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第四十九只竹鼠

“我會留下來。”

說出這樣一句短短的話,似乎就已經耗費了他很大的力氣。

高大的男人眉眼間不可避免地染上了一絲愁緒與顧慮,卻也還是開口重複了一遍自己的選擇。

“我留在這裏,留在白暑身邊。”

“但是在留下來之前,我繼續回一趟聯邦,交代一些事情。”

他沒忘記自己聯邦王的身份。

聯邦不能沒有領導者。但好在這個領導者并不必須是他。

他還有一個尚未老去的父親,還有一個比他更加年輕的弟弟。

更何況聯邦王的位置其實并非是只有他們家族中人能坐,而是人人皆可。

之所以會看上去如同世襲制度,實際上只是因為他們本身足夠強大,貢獻頗多,受到聯邦群衆的強烈推舉。

只要他把這個領導者的位置交出去,并确保自己離開之後聯邦依舊能夠走上正軌,那麽他留在白暑身邊也并非不可。

之所以會猶豫這麽久,全都是因為另一種感情的牽挂。

親情。

父母尚且健在,他卻選擇長久地離開,屬實不該。

他将白笛的話考慮到了最後,發覺對方就是想讓他在這兩種感情之間做出抉擇。

愛德溫的話就這樣說出口,所有人都是為之心頭一沉。

白笛目光猛然凝實,撫摸着白暑的手頓時停住,久久不能動作。

“你确定?”,他緩緩開口,聲音不似先前那樣冷硬,反而多了幾分猶豫。

愛德溫會直接做出這樣的選擇,着實是超出了他的意料之外。

他本以為愛德溫會向他提出第三種選擇,或是使用緩兵之計,與他再拖一段時間。

而他想要做的,就是借此方式聽一聽愛德溫的真實想法,再與對方多相處得久一些,替白暑把把關。

他并不太清楚聯邦人類的具體情況,只知道愛德溫是聯邦的王,而人類歷代的王都不是随随便便就能更換的。

愛德溫看上去是那樣一個責任感重的男人,本不該這樣輕率地抛聯邦于不顧。

可是在他這樣詢問過之後,高大的男人還是點了點頭,确認自己的确是已經這樣決定了。

“……先跟我們過來吧。”

沉默半晌,白笛低垂下視線,沒再繼續這個話題,也沒說答不答應愛德溫想要回聯邦一趟的請求。

他率先轉過身去,開口示意男人跟上來。

還沒待愛德溫做出反應,奈茶和宮霧倒是先有了動作,默契地沒有吭聲,只跟在白笛身後。

直到三道身影走出一段距離,愛德溫才擡步跟了上去。

活了四十多年,他的心情還沒有這樣淩亂複雜過。

最初他只沉浸于要與白暑重逢的喜悅之中,如今才意識到對方的哥哥和朋友們都是活過了幾千年的存在,是祖宗輩中的老祖宗。

這樣的認知也讓他感到有些怪異。

他一直是把白暑當成小家夥看待的。白暑某些時候看上去甚至與年幼的孩童差不了多少。

可是按照年齡來算,情況似乎并不是這樣。

當然,這其實也并不重要。

無論白暑比他年齡大還是小,他們之間的相處都不會有任何改變,他還是會一如既往地把對方捧在心尖上對待。

可是與年齡有關的另一個事實卻令他不得不心生顧慮——

白暑和他的親友們一樣,都能活過漫長的歲月,壽命仿佛沒有盡頭。

而他身為人類,壽命最長也不過四百多年。

他會衰老,會在白暑的面前漸漸老去,直至死亡降臨。

這是橫亘在他們之間的一條種族鴻溝,無法跨越。

緊緊跟随着白笛走了一路,愛德溫始終放不下這個問題。

他當然想要和白暑結為伴侶。但是他又不願意白暑承受他的死亡與離開。

雖然同種族之間的伴侶也未必能夠做到同日同月死,可是至少不會像他們這樣注定生離死別。

白笛在一個嶄新的小院落裏站定。

身後跟着的幾個身影也随其一起站住。

腳步停穩,愛德溫從思緒中抽身而出,環顧四周,目光盯在院中半成品一樣的空房子上,聽到白笛淡淡開了口。

“這是我替白暑準備的住處,他長大了總要成家,不能一直跟我住在一起。”

所以在找到了白暑之後,他第一時間就着手準備了這院落和房子。

所有的東西都是嶄新的,就連門前随随便便的一塊石板都是白笛親自從山中選擇,用妖力切割制成。

但是房子的內部他沒有替白暑弄好,而是留給白暑與未來的伴侶自己去添置。

這些事情白笛留在了心底,沒有告訴愛德溫。

他只冷淡地開口,像是下達命令一般,“你和白暑就在這裏住幾天,然後再回聯邦去吧。”

撂下這一句話,他便将懷中的白暑交給了對方,眉眼間閃過一絲掙紮的不情願,卻還是強迫自己松了手。

白暑是他的弟弟,不是他的私有物。

他早就知道會有這樣一天,白暑會長大,會開竅,會有喜歡的人,會離他而去。

只是他做好了每一種心裏建設,做過無數種有關白暑未來伴侶的設想,猜測對方是雄性還是雌性,會不會像他一樣愛白暑。

他其實也想過白暑或許會被人類拐到手。

但他唯獨沒想到白暑會離開他那樣遠,遠到相隔數個星系。

他在地球附近的芥子空間中,而白暑就要前去人類聯邦,去追求一個看不見結局的未來。

“對我弟弟好一點。”

白笛的語氣沉重,像是對愛德溫的警告,又像是無可奈何的嘆息。

愛德溫小心翼翼地從對方手中接過柔軟一小團的白暑,雙手捧在胸口,聞言目光露出幾分震驚,而後鄭重地點了點頭。

他聽懂了白笛的意思。

先前的那兩個讓他痛苦又糾結的選擇似乎已經不做數了。

白暑的哥哥已經允許他帶走白暑,前提是要在這裏住上一段時間。

一直支棱着兩只小耳朵默默偷聽的白暑反應過來了阿笛言語間的意思。

他的反應慢半拍,隔了好幾秒才猛然撲騰起來,睜着兩顆小圓眼,眼巴巴地望着白笛。

阿笛……同意他和愛德溫在一起了?

這明明是他原本最想要得到的結果。

可是如今真正得到,白暑的心頭卻複雜翻湧,有些酸楚。

白笛捕捉到了白暑的目光,閉了閉眼別開頭去,沒再說什麽便轉身離開,背影匆匆而略顯狼狽。

他先前對愛德溫的刻意刁難,就是讓愛德溫切實體會一下在多種感情間的艱難抉擇。

這樣做的目的其實不止是試探,他還想要愛德溫認清一個事實——

白暑又何嘗不是在面對這種困境?

如今他主動退了一步,沒再緊緊相逼,允許愛德溫帶走白暑。

可是被愛德溫帶走以後,白暑便又離開了他,他們兄弟倆又要經歷別離。

世間諸事,大多總是兩難全。

奈茶跟在白笛身後離開。

作為二十四孝好伴侶,面對眼下這種情況,他義不容辭地擔負起了哄老婆的責任,被白笛壓迫多年,他依然不改狗腿本色。

而宮霧則暫時沒有随他們動身離去,反而是在院落中原地站着。

他盯了愛德溫懷中的白暑一眼,看清對方往男人胸口拱來拱去的撒嬌模樣,先前那一點錯覺盡數消散。

他不得不承認,白暑心裏的那個人确實是愛德溫,不是他。

沉默地與男人對視良久,他一向慵懶半眯的眼睛徹底睜開,視線鋒銳,如同出鞘的利刃般透出寒光,甚至比白笛還要更強勢幾分。

“你應該不知道我是誰,也不知道我和白暑是什麽關系,但是有關你和白暑之間的一切,我都聽白暑說過。”

愛德溫面色淡淡,暫時沒因這句話而有什麽特殊反應。

反倒是他懷中的白暑聞言渾身都炸了,震驚地扭身在空中刨起了爪爪,想要阻止宮霧繼續說下去。

宮霧當然看到了他的動作,但是并沒有如他所願,依然自顧自地一句一句說了下去。

“我不是白暑的哥哥,和他沒有任何血緣關系。”

“我和他認識的時間遠比你長,除了阿笛之外,最寵愛他的一定是我。”

宮霧的話說到這裏,愛德溫的眉頭便擰了起來,不需要再進行點透,也意識到了對方是什麽立場什麽身份。

果不其然。

“我喜歡白暑的年頭也比你多很多,倘若不是陰差陽錯地被你趁虛而入,他一定會屬于我。”,宮霧的一字一句都說得十分用力,仿佛這些話已經憋在心頭太久。

白暑的爪爪垂了下去,整只鼠變得又乖又蔫,低垂着頭不敢看宮霧。

這都要怪他太遲鈍,才會導致宮霧單戀了他這麽多年。

正自我譴責間,他聽到愛德溫強硬嚴肅的聲音自頭頂傳來。

“過去的事情我無法彌補,但是今後我一定做得比你要好。”

“你既然特地留下來,那肯定不止想說這些,就不用再繼續鋪墊了,直接說吧。”

宮霧并不意外愛德溫的敏銳。

如果對方是個愚蠢的人類,也不值得他作為競争對手,根本就沒有與白暑在一起的資格。

他淡淡開口,“以人類的壽命,你能陪白暑多久?幾十年?幾百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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