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關于民以食為天(一)
楊末記得,他第一次被人約出去——是和韓時雨一起。
楊末也不知道為什麽,兩人聯手挂號事件過去之後,韓時雨就将之前的事抛之腦後既往不咎了,隔三差五地就嗡嗡地圍在他旁邊“學長”“哥哥”地叫,非得叫到挨打為止。
陸有器之前一直在國外住着,對于祖國的美食甚是想念,頗有将校外美食全部吃個遍的雄心壯志。
但是外賣只放在一樓的宿管處。他身居四樓,爬下爬上痛苦不堪,尤其在夏天,通常揮汗如雨中食欲就已褪了大半。
外賣小哥給他發來親切的消息提示時,他的心情在水深火熱中掙紮翻滾着。每次都多虧了楊末出手相救。
他的午飯從來都是楊末替他帶上來的,這人幹什麽事都幹脆利落。來消息,下樓,上樓,五分鐘就解決。空調舒适的冷氣就拉不住他的腳步。
直到最近,那個喊樓的小學弟,有事沒事就買多了一份順路帶給楊末。這直接導致了陸有器免費的跑腿服務斷掉。他又不好意思開口讓楊末的朋友給捎,于是又回歸了整天爬樓的悲傷日子。
陸有器尋思着,從西校跑到東校再繞彎到最偏靜的海石公寓,他這路順得是有多崎岖。
楊末勸了他也不聽。最後只好自然而然地接受了這份到門外賣,就不自己去訂了。
這一天,楊末去找程劭請教問題,中午沒回來。
韓時雨敲門進來,把外賣放在桌子上,客客氣氣地對床上的陸有器說,“學長,等楊末學長回來,你幫我問問他這周日有沒有空。”
“哦,行……”陸有器從手機裏拔出頭來,疑惑道:“哎,你怎麽不自己跟他說。”
韓時雨:“我沒有他聯系方式。”
陸有器:“你要啊。”
韓時雨:“……不敢啊。”
陸有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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陸有器覺得好笑,以為他是想給楊末道歉,但是又被自家舍友這兇神惡煞的形象給鎮住,只能小心翼翼地讨好。
他覺得這小學弟有點可愛,便出于好心,把楊末的聯系方式給了他。
韓時雨為了表示感謝,當場答應往後給他捎飯的要求。
……
楊末正在程劭的辦公室,好像學校的官網出了什麽問題,他帶着一群老師和學生在維護。
雖然計算機并不是首大的王牌專業。但就算是鳳尾,也是令普通的萬鳥望塵莫及的。
楊末在一旁看着他們操作,眉頭認真地皺着,時不時提出幾個問題。
旁邊一個本專業的學生給他挨個講解,二人的對話很簡短,像是有一種心靈互通,對方準确地說到一個點,楊末就立馬明白了。
這種共通和默契讓楊末在思考過程中感到十分的舒适,于是忍不住留意了那本專業的男生一眼。
中途楊末來了消息,是陸有器發的,楊末輕手輕腳地走出去,打開聊天界面。
他配了一張照片,桌子上擺着一片外賣。
他發語音道:“你什麽時候回來。”
楊末:“很快。”
陸有器:“你那個小學弟讓我問問你,你周日有沒有空。”
一聽到“小學弟”楊末就頭疼,他皺眉道:“你跟他說我沒空。”
他放起手機,欲要進屋和程劭打聲招呼,便看到那個一直在回答他問題的男生走了出來,兩人撞了個照面。
對方:“你好。”
楊末:“嗯。”
沉默了一會兒。
楊末:“是要去吃飯嗎。”對方:“一起?”
楊末:“行。”
莫名其妙地二人就順路了。
西校的四號餐廳是學校裏最好吃又最貴的一個,三樓的裝修拿到外面比也不遜色,學生小情侶在這裏吃飯也不掉價。
莫名其妙地兩人就到了四餐三樓了。
楊末喜歡這裏放辣椒不手軟的廚師。只要有辣菜,一般都符合他的口味。
而這位也是喜歡這裏的某一道菜,只要是來食堂吃飯,一般都會到四餐三樓。
楊末覺得兩人之間的契合度很有趣,幹脆直接和他待在食堂一起吃了。
“林初。”
對方先是自報門戶,又道,“楊末對吧,程老師跟我提過你。”
楊末點頭。
林初:“是學數學嗎。”
楊末:“嗯。”
林初:“不考慮轉專業?”
楊末:“只是當作興趣。”
林初:“你特別有天賦。”
楊末:“謝謝。”
和他對話,楊末總感覺十分清爽。不用猜測和揣摩也不用去照顧對方複雜的情緒,就像計算機一樣,幾個代碼就可以表達完畢的事情,不會加以贅述。
林初:“程老師說我和你很像,我覺得也是。”
楊末嘴角一彎,笑道:“我也剛想說。”
楊末想繼續說些什麽,但是突然感到身上涼飕飕的。
他一擡頭,突然在不遠處的桌子上,看到了整天纏着他的那個小學弟。
韓時雨的對面有兩個女生,但是他本人的目光正凄凄慘慘地盯在他身上,頗有一種幽怨之意。楊末擡頭時,剛好對上。
楊末:“?”
突然手機來了電。
楊末接起。眼神往那一瞥,發現韓時雨也正将手機放在耳邊。
“哥,我給你帶了飯,放在了宿舍裏。”
楊末拿開手機,看着這個號碼。
楊末又道:“你怎麽在這兒。”
韓時雨:“有人約我吃飯。”
楊末皺眉:“那你給我打電話做什麽。”
剛巧,韓時雨方才一擡眼,看到了楊末的笑容,心中突然覺得堵。磨磨蹭蹭地說不出什麽話來,又重複了一遍:“……我給你帶了麻辣抄手。是跑到中心廣場附近排了好長的隊才買到的。我朋友說那裏的特別好吃。”
韓時雨:“我給你放到了保溫桶裏,一時半會兒涼不了……”他道:“還有從東校那邊買的串,都是加辣的,都放在你宿舍裏了……”
韓時雨委屈道:“我都還沒吃飯……”
楊末:“……”
海石樓中央綠化帶裏經常轉悠着小狗崽,餓了站在路邊嗷幾聲,就會有很多路過的學生心花怒放地給它買吃的。
小東西叫起來很軟,楊末也是路過學生之中淪陷過的一個。
他突然有一瞬間覺得韓時雨現在可憐巴巴的語氣很像那只狗。
不知道為什麽他的心揪了一下,感覺下一口菜放在嘴裏都有了罪惡感似的。
楊末“嘟”得一聲挂了電話。
看着眼前剛鋪好的飯菜,躊躇不決。
林初看到他挂電話時的神情,便問道:“有事嗎。”
楊末憋了一口氣,說道:“抱歉,我可能現在需要回去。”
林初:“沒事,本來就是因為順路才一起的。”
楊末點了一下頭。然後端起餐盤——裏面的菜他只動了一筷子,米飯連動也沒動。
他走到韓時雨的面前。
冷冷地盯着這個人看了半天。
韓時雨十分無辜地眨巴着眼看着他。
他對面兩個女生桌面上擺着習題冊和奶茶,似乎被楊末周圍以身為圓心兩米為半徑畫圓的冷氣場給波及到,以為他是來打架的,本能地往裏縮了一下。
楊末把手中沒動的飯菜放在未進食的大狗面前。指着他說道:“要是剩下一粒米,把頭割下來裝袋子裏提着去見我。”
韓時雨眨了眨眼,裏面泛起笑意,道:“哦。”
女生們仍然沒有搞清楚狀況:“?”
楊末将手機裝到口袋裏,下樓走回宿舍了。
林初轉頭看向這邊,剛好看到韓時雨的陽光燦爛的臉。林初覺得這人很熟悉,還沒等想起來這人的名字,韓時雨便咧開一個笑容對他喊道:“林哥好。”
林初:“?”
……
楊末想起來大學的那一天。
他把韓時雨帶的抄手全部吃完,直接引起扁桃體發炎,半夜爬起來找消炎藥。
他現在都不明白自己當時為什麽要這麽做。
韓時雨坐在他的對面。
爐紅将空氣都加熱到泛起波紋,香味氤氲在裏面,徐徐地飄散出來。
楊末也夾起了一塊生肉片,自行烤完了之後,蘸了蘸料。
但是韓時雨打住他的筷子。
楊末皺眉:“幹什麽。”
韓時雨在這方面特別硬氣:“啧,不許蘸那麽多辣。”
楊末:“我又不是吃點就……”
韓時雨不聽,夾來他的肉片,往清水裏涮了涮,白瓷小碗裏泛起來紅油油一片。然後他再将沐浴完畢的肉給楊末遞回去,說道:“好了。”
楊末:“……”
……
兩人從約定過,限制他吃辣這回事,楊末不能有任何怨言。
但是誰都不會想到,韓時雨這厮居然還将這條約定寫到了婚禮誓詞上去。
他忘不了那天二人穿着白色的西服,站在紅毯上。
牧師用有些蹩腳的中文鄭重地說了一遍——
“楊末先生,你願意和韓時雨先生結為連理嗎?愛他、忠誠于他,無論他貧困、患病或者殘疾……”
牧師的藍眼睛疑惑地一凝。
“……無論他讓不讓你吃辣……”
楊末:“???”
“……都至死不渝,”牧師說道,“你願意嗎?”
他看向微笑着的韓時雨。
他們席上年輕的賓客以及雙方父母,都忍俊不禁。
這人真的是很善于利用每一次他可以說“我願意”的機會。
……
他忍了一口氣,心想一定找機會将這該死的扁桃體給割掉。
他擡頭看着眼前正在烤肉片的韓時雨,他一身黑衣,嚴實到楊末懷疑他會捂出痱子。
楊末嘆氣,将自己的夾克脫下:“你不熱?”
韓時雨:“熱。”
楊末:“熱你脫衣服啊。”
韓時雨啧道:“被人認出來怎麽辦。”
“你這樣更引人注目,跟個傻.逼一樣。”楊末将脫下來的衣服塞到裏面,鄙夷地看了韓時雨一眼,說道:“這裏人又不多。沒人盯你。”
韓時雨覺得也是,自己又不是靠臉吃飯的娛樂明星,平時也沒有狗仔盯梢。于是環望了周圍一下,心稍稍地放下,把帽子墨鏡摘下來。順便嘆了一聲:“憋死我了。”
衣服剛脫了一只袖子,韓時雨突然一怔,然後戰術下趴,快速地将脫掉的那只袖子穿上。
楊末被他這副姿态給下了一跳,皺眉:“你幹什麽。”
韓時雨恨不得從嗓子眼裏擠出聲,說道:“你後面,右後方!”
楊末看傻子的眼神在他身上黏了一秒,疑惑地回頭,然後瞳孔一縮。
“聽說這家風評挺好的,”楊韓走進來,攥着挎包的帶,說道。
柳祚葉摘下鴨舌帽來扇風,發絲輕輕地被吹動,她道:“你餓了?”
楊韓:“有點……”
她偷偷地瞥了柳祚葉一眼。從一開始,柳祚葉就一直跟在她旁邊不怎麽說話,只有提議去哪裏玩的時候會說幾句,就好像一個沒有感情的高德地圖。
她知道柳祚葉一定是有什麽事先和她說,不然也不會無緣無故地将她約出來。
二人到處亂逛,也不知道偏離了原目的地多遠。楊韓終于找到了一家自助烤肉店,想坐下來歇息的功夫,讓柳祚葉把她想說的話給說完,不然自己也覺得不舒服。
“那……這家嗎?”楊韓詢問道。
柳祚葉微不可察地瞅了一眼價格表,眉頭輕皺了一下。
她轉頭看到楊韓頭上的汗珠,還是回道:“行。”
二人往裏去找座。突然路過一桌,柳祚葉奇怪地留了個眼神。
楊韓找到位置之後,她遠遠地望了剛才那桌一眼。
只見兩個人,看起來應該是兩個男人——一個黑衣帶着鴨舌帽,架着一副墨鏡,外套拉到了頂,正緩緩地夾着肉。
他對面的人,穿着一個白底迷彩的夾克,扣着帽衫的帽,也帶着一副墨鏡,正在戰術單手捂嘴,嚴肅地舉着筷子不知從哪開吃。
柳祚葉眉頭一皺,四周張望了一圈,也沒有發現有攝像機,心想這倆要麽搞朋克風的行為藝術家,要麽是旁邊醫院沒排隊挂上號的。
柳祚葉嘀咕道:“他倆不熱嗎?”
楊韓順着柳祚葉的目光望去,也看到了這倆陌生人,突然感覺有點眼熟。
楊韓:“…………”
她立馬轉過頭來,裝作什麽也沒看到,給二人下了一個準确定義:“旁……旁邊醫院沒挂上號的吧。”
柳祚葉:“哦。”
……
楊末開始思考。
他們為什麽要躲。
一他們沒在跟蹤,二他們兩人又不是什麽偷偷摸摸的關系。
韓時雨得大幅度地擺動腦袋才能看出來他在搖頭:“我也不知道,就,下意識。”
楊末忍無可忍地從底下踹了他一腳。
“……可你為什麽也這樣。”韓時雨不解,透過墨鏡看了他一眼,道,“你難道不是第一次跟蹤小楊?”
楊末:“…………”
這該死的韓時雨行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