麓相識多年，在學校時，他就對你言聽計從，甚至将自己的學術成果分享給你，而那時，抱歉，你在追求我，也從未注意到林麓的心意。”蔣澤端不疾不徐，“後來畢業，林麓因為追随你也投身科研，成為你背後的影子，讓你因他非凡的成果獲得贊譽無數。你也漸漸發現了自己對林麓的不同尋常。這時，你有了一個瘋狂的實驗計劃。
你不惜用活人的大腦直接試驗，導致三名學生死亡。當時很多人不乏懷疑，但都被你動用家族關系壓了下去。我也在這時懷疑上你，并向林麓求證。而林麓為了你的夙願，甚至用自己的大腦讓你實驗。
但就是那時，在手術臺上，你發現了自己愛上的人是被你一直惡心的廢物——機器人。這也是“我”昏迷時對蔣麓說自己是772的原因。
手術當然失敗，你将林麓囚禁起來。而這時，我掌握到了證據，你便想假借試驗事故，直接将我殺害。可你沒想到的是，林麓為了擋下我射向你的一顆子彈，直接撲了過來。子彈當然打不死他，但他一腳踩上你布下的電道，本該置我死地的電流卻引向了他。可以說，是林麓救了我一命，也救了你一命。他死在了你面前。
之後我猜，你取出了林麓大腦中的芯片，結合你之前的研究植入到了我的大腦中。但你的研究不成熟，機器人和人類能夠融合，卻不能完全取而代之。這麽多年來，我的夢游，昏厥，種種異常，皆是因為芯片和我大腦産生的排斥。你讓我每日服用的營養液，其實是融合的加速器。
至于我的失憶，既可能是被電擊造成的，又可能是大腦受損的原因……蒙德裏安，我說的對嗎？“
蒙德裏安劇烈喘息着。
“我把他和你融合，不過是為了我的試驗……我怎麽可能喜歡一堆廢銅爛鐵，你給我閉嘴……”
“是嗎？”蔣澤端揚聲道，“你因機器人聲名顯赫，年少出名；你被機器人所救，茍活至今。而你，”他盯着蒙德裏安躲閃的眼睛，“而你，為了讓林麓重現于世，不惜用自己最鄙棄的方式，讓機器人搶占人類的身體。你苦苦等待數年，用盡心血換他重生。你對着那張和他相似的臉，喊的卻是他的名字——你如此厭惡機器人，但你清清楚楚，你早就愛上了林麓！“
“夠了！！”蒙德裏安狂吼一聲。
“是，我愛他，怎麽樣？”他的面容完全扭曲了，“要不是因為你，林麓怎麽可能死！死的應該是你，是你！”他拿起桌上的針管，獰笑起來，“就算現在不用手術，芯片早就把你的大腦侵占的差不多了，你給我把林麓還回來——”
話音未落，一聲巨響。
屋內，報警器瘋狂作響，玻璃應聲而碎，所有的東西都在顫動。
二人還沒反應過來，一陣強光從窗外射來。
蔣澤端擡起頭，怔愣住了。
“蔣，麓。”蒙德裏安看着從數艘星際船蜂擁而至的人潮，咬牙切齒。
他揚起手，将針管狠狠插入了蔣澤端的脖頸中。
“你來晚了——”蒙德裏安對着飛奔進來的男人狂笑，“等他醒來，也再不是你的蔣澤端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