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第十一只竹鼠

與玉镯本身的冰涼觸感不同,當白暑的神識探入芥子空間的一瞬間,渾身感受到的是一種奇異的暖流。

這是一個靜谧的空間,半點聲音也沒有,也沒有活動的跡象,仿佛世界被定格在了某一瞬間。

而這方獨立出來的世界,對白暑又有着別樣的意義。

他原本歡欣雀躍地将神識探入其中,卻在乍一看見芥子空間內這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後山坡時,頭腦“嗡——”的一下陷入了轟鳴。

這是他被天雷劈得飛升時所待的地方。

為了躲避不必要的麻煩,他遠離了人類居住的城市,阿笛還特地給他選了這麽個安全的地方渡劫。

強自按捺着心頭的不安,白暑又仔仔細細地查探了一番這個芥子空間。他的神識在這裏堪稱淩駕于一切,以至于這裏的每一寸土壤,每一根草木,他都可以在眨眼間便盡收眼底。

然而越是仔細查探,他就距離真相越近,越無法欺騙自己——

這芥子空間不大不小,的确就是他渡劫時曾經待過的那一個後山坡。

他甚至還在層層疊疊草木的掩映之中找到了一塊年代看上去便十分久遠的墓碑,上面赫然端端正正的刻着他的名字。

是阿笛的字體。

盡管碑面經受了日曬雨淋難免有所磨損,但顯然有人一直在用心保護,整體看上去幹淨而完好。

白暑的神識幾乎都要不穩,精神恍惚,整只鼠都因擺在面前的這些事實而受到了極大的震撼與沖擊。

他滿腦子充斥着各種亂七八糟的想法,但沒有一種能夠解釋這究竟是怎麽一回事。

在這方莫名的芥子空間之內,他找不到任何答案與線索,只得暫且将神識退出了空間,雙目失神的睜着,怔愣良久也依然回不了神,面上不自覺地寫滿了茫然與悲傷。

他打着哆嗦,在柔軟的座位上把自己縮成了一團,雙手抱着雙腿,大腦一片空白。

飛行器內依然安靜,只能聽到兩道一淺一重的呼吸聲交織在一起。

直到被載着前往了又一個陌生的地方,感覺到飛行器停了下來,白暑才稍微從紛亂的思緒中掙紮出來,眼眶通紅濕潤,連帶着鼻尖也染上了紅色。

坐在一旁的愛德溫剛一站起身來,轉過頭看到的就是這副模樣的白暑,一瞬間便感覺到了前所未有的手足無措。

這小家夥還在生他的氣?

而且看着那仿佛下一秒就要落下淚珠的委屈表情,似乎比剛剛的程度更甚幾分。

聯邦王高高大大的身體僵硬的立在那裏,臉上雖然看不出什麽,卻明顯已經不知該如何是好,擡起的手遲遲不敢落在白暑的頭上,生怕看到對方真的哭給他看。

只稍微一想象白暑哭泣的樣子,他的心都仿佛被狠狠揪住了。

這麽可愛的小家夥,應該被護在胸口,捧在手心,沒有人會舍得看着他哭。

作為自認為的“罪魁禍首”,愛德溫緩緩收回了伸出去的手,垂下了頭,陷入了深深的自責之中。

他一回想起自己方才冷冰冰的語氣,就恨不得時光能夠回溯,讓他能有重來一次的機會。

淚眼汪汪的白暑吸了吸鼻子,扁扁嘴憋回眼淚,感覺胸口仿佛堵着什麽東西一樣十分難受。

他稍微放松了一下自己蜷縮的四肢,仰起頭望向正盯着自己的男人,反複深呼吸了幾次,才得以使自己的聲音不帶上哭腔。

“您能告訴我您是什麽人嗎?”

在心裏糾結思考了好半天,他到底也沒有找到一個完全合适的理由解釋這一切,雖然最終有了一個隐隐的猜測,但也并不太願意去相信。

少年軟糯的聲音中帶着濃厚的鼻音,顯然是在勉強忍住不哭,聽在愛德溫的耳中更顯得可憐委屈,讓一向沒什麽劇烈感情波動的聯邦王深刻地感覺到了心疼。

他這才忽然意識到對方或許不僅僅是害怕他,而是內心十分敏感,被他無意兇過之後可能想到了更多。

他們才剛剛相遇沒多久,這小家夥又并非聯邦的子民,不認識他也在情理之中。對于對方而言,他只是一個身份不明的陌生人,本就還不值得信任。

在這種情況之下,他的一點點冷漠對于小家夥而言都如同寒冰三尺,讓對方剛剛鼓起的一點親近他的勇氣完全打消,取而代之的是害怕與委屈。

頭腦慣常冷靜的愛德溫也在不知不覺間忽略掉了白暑身份依然存疑的事實,下意識地就默認了對方是個無辜脆弱需要保護的小可憐。

他蹲跪下來,擡手摸了摸對方的臉頰,動作放得極其輕緩,努力使自己看起來溫和一些。

“你現在所在的星球屬于聯邦,是聯邦的中心星,我是現任聯邦王,愛德溫·卡特,你可以叫我愛德溫。”

用不太熟練的古地球中國語說完這句話後,他又用聯邦語說了一遍自己的名字。

“愛德溫。”

他的咬字緩慢而清晰,仔仔細細地說給白暑聽。

“這是我的名字,你可以直接這樣叫我。”

望着跪在自己面前的男人,白暑心中翻湧的悲傷暫時被止住,注意力轉移到了對方的話上,試探着開口重複了幾遍。

“愛德溫…………愛德溫……”

只是學會了怎麽稱呼對方,悲傷又卷土重來,更加來勢洶洶。他的一雙圓眼中充滿了訴求,輕輕地叫了兩聲對方的名字,而後便急迫地繼續開口詢問心中的疑惑。

“聯邦是什麽地方?這裏是仙界還是地球?”

他迫切地想要知道自己今生還能不能再見到阿笛,還有那些和他關系很好的妖精朋友。

由于心中焦急,白暑的語速有些快,使得本就不怎麽熟悉古地球語的愛德溫花費了很長的一段時間也沒能消化這個問題。

他搜刮了自己的全部知識庫存,也沒有關于“仙界”這個詞語解釋的印象,便呼叫了光腦助手,在光網上進行搜索。

光腦運作迅速,只在瞬間便完成了搜索與篩選的大量工作,給了愛德溫一個最佳答案。

“仙界是古地球古中國的某種信仰中,被信仰的對象所居住的地方。”

這個結果讓愛德溫不由得皺了皺眉,擡眸對上白暑渴望他回答的眼神,心中更是感到沉重萬分。

該死的黑市奴隸販賣組織,究竟給這個小家夥進行了怎樣的洗腦?

大概只有從幼年時期便開始洗腦才會導致對方不但沒有聯邦常識,只會說古地球語,甚至還以為自己正身處于已經徹底覆滅消失了的地球,認真地相信有“仙界”的存在。

愛德溫感到十分痛心,不單單是為了無辜受害的白暑,也是為了其他那些仍然被圈養在火坑之中的星際奴隸。

身為聯邦王,他有責任剿滅這罪惡的幕後組織。

懷着沉重的心情,他緩緩站起身來,一邊伸手遞給白暑讓對方借力起身,一邊斟酌着開口,聲音盡可能溫和,帶着安撫的意味。

“地球至今已經覆滅數千年,聯邦不是仙界,只是新建立起來的聚居地,囊括了幾個适宜居住的星球……”

他仔仔細細地耐心給白暑解釋,可白暑已經什麽都無法再聽進去。

如果不是有男人的力量提供支撐,白暑幾乎要跌坐下去,呼吸急促,大腦一片空白。

有淚水開始不受控制地湧出他的眼眶,叫他無法控制自己面部的抽搐,想要憋住,卻發出了劇烈的抽泣聲。

地球已經覆滅數千年。

這句話像是一記重擊,避無可避地鑿上了他的心頭。

他哪裏是飛升到了仙界?

他分明是在那滿天的雷光之中穿越了數千年,一瞬間踏破了時間與空間的屏障,來到了他本不該來的地方。

白暑哭得渾身直打哆嗦,自打出生以來還是第一次這樣難過。

這裏不是仙界,他再也見不到阿笛了。

他無法想象在自己穿越失蹤之後,阿笛是懷着怎樣的心情尋找他,最終被一次次的失落磨滅了希望,親手給他立了墓碑。

地球覆滅,他的故鄉已經蕩然無存,阿笛與那些妖精夥伴活下來的可能性幾乎沒有。

如今的他,已經徹底是孤家寡鼠一只,這方才剛剛得到的儲物法器竟然成了他唯一能夠感受故土氣息的途徑。

愛德溫正說着話,猛然間就聽到了一聲劇烈的抽泣,緊接着就是連綿不絕的哽咽與嘤嘤嗚嗚的痛哭聲,心頭頓時一慌,扭頭就看到了哭得正厲害的白暑。

他連忙擡手動作生澀地将對方揉進自己懷裏,小心翼翼地拍打對方的脊背,整個人都陷入了手足無措的狀态中。

是不是他說得太直接了?

愛德溫眉頭皺緊,又一次在心底譴責起了自己的情商。

他明知道這是怎樣一個脆弱的小家夥,卻不懂得委婉迂回,從長計議,而是直接就生硬地擊碎了對方生命中被樹立起來多年的全部觀念。

飛行器現在就停在聯邦研究院的門口,他原本是打算帶着白暑來檢查一下身體的各項數據,再暗中通過催眠手段确認核實對方的真實身份。

可是看着白暑傷心欲絕的樣子,他實在是不忍心再向對方施加新的壓力。

檢查還是改日再來,小家夥需要一定的時間緩沖。愛德溫在心底這樣告訴自己,第一次這樣沒有原則地延期了原本設好的計劃。

他這樣想着,重新啓動了飛行器,準備直接帶着白暑回到自己在中心星的正式住處。

被他抱在懷裏的少年身體柔軟,能夠完完全全被納入他寬闊的胸膛。除了白暑之外,愛德溫從來沒有擁抱過一個非血脈至親,心中被憐愛之情充斥,幾乎要滿溢出來。

他把人抱得更緊了些,希望能起到一點安撫的作用。

然而手臂剛剛收緊,他卻猛然間感到懷中一空——

愛德溫目光敏銳地捕捉到了消失的少年竟然猝不及防地變成了在軍演現場初遇時的白色毛球,立刻反應迅速地蹲下身,動作小心溫柔地将對方和翠色的手環一起從散落在地的衣物中撈出,抱在自己臂彎之間。

這一切發生得猝不及防,就連白暑本鼠也很懵。

他原本哭得滿臉毛都濕了,一瞬間又吓得噎住,盯着被男人拿在手裏的玉镯法器,打了個難過的小哭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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