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第五只竹鼠
事實上,物極必反總是會很好地體現在白暑身上。
他方才一直緊張得太過了,以至于現在完全反了過來,從身體到精神都松懈下來,幾乎要将自己完全封閉,與現實隔離。
短短的時間之內他遭受了太多的意外驚吓,實在是需要時間來平靜消化。
躺在愛德溫床上的那一剎那,他感到自己得到了救贖。
作為一只什麽艱苦環境都待過的竹鼠,上仙的床雖然不夠柔軟,但至少非常幹淨利落,空間很大,能夠叫他躺得比較舒服。
在他的認知中不存在“客套”這一詞彙,阿笛也沒怎麽注意提過這一方面,妖精之間的相處一般都真誠而直接,很少會出現心口不一的情況。
甚至有不少妖精把邀請夥伴與自己同住作為示好的方式,将自己的領地向夥伴敞開。
所以白暑睡得毫無心理壓力,完完全全把自己所敬畏的上仙的床當成了自己臨時的小窩。
作為聯邦王,愛德溫的每一棟房子都是經過嚴謹的設計與布置的,就連這一間屬于他的臨時休息室也不例外,安全性絕佳,隔音也非常良好,不僅屋內設置了各種防入侵系統,屋外也是把守森嚴。
在他繼位聯邦王至今的十年間,曾有不下百人試圖以各種手段進入他的房間,但無一人成功。
妄圖進入愛德溫房間的人數不勝數,但真正能夠自主出入他房間的人卻只有三人,即他本人與他的父母,上一任聯邦王與夫人。除卻他們之外,再沒有第四個人能夠通過愛德溫房間的識別認證系統,就連愛德溫同父同母的親弟弟都做不到。
之所以愛德溫将房間出入權給予父母,也僅僅只是一種表達親密聯系的象征,前任聯邦王與夫人大多數時間都并無興趣窺探自己已經能夠獨當一面的兒子的生活,十年間前來探訪的次數屈指可數,少得可憐。
這種并不密切的往來關系使得一向嚴謹的愛德溫也忽略了這個變數。
房間內,白暑很快就陷入了沉沉安眠,并隐約進入了修煉的冥想狀态,警覺性大大降低。
一雙屬于女人的鞋子踩着優雅的步子不緊不慢地穿過走廊,沒有受到任何侍衛的阻攔,反而一路都在接受他人的行禮。
她在屬于愛德溫的房間門前站定,一雙保養得當的手剛一搭上門,細微的檢驗聲便環繞她周身響起,識別着來人的身份,轉瞬間就為她解除了鎖定。
這意味着女人不是別人,正是愛德溫的生母,聶阮。
想着自己大約已經有兩年左右的時間都沒有主動探望過自己的大兒子,趁着這場盛大的軍演,聶阮難得起了性質,抛下了自家丈夫,悄悄跑來兒子這裏,想要給兒子一個驚喜。
和大多數被保護得太好的女人一樣,盡管已經生養了兩個兒子,自己也早已年過百歲,在聯邦人平均三百歲的壽命中也已至中年,聶阮卻依然保留着純真的一面,時不時都會興致勃勃地去做一些平時想不起來做的事情。
她嘴角含笑,愉快地踏入愛德溫的房間,第一件事就是環顧四周。
目光從愛德溫的房間布置上一掃而過,她臉上笑容瞬間淡去,緊緊地皺起了眉頭,面上流露出了明顯的嫌棄。
“怎麽還是這副老樣子……”
她低聲嘀咕了一句,頗有幾分恨鐵不成鋼的咬牙切齒。
作為一個天生偏好各種新鮮事物,喜歡漂亮可愛東西的女人,她最不喜歡的就是自己丈夫以及兩個兒子如出一轍的嚴肅無趣。
在她看來,愛德溫簡直完美繼承了他父親盧修斯的基因,從小就是一個面無表情的悶葫蘆,就連房間都是極盡可能地精簡,只存在必要的條框,一點生活氣息都不曾擁有。
這樣一個又悶又冷淡的人,簡直注定孤獨一生。
一想到自己的兩個兒子無望的感情未來,聶阮便不由得連連嘆息搖頭,愁得簡直滿頭秀發都失去了原本的光澤。
只是兩個孩子都已經長大,她幾次三番勸告無果,又別無他法,只能嘴上絮絮地自言自語般念叨着,聊以發洩。
“你都已經四十二歲了愛德溫,連場戀愛都沒談過,別人家的孩子都結婚了,你難道是想像你父親一樣嗎……”
想當年同樣是老處男悶葫蘆的盧修斯為了追求她,可謂是死纏爛打,一向沉穩端莊的老男人連臉皮也不要了,各種蠢得要命的手段用盡,才稍微軟化了她的一顆心。
聶阮還清晰記得盧修斯當年的蠢樣,十分害怕自己的兩個兒子也會步盧修斯的後塵。
畢竟兒子們流着屬于她的一半血,出去丢人也相當于是在抹她的面子。
重重地嘆下一口氣,聶阮感到無可奈何,只能搖頭咬咬牙,決定先把自己帶來要交給愛德溫的東西找個位置放好。
她這一次來,也把自己家裏傳承下來的手環給愛德溫帶來了。這可是古地球時期的遺留物品,相當珍貴稀有,畢竟放眼整個聯邦也很難找出幾件古地球時期的完整存品。
只要愛德溫找到結婚對象,那麽這非同一般的珍品就會屬于那個人,作為訂婚禮物。
這樣的話她曾經不止一次地向愛德溫提起過,這次她親手把它帶給愛德溫,催婚的意味已經不能更加鮮明。
聶阮微微一擡手,便從自己指環的空間紐中取出了一枚古樸的小匣,裏面裝着的就是那手環。
床上一直安靜睡覺的白暑終于翻了個身,伸了伸腿。
空氣在這一瞬間凝滞。
聶阮的動作完全僵住,一雙美目中流露出十足的驚愕,面上滿是不可思議,擡起的手在半空中都忘了放下。
她有些遲緩地扭過頭去,動作好似最初代的機器人一般僵直,目光對準了愛德溫的床,乍一觸及那睡得正酣的小家夥,下意識地想要張嘴爆發出驚喜雀躍的尖叫,卻又生生忍住,捂嘴憋了回去。
方才她竟然一直沒有注意到自家兒子的床上睡着個人!
一直獨來獨往,悶得像個機器一樣,根本沒談過戀愛的愛德溫……竟然已經悄無聲息地和人同居了?!
看見此情此景,聶阮的內心不但沒有感到半點被欺騙的憤怒,甚至還有着滿滿的激動與歡喜。
家裏兩個送不出去的糟心兒子,終于有一個有動靜的了,而且還已經發展到了同居的地步!
聶阮相信自己的兒子不會搞什麽快分快合,只睡覺不談情的流氓行為。既然愛德溫留了人睡在自己的床上,那一定是已經談到了這一步,水到渠成,愛德溫絕對不是那種不負責任的男人。
她悄悄走近了一些,将床上的人看得更加清晰,認一認自己未來長兒媳的臉。
這一看,更是不得了。
目光掃過對方那張小臉的剎那,她就仿佛被什麽東西擊中了一般,幾乎要捂着胸口,呼吸不暢。
聶阮的呼吸不由自主地變得粗重,緊緊地攥着自己的雙手,一直以來在人前苦心營造的端莊溫柔人設瞬間崩塌,根本不能控制自己的情緒。
太可愛了。
她滿心只有這一個想法,充斥着她的整片思維,叫她根本無法将目光從對方臉上挪開。
這樣一個白白嫩嫩,圓潤的恰到好處,長相讨喜又模樣乖巧的孩子,簡直就是她夢寐以求的兒子!!
當年她懷孕的時候,也曾夢想着能夠得到一個這樣軟乎乎圓嘟嘟的可愛小孩。直到她一前一後地生下了愛德溫和格雷這面癱兄弟倆,才終于認了命。
但事情證明,她到底還是幸運的——
愛德溫這個她曾經以為會單身一輩子的大兒子,竟然給她拐回了這樣一個處處都讨她喜愛的小家夥!
她活了一百多年,還是第一次見到這個年紀還這麽可愛的孩子,聯邦人過了五歲之後,個個都像是被打了催長素一樣,迅速地成長起來,很快就能徹底擺脫柔弱的幼年狀态,男孩女孩,具是如此。
不單單是長相,更是從骨子裏開始轉變的一種氣質變化,每個人都蒙上一層強硬的外殼,不再依賴父母,也就意味着與父母的關系變得愈來愈遠。
愛德溫與格雷兄弟倆就更是其中的标志性人物,小小年紀就相當的獨立自主,還沒叫聶阮真正體會到做母親的滋味,就已經不再被孩子們需要。
與之相比,面前這孩子就是像個寶藏,明明看起來應該是已經不太小的年紀,氣質卻依然柔和,整個人都沒什麽棱角,和五歲之前的聯邦奶娃娃如出一轍,只想讓人抱在懷裏好好保護疼愛。
聶阮的心幾乎都要融化成一灘水,沉寂了多年的母愛重新燃起,并迅速變成了熊熊大火,蔓延到了她胸膛的每一個角落。
她擡手想要去摸一摸對方的小臉,卻又害怕把熟睡的對方吵醒,便縮回了手。
她的大兒子愛德溫已經有伴侶了,還相當的可愛,是個絕世小寶貝。
這個認知使她根本無法靜下心來,在房間裏踱步良久,終于還是按捺不住——
她悄無聲息地把手裏捏着的裝有傳家寶的匣子放在了熟睡的白暑枕邊,而後拍了拍自己的臉,調整表情,保證自己看起來依然溫柔典雅又端莊,而不至于癡态十足,才踏着與來時一樣的步子離開,原路返回。
沿途的侍衛依然向她致意,沒有人知道她其實有些腳步虛浮,心跳如雷。
她迫不及待地想與孩子的父親分享這個驚人的喜訊。
房間內。
躺在床上的白暑已經睜開了眼睛,一雙眼眸委屈含霧,瑟瑟發抖。
他早就醒了,只是意識到房間裏有人來了,不是上仙,就一直也沒敢睜眼,緊張呼吸都錯亂,心裏害怕又委屈。
确認人已經走了,他又平複了一下心情,才敢活動自己僵硬的四肢,手臂向上一抻,卻碰到了一個硬硬涼涼的四方塊,下意識地抽回手,仰頭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