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第六只竹鼠
一只看上去不太起眼的小匣子,正安詳地躺在他的手邊。
它看上去倒是與這周遭光亮簡潔的一切格格不入,因為太過陳舊,就好像飛升之前的世界最普通的小金屬匣,被撞得坑坑窪窪,表面的顏色也不複鮮亮,鏽跡斑斑。
白暑怔怔地望着它,愣了半晌,突然回過神來,猛地一骨碌翻身坐起,盤起兩條腿,俯身湊近了這匣子。
它看上去不像是原本就屬于上仙房間內的東西,而更有可能是方才來過的那個人留下的。
方才的人會是誰?和上仙什麽關系?為什麽明明看到了陌生的他,卻還毫不在意地把這東西放在他的旁邊?
一瞬間白暑的心頭生出萬千疑問,卻一個也得不到答案。
他心頭忐忑,從來沒有獨自面對過這種情況,自然手足無措。他也不敢擅自再去觸碰面前陳舊破爛的小匣,生怕裏面藏着什麽要命的玄機。
可是盡管如此,他的目光卻始終無法從上面挪開,一雙圓溜溜的眼睛充滿了探究的欲望。
就在剛剛碰到這東西的一剎那間,他就感知到這裏面的東西絕非凡品,而是一個品階很高的儲物芥子空間。
他曾經聽其他妖精閑談時提起過,但凡是品階高一些的儲物法器,都曾經是屬于強大修者的東西,裏面必然藏着價值遠高于儲物法器本身的重寶。
白暑只聽說過重寶,卻沒見過“重寶”究竟長什麽樣子,難免會萌生出強烈的好奇心。
一瞬不瞬地直直盯了半晌,舔了舔柔軟的兩瓣嘴唇,白暑小小地嘆了一口氣,到底還是有些不舍地挪開了視線。
好奇歸好奇,他可是一只受過基本禮貌教育的好竹鼠,不能觊觎別人的東西,也不能在未經允許的情況下去用神識進行探查。
盡管感到遺憾,他還是慢慢地躺了回去,縮到了剛被自己體溫捂得溫暖的被子裏。
只是經了這麽一遭,他的睡意短時間內很難再次醞釀出來,睜着一雙濕漉漉的眼睛,東瞧西望,怎麽也睡不着。
他随手捏了捏厚重的被子,敏銳地覺察到手感似乎不夠柔軟,和自己以前蓋的小被子相比,雖然更加細膩了,但摸上去還是不能叫他滿意。
這似乎不是他見慣的那些材料,非棉非絨,以神識探查內部,也認不出它究竟是什麽東西。
他手上又不輕不重地随意捏了兩把,就松了開來,沒太多想,只當是仙界獨有的東西,與凡品自然不同。
事實上,床與被子對如今的聯邦人來說,是一種新興的複古品,仿造古地球傳下來的資料所複刻而成,并非睡眠時的剛需。
愛德溫之所以會使用它們,也僅僅只是帶頭致敬遠古時期的地球,致敬逝去的時代,致敬文明的起源,而不是為了禦寒。
真相永遠和白暑小腦瓜中的奇妙猜測差了十萬八千裏那樣遙遠。
但白暑絲毫沒有自知之明,依然饒有興致地觀察着房間裏的每一處,深深地感覺上仙和阿笛的房間結構完全不同。
上仙的房間很簡潔,東西不多,但裏面依然有許許多多他見都沒見過的存在。
白暑感到眼花缭亂,左顧右盼了良久,也沒瞧出個所以然,卻再也躺不安穩,重新坐了起來。
身體還沒坐安穩,他就忽然感覺自己的肚子傳來了“咕嚕嚕”的聲響,腹部發緊,感覺到了已經很久沒有過的饑餓。
距離上一次吃東西,好像的确已經有一段時間了。
他擡手按了按自己的腹部,沒找到造反的胃,小手卻都幾乎陷到了自己肚子上的軟肉裏。
這都是被阿笛喂胖的肉。
白暑有些赧然,臉上出現了一絲不好意思的情緒,旋即又感到了陣陣難過,鼻尖開始發酸。
沒有成精之前,飼養人定時定量投喂,阿笛怕他吃不飽,會把食物讓給他先吃,又怕他吃得太多惹得飼養人不悅,總會阻止他暴食。
成精之後,他們兄弟倆終于獲得了自由,阿笛便再沒叫他挨過餓,明明是同胎出生的兄弟,相差并不大,阿笛卻總是自覺地照顧他,保護他。
白暑情緒低落,就連餓肚子都顯得沒那麽重要,還是離開了阿笛的這個事實更叫他委屈難過。
除了阿笛,再沒有人會對他那麽掏心掏肺的好了。
如今他莫名其妙地來到這仙界,既沒有實力,又沒有背景,甚至連個真正可以依偎依靠的人都沒有。他簡直變成了世界上最最可憐的小竹鼠。
他垂頭喪氣地盤腿坐在床上,神情無比惆悵,一動不動地神游天際,一坐就是許久。
愛德溫推門而入時,看到的就恰好是這樣一幕。
床邊盤腿坐着一個身型嬌小的少年,一張圓潤小巧的臉上是泫然欲泣的悲怆表情,仿佛下一秒就要嚎啕大哭。
愛德溫的一顆心像是瞬間被什麽東西揪住,狠狠地擰了一把。
這樣強烈的感覺幾乎前所未有,對他而言十分陌生,從前他也曾在探視聯邦新生兒的時候萌生出保護的欲望與責任擔當,但似乎又與如今的感覺有所不同。
他立刻快步走近了床邊,蹲下身半跪一條腿,仔仔細細地打量了一遍少年,确認對方身上沒有受傷,才稍微松了一口氣。
“怎麽了?”
猶豫了一下,他開口直接問詢。
既然身上沒有受傷,那就沒有太大問題,但盡管如此,他還是做不到放着對方不換,任由一個可憐兮兮的小家夥情緒持續低落。
然而或許是白暑太過于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中,又或許是愛德溫的聲線太過低沉,語氣略顯生硬冷肅。“怎麽了”三個字剛一問出口,白暑就猛然一驚,渾身哆嗦了一下,幾乎從床上跳起來。
他一雙圓眼中盛滿了無辜與驚懼,緩了數秒才堪堪回過神來,搖了搖頭。
雖然他一直都是一只誠實的竹鼠,但他還是不太情願與不太熟悉的人說起阿笛。就算上仙看起來是個好人,還說過要給他當靠山,他也依然不想透露絲毫有關阿笛的信息。
阿笛是他最親密的兄弟,不輕易地對他人說起阿笛,是他對阿笛的一種保護。
愛德溫的眸色微微暗了暗。
他一眼就能看出來這小家夥分明就是有事藏着掖着不肯說。
作為一向理智的聯邦王,他完全能夠理解,畢竟他們還很陌生,并不熟悉,有所隐瞞也是再正常不過。
可是情緒上,他第一次感到不是那麽平靜,失落與探究到底的欲望沖擊着他的內心,如同燃燒在胸口的一團火。
他不希望被這個小家夥隐瞞,他希望保護他,但又不僅僅是單純地保護他。
這種名為占有欲和掌控欲的情感對于一向正直的愛德溫而言十分陌生,又僅僅只是一個初态的萌芽,不易捕捉,使他根本無法清晰地認識到它的存在。
白暑搖了頭之後,心裏一直很慌,便偷眼小心翼翼地瞄着上仙的表情,生怕惹得對方不快。
然而怕什麽來什麽,他心頭祈禱着上仙千萬不要生氣,就眼睜睜地看着面前的男人本就已經十分嚴肅冷淡的面色似乎驟然變得更加陰沉。
白暑一瞬間就慫了,心頭害怕得要命。
上仙一定是看穿了他在敷衍,動了怒氣。
他不敢再保持沉默,哆哆嗦嗦地擡手摸了摸自己的肚子,小腦瓜忽然靈光乍現,低聲嗫嚅了一句,“我,我就是太餓了……”
餓是真的餓,不完全是信口胡說的找借口,他本來也就是因為肚子餓了,才會坐在床邊思考人生。
長相純良無害乃至于有些稚氣未脫的少年滿眼都是祈求與讨好,可憐巴巴的神色一瞬間就擊中了愛德溫的心髒,令他呼吸都幾乎止住。
縱使他心頭是有一頭潛伏的野獸,此刻也完完全全被對方俘虜馴化,關進了絕無可能掙脫的牢籠。
他挺直脊背,站起身來,舉起手又放下,猶豫再三,終究沒有擅自去揉搓白暑那看起來就很好摸的頭發。
在沒有完全建立起信任之前,他得更小心一些對待這個小家夥,盡快讓對方脫離這種連肚子餓這樣的小事都不太敢和他說的狀态。
“我去給你拿些營養劑。”
撂下這樣一句話,愛德溫便擡腿想要暫時離開,目光随意地劃過床上,漫不經心地掃視過去,卻忽然捕捉到一個與整張床格格不入的東西,頓時凝住。
他的神色沒什麽變化,但身體明顯緊繃了一瞬,薄唇微抿。
那躺在枕邊的小匣子他再熟悉不過,每一次探望父母,他幾乎都會被母親聶阮拿着這東西以各種各樣的方式逼婚。
在戰場上他都沒有形成的恐懼心理,在家卻被母親聶阮逼迫到了極限,幾乎看到這東西,耳邊就條件反射地幻聽出聶阮的種種勸告與數落,如同魔咒一般。
深呼吸數次,他才從這種狀态中掙脫出來,強迫自己挪開視線,收回剛要邁出的腳步,蹲下身與白暑認真對視。
他擡手指了指枕邊,聲音盡可能地放輕放緩,以保證不吓到對方。
“是誰把它交給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