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六
六
孑然一身的汪子才從家裏出來得有多潇灑,現在就有多落魄。
開過來的車被沒收,錢包和手機被人偷了。唯一值得慶幸的是那個賊還有點良心,居然還留五塊錢給他當車費回家。
他也只能這麽苦笑着安慰自己了。
他走到一個街邊的小賣部,問店主借了電話來打。電話接通了,那頭說道:“喂?誰啊?”
是周韬的聲音。一股沒由來的辛酸充斥在他心頭,他呼了口氣,說道:“是我。”
“汪子才?你咋啦?你手機呢?”
“被人偷了。說來話長。我現在無家可歸,想借宿幾天,成不?”
周韬似乎有點為難地說:“兄弟,真不是我不想幫你。只是你家老頭不久前才打電話過來,說不能收留你……”
汪子才沉默了片刻,然後說:“我明白了。”
“抱歉啊,兄弟。”周韬覺得真有點對不住這發小。
“沒事,我能理解。”
挂了電話,店主瞥了他一眼,說:“兩塊錢。”
汪子才一愣:“兩塊?”
店主一指電話,瞪着他說:“打電話不要錢?!”
從來花錢如流水的汪子才哪知道打電話每分鐘多少錢。雖然總覺得哪裏不對,但還是把身上唯一的一張五塊錢給了店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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拿着三張一塊錢,汪子才一路晃悠到附近的車站。真是做夢也沒有想到,自己居然有一天花錢是按一塊錢的張數來結算的。
他知道他爸一向心狠,可沒想到狠到這個程度。公寓不給住就算了,連借宿的後路都斷絕了他。這下他可真的無家可歸了。
想了想,心目中還有一個人選,只是怕他不肯收留啊。
憑着記憶中的地址,他花了兩塊錢上了一輛公交車,還剩一塊錢揣在衣兜裏,坐在靠窗的位置上,看窗外飛逝而過的景色。
這是他第一次坐公交,難免感覺有點新奇。
坐着坐着難免開始犯困,打了一盹,正好到目的地。
下了車,他根據印象中的路線來走,直到一座白色的小洋房呈現在他眼前。
他走上前去,按響了門鈴,卻沒有人接聽。他想了想,是了,今天是中秋節,施轍也是要回家過節的。
天色已經漸漸暗下來,但他也沒有其他地方可去了,幹脆坐在門口百無聊賴地發呆。
今天是中秋節,象征着團圓的節日。可他卻被家人趕了出來,跑到別人家門口等人來收留。向來養尊處優的汪二少哪曾受過這等委屈?他心裏一陣陣發苦,終于在這個獨處的時刻,放下了雲淡風輕的僞裝。
“吱呀”一聲剎車聲驚醒了他的夢,他有些迷蒙地看着施轍從車上走下來,居高臨下地皺眉看着他:“你怎麽在這?”
他站起身,拍了拍衣服上的塵土,笑說:“我被家裏人趕出來了,能借宿幾天麽?”
施轍環抱雙臂,挑眉道:“憑什麽?”
對啊,憑什麽,他又不是別人的誰。他突然有種醍醐灌頂的感覺,晃了晃腦袋說:“你不願意就算了吧,我走了。”
看着那個漸行漸遠的身影,施轍動了動嘴唇,似乎想要說什麽,但最後還是什麽都沒說,一言不發地進了屋,關上門。
大半夜,突然下起了暴雨。汪子才沒處可躲,只得抱膝坐在大雨中瑟瑟發抖。
明明覺得這樣糾纏下去也沒什麽意思,卻還是舍不得放棄。就好像在沙漠中長途跋涉的旅者,明知眼前那一片綠洲是海市蜃樓,但依然放不下心中的渴望。
他看着二樓的燈光從亮起到熄滅,仿佛是他心裏頭那盞燈由明到滅。
他抹了一把臉,臉上全是水。可現在也沒別的地方可去了,還是湊合一晚上,明天再想辦法吧。他好歹還是汪二少,他爸再怎麽狠心,也不至于讓他露宿天橋被餓死冷死吧?
正當他胡思亂想的片刻,一個人影撐着傘從屋內沖了出來。那人走到他面前,把傘撐在他頭頂上,冷聲問道:“你怎麽還不走?”
他擡起頭來,無辜地眨了眨眼睛,說:“我身無分文,無處可去啊。”
對方似乎無語了片刻,才說:“走吧。”
“去哪?”
“我家。”
施轍轉身,往前走了兩步,卻發現身後的人沒有跟上,回頭一看,汪子才正愣愣地坐在原地,一臉懵逼地看着他。
“還不走?”施轍皺眉。
“你不是說不收留我嗎?”
“別死在我家門前。”
聞言,汪子才忽然如夢初醒般迅速站起身,喜氣洋洋地喊道:“就來就來!”
一進施轍家門,汪子才身上的水珠就把整潔的地板弄濕了。他剛感到抱歉,便見施轍劈頭蓋臉地扔了條毛巾給他,只聽他道:“擦擦身上的水。”
他把蓋在頭頂上的毛巾扯下,便擦邊聽施轍說:“二樓有浴室,隔壁有客房,你洗完澡就自便吧。”
汪子才眨了眨眼睛說:“衣服呢?”
确實,他這身衣服都濕透了,根本無法替換,除非……
“你先穿我的吧。”施轍說。
汪子才心裏點燃起了雀躍的小火花,但還是拼命壓抑唇邊的笑意,他假裝一本正經地說:“謝謝施總收留之恩。”
施轍禁不住上下打量他。這人的濕發被他自己揉得一團亂,卻不損傷他原本俊秀的容貌。濕漉漉的衣服緊貼在他身上,隐隐約約勾勒出長腿翹臀細腰的體态。施轍忽然覺得有些尴尬,輕咳一聲,說:“我先上樓了。”
随便挑了套睡袍給汪子才,關上房門後,施轍撥打了汪子賢的電話。在接通的那一瞬間,他的眼神瞬間冰涼下來。
“你弟在我這兒。”施轍也不廢話了,開門見山地說。
汪子賢無奈地嘆了一口氣:“我知道了。”
“你什麽時候把他接走?”
“恰恰相反,我想拜托你,讓子才在你這兒小住一會兒。”汪子賢說。
施轍哼笑一聲,問:“憑什麽?”
“我爸和子才起了争執,下定決心要把子才趕出去,也不讓別人來幫他。我只有這一個弟弟,不想看他受委屈,只能拜托你了……”
施轍冷冷地打斷他:“別在我面前顯擺你們的兄弟情深。”
“如果以城東的項目作為交換條件呢?”汪子賢反問。
施轍沉默了,修長的手指有節奏地敲擊桌面,他聽汪子賢繼續說道:“我知道,施家為了這個項目籌備了不少,如果汪家肯讓步,你意下如何?”
“話語權似乎不在你手上吧。”施轍悠悠地說。
“你放心,我爸那邊我會說服他的,包括董事會那邊也是。”
“我憑什麽信你?”施轍質疑道。
“過一陣子我會發表聲明,表明汪家将不參與這次競投。”
靜默了半晌,施轍突然笑出聲:“呵,做父親的費盡心思要把兒子往家裏趕,做兄長的又想方設法保住自己的弟弟。你們汪家真是有趣。”
這麽說也就是同意了。汪子賢松了口氣,說:“謝謝。”
“不客氣,以城東的項目來做住宿費,我不虧。”施轍笑。
“還有一件事。”汪子賢遲疑了一下說,“這件事別告訴子才。”
“我知道了,你可真是個好哥哥。”施轍嘲諷道。
挂了電話不久,門外傳來一陣敲門聲,施轍不耐煩地打開了門,問道:“什麽事?”
汪子才眨眨眼睛,攤手道:“你還沒有給我內褲啊。”
施轍皺眉,但還是什麽都沒說,在衣櫃裏找了條新的,随手扔給他。一轉身,卻發現汪子才正在寬衣解帶,施轍一驚,問道:“你在幹什麽!”
汪子才無所謂地咧嘴笑嘻嘻道:“穿內褲啊,難道你要讓我光着屁股出去?大家都是男人,別介意。”
施轍忽然開口道:“明天和我去買衣服。”
那廂,汪子才剛穿上內褲,低頭系衣帶的時候聽到這句話,便猛地擡頭看他,問道:“你給我買?”
“不。”施轍頓了頓,補充道,“用你這個月的工資。”
“沒問題。”汪子才嘴角上揚。這人心一寬,嘴一松,便開始胡言亂語道:“施少需要生活助理嗎?活蹦亂跳、能說會道,會做家務,還會暖床那種。”
“夠了。”施轍很鎮定地把他趕出去,“不早了,睡吧。”
這麽溫柔的施轍汪子才還是第一次見,這對他來說簡直是會心一擊!他臉上的笑容漸漸擴大,又說:“真的不考慮下嗎?不收費哦。”
門被“啪”地一聲關上。汪子才碰了一鼻子灰,但他的眼中還是滿當當的笑意。他敲了敲門,輕聲說道:“晚安,施轍。”
步履輕快地回到客房,汪子才呈大字型撲在床上,卻根本睡不着。他嗅着這身衣服,上面還隐隐帶着衣服主人的味道,冷冽而清爽,不知不覺便讓人沉醉,一如其人。
這一天發生的事情太多,汪子才其實早已疲憊不堪,但整顆心還是沸騰的。白天被自家老爸掃地出門的委屈和失落漸漸被施轍罕見的溫柔所撫平,心裏頭那點竊喜仿佛要滿溢而出。
他抱着被子滾來滾去,本以為是一夜無眠,終于卻是抵擋不住困倦,慢慢陷入沉沉的黑暗中。
這一晚睡不着的又豈止汪子才一人?當汪父披衣起床時,汪母也跟着起床了,問道:“你也睡不着嗎?”
汪父嘆息着揉了揉太陽穴說:“怎麽可能睡得着?”
汪母埋怨道:“他好歹是你兒子,你何必做得這麽絕?”
“正是因為他是我兒子,所以才把他趕出去。”汪父說,“我就知道那小兔崽子肯定會去找施轍,我也就順便推波助瀾了一把。”
汪母一愣,恍然道:“原來你是故意的?”
“不然呢。”汪父道,“希望那小子別枉費我一番心血。”
“可是感情不能勉強吧?”汪母憂心忡忡說,“萬一那個施家大少讨厭他呢?這不就弄巧成拙了嗎?”
“所以這就看那小子的本事了。連讨媳婦的本領都沒有,怎麽配做我兒子。”汪父吹胡子瞪眼地說。
汪母又說:“還有,我剛剛在書房裏聽見你和子賢談起城東項目什麽的……”
汪父嘆道:“那個項目是我故意讓出去的,就當是聘禮了。”
汪母睨他:“這麽大方?”
“我想過了,咱們兒子不早就跟咱倆坦白了嗎?我也查過一些資料,只要同性戀不濫交,也可以過得去。與其等那小子帶些不三不四的人回家,倒不如現在就敲定了。施轍那孩子我看過了,還不錯,起碼是有擔當的人。”汪父說。
頓了頓,汪父又說:“最近啊,我看那小兔崽子收斂了很多,至少心沒那麽散,玩性也沒那麽重了。看來,施家那小子還是有點影響力的。”
“關鍵是要兒子喜歡啊。”汪母說。
“他怎麽不喜歡了?不喜歡能跑去人家公司當助理?不喜歡能跑到別人家去?我看啊,這方面就不需要咱倆操心了。至于以後的路怎麽走,就看他自己了。”
汪母也嘆道:“兒孫自有兒孫福。老伴,別發愁了,早點睡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