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另一種道路,你是指什麽?”我看着緣一問他,“我很好奇你是怎麽看待這件事。”

雖然明知道他現在也只是個八歲的孩子,但我總會下意識将他當做一個成年人來對話。而這些感覺在岩勝那裏是不會出現的,我也很奇怪這到底是為什麽。或許這是我和緣一之間某種天然的默契感,因為他和我單獨相處的時候,也應該是同樣的感覺吧。

緣一低着頭撫摸手裏的笛子,将它小心地放在懷中。然後看着我說:“母親的身體,已經沒有辦法再繼續拖延地更久了。”

自從緣一說過在他眼中所有人幾乎都是透明的狀态之後,我在後來的幾次單獨相處中也得知了緣一眼中的世界究竟是什麽構造的。而緣一很早以前就能夠看到宅邸中誰身上有暗傷,誰腿腳不便之類的事情。所以在最初見面的時候,他才會一直緊緊地依靠在繼國夫人的左側。

不是因為孩童對母親的依賴,也不是撒嬌。而是靜默無聲地在展現他的溫柔,但繼國夫人明明因為我給予的米而有所好轉,為什麽緣一還是會這麽說呢?

我知道他和繼國夫人之間的感情深厚,于是出于安慰地說:“不會的,米會治好她的。”

緣一顯然是沒忘記那個時候我給予了米兩眼一翻暈過去的狀況,別的不說人在眼前突然暈倒還是蠻吓人的。他靜靜地看着我:“謝謝你,彌生。”

不知道為什麽緣一的這種口氣讓我覺得有些慌張,因為他太平靜了,也太淡然了。讓我開始懷疑自己血液制造出來的米,究竟還有沒有效果。

就在這個時候系統在腦子裏回答我:“啊,你的米啊。和游戲裏一樣的效果啊,消除各種debuff,還能持續回血。但是繼國夫人這種病痛是無法消除的debuff,哪怕你當時用米給她回滿血,随着時間的流逝她也會慢慢地走向死亡。”

“你能做的就是延緩了她死亡的時間,卻不能治愈她。”

我早就應該想到這一點的,所以我身邊知曉我這種能力的人,沒有任何人在第一次出現米之後再度勸說我給予他們神聖的糧食。而繼國夫人自己也很清楚,她的疾病,她的死亡是連神之子都無法阻攔的事情。

“我十歲就要去寺廟了。”緣一說,“只有這件事是不會改變的。”

我試探性地問他:“哪怕繼國大人有想要改變繼承人的想法,你也還是堅持要離開嗎?”

“哥哥做繼承人就很好。”緣一輕聲說,“彌生,我從來沒有和別人說過這麽多的話。甚至在你來之前,他們都認為我是個聾子,因為聽不到他們的話而無法開口。父親并不喜歡我,因為我一直不開口說話,母親也為我擔憂;只有哥哥一直溫柔地陪伴着我,成為繼承人是哥哥的夢想,我不會做出讓他不開心的事情。”

明明他說的話十分平淡,甚至沒有什麽語氣,可是我就是感覺到酸澀的情緒。如果是平時的話,我應該笑着調侃他“沒想到緣一你心裏是這麽想的”,但此刻我反正是笑不出來,眼淚都在眼眶裏打轉。

“我後來開口說話除了哥哥之外大家都不覺得驚訝,是因為母親也将米分給了我。他們覺得米也同樣治好了我。”緣一說,“雖然沒有得到父親的喜愛,但我得到了這麽多已經很滿足了,不應該……彌生,你怎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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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驚訝地看着淚流滿面的我,眼淚順着臉往下滑,我根本克制不住自己。緣一有些笨拙地伸出手擦掉我臉上的眼淚,十分不熟練地哄我:“彌生不要哭,我的話讓你傷心了嗎?”

我說不清楚這種感覺,反正就是難受。緣一的手擦掉了我的眼淚,然後從懷裏又把笛子掏出來吹,雖然聲音真的很難聽,但我看他這麽努力讓我停止哭泣,也就很給面子地慢慢止住了眼淚。

這天晚上發生的事情,成為了第一次緣一和我敞開心扉的契機。我倆都不約而同将這件事當做只有我們知道的秘密,而岩勝在我說了那番話之後,似乎去找繼國大人說了什麽。然後很罕見的,他被罰了,連上劍術課程的時候都是鼻青臉腫的樣子。

“我不痛。”岩勝露出一個笑容來,“很快就會好起來的,父親大人是在鍛煉我成為男子漢。”

能不能成為男子漢我不知道,但我看到他都這麽努力地去證明自己的價值,再聯想到即便是這樣繼國大人還是在思考更換繼承人。我就不由自主為岩勝感到難過,他們的父親,他們的主宰完全沒有在乎過他們兄弟兩個內心的想法,僅僅是看到表面就決定一切。

我拉着岩勝來到我的居所,因為是禦子的居所,又是女孩子的房間。所以岩勝基本上從來沒有來到過這裏,我爬到神龛前面從上面将僅剩的一點米拿出來,交給了岩勝。

岩勝眼睛發直:“這米……不行,我不能要。這是給母親大人的東西,彌生,放回去好不好。”

“吃下去。”我對岩勝說,“至少會治好你身上的傷,快吃掉。”

岩勝的拒絕很微弱,因為他知道這些真的會讓他的傷口在一瞬間就痊愈起來。我沒有給岩勝更多猶豫的時間,直接捏開他的嘴将米倒進去,有些粗暴的動作讓岩勝差點被嗆到。但米已經吃到嘴巴裏,所以他只能大力咀嚼起來。

然後他眼睜睜看着鏡子裏的自己臉上的紅腫淤青全部在慢慢地消退,以肉眼可見的速度消失了。而吃完米之後的岩勝恢複到了比之前還好的狀态,他驚喜中又帶着敬畏的眼神看着我:“彌生,原來你真的是神明的孩子。”

我笑了笑沒有回答這個問題,岩勝似乎有話想要對我說,但他張了張嘴卻又什麽都沒有表示。我原本以為這件事差不多就這麽算了,但是接下來發生了一件令所有人立場都變得更加微妙的事情。

花子臨盆了,并且繼國夫人的病加重,因此卧病在床不能動彈。

這兩個消息是同時傳來的,那個時候我正在菊枝的陪伴下在抄寫百人一首,我隐隐約約聽到了許多聲響和許多人說話的聲音。比起陪伴生産的女兒,很明顯在菊枝這裏陪伴我才是第一順位。

外面有小聲議論花子生下孩子之後要成為繼國大人側室這件事的人,也有在議論繼國夫人病情的人;走廊上不斷地有人在走動,還有各種器皿碰撞的聲音,以及遠遠地聽到閣樓那邊花子臨産時候的叫喊,各種聲音混在在一起,形成了十分令人不快的噪音。

我伸手将面前的紙揉成一團,心裏想果然魯迅先生的那句話是對的:“人類的悲歡并不相通,我只覺得他們吵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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