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十六

元旦三天假期轉眼過去,所有人又開始了新一輪的忙碌。

這天,汪子才也一如往常地應酬飯局。這段時間,他為了談生意,也參加過不少這樣大大小小的飯局酒局,然而縱然他酒量再好,也扛不住這樣紅的灌完灌白的,喝得臉上也一陣紅一陣白的。

酒意在胃裏翻湧,他禮貌地對其他人笑笑說:“抱歉,失陪一下。”

他馬不停蹄地奔去洗手間,撲到馬桶前扣着喉嚨,便是一通排山倒海的狂吐。

他吐完之後,只覺整個人都是天旋地轉的暈眩,連忙到盥洗盆前用清水洗把臉。冰冷的水滴打濕了他的臉龐,意識稍稍清醒了一點,但整個人還是依舊狼狽不堪。

他一擡頭,看見鏡中倒映出一個熟悉的身影在他背後。他緩緩回過頭看他,帶着點不确定地問:“……施轍?”

施轍上前一步,蹙眉看他:“你怎麽把自己弄成這樣?”

大概是真的喝醉了,腦子一發昏,汪子才伸手把施轍推在牆邊,按住牆壁,隐隐有些委屈地說:“施轍……我好想你。”

施轍本欲去推他的手登時凝住了。

汪子才沒由來一陣委屈:“你都不理我。”

施轍矢口否認道:“我沒有。”

吐息之間都是酒氣,想來施轍不會喜歡這樣的他的,汪子才緩緩退開了一點,失望地說:“可是你都有女朋友了。”

“不是……”

汪子才的神情看上去有點難過,他心口一陣抽痛,兀自喃喃自語起來:“我要怎樣才能忘記你……”

施轍定了定神,伸手扶住他,沉聲道:“你醉了。”

他看着施轍的面容俊美依舊,冷峻依舊,眼底一片清明,再看看他墨黑的瞳孔中自己那個小小的倒影,不由自主地笑了起來:“我沒醉,我清醒着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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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又退開了一步,腳步卻踉跄了一下,施轍适時一把抓住他的手,緊緊盯着他:“我送你回去。”

“不必。”汪子才想抽出手,卻抽不動。

正當兩人對峙着,一個人忽然從門外沖了進來,人未見聲先至:“汪少,您怎麽樣……了……?”

來的是陳思協,他一進門,看到兩人保持着的這個微妙的姿勢,不由得驚呆了。

汪子才掙脫了施轍,有些疲憊地說:“小陳,過來。”

聽到指令,陳思協趕忙上前攙扶住他。看着兩人即将離去的背影,施轍眼中暗潮翻湧,冷聲道:“站住。”

汪子才依然停住了腳步,卻沒有回頭地問道:“還有什麽事?”

“他是誰?”

萬萬沒想到施轍會問這樣一個問題,汪子才愣了一下,才回答道:“我的助理。”

他頓了頓,半側過頭去,不卑不亢地說道:“今日多謝施少的好意了。”

說完,他便讓陳思協扶着他走出去了。

回到飯局,汪子才強打起精神應付那幫客戶,有一人說道:“汪少怎麽去那麽久?這不行啊,還是缺點歷練,來來來,把酒滿上。”

“好。”汪子才笑着舉杯,淺酌一口。

一場飯局,他笑得嘴角都要抽筋了,把嘴皮子磨破才談成一樁生意。等把人送走後,汪子才站在酒店門口沒動,他在等陳思協從停車場取車過來。寒冷的夜風吹散了一點點酒意,他呼出了一口白氣。

不期然地,他看到一輛黑色轎車停在他面前。車窗打下,露出了施轍的臉,他說:“我送你。”

汪子才心下愕然,他問道:“你還沒走?”

“嗯。”

汪子才望着他,忍不住在心底暗自揣度:“難道他是在等我?”可下一刻,他又否定了這種想法,暗嘲自己自作多情。

“上車。”施轍簡潔有力地說。

“不。”汪子才搖了搖頭,說:“再見。”

施轍臉色微變,正想說話,卻聽身後有人喊道:“汪少,我把車開了!”

聽到這個聲音,施轍的臉色更加難看了,他見汪子才颠三倒四地走向後面那輛車,便毫不遲疑地下了車,一把摔上車門。

他拽過汪子才的手臂,緊盯着他,語氣有點危險地說:“我送你。”

汪子才哈哈大笑道:“哪敢勞煩您啊,施少。我自便就可。”

施轍目光一凝,又聽汪子才無奈地嘆道:“施轍,你現在這樣,是想做什麽呢?”

“我從前問過你,你有沒有喜歡我,你否認了。後來我們……咳……有過那次,你又說是意外。你從前就一直将我拒之門外,現在你又對我示好,到底是什麽意思呢?”

汪子才看上去很是苦惱的樣子,說:“你總是這樣忽冷忽熱的,我從來沒有摸清過你的想法。更何況現在你已經有女朋友了,你讓我怎麽辦?你讓林媛媛怎麽辦?”

他忽然擡頭直視施轍,看着他的眼睛說:“你能不能告訴我,你到底是怎麽想的?”

施轍動了動嘴唇,正欲開口,卻被汪子才苦笑着擺手打斷了:“罷了罷了,我也不想聽你怎麽想的了,反正以後大家見面就當沒有認識過對方吧。”

汪子才抽出了被他抓住的手,走了兩步,又回頭道:“上次打電話打擾你,是我疏忽了,很抱歉,以後再也不會了。”

施轍自然明白他指的是上次祝福他新年快樂的那一次,聽到這話,施轍的臉色更加蒼白了。

汪子才徑自走向自己的車,打開後座的車門便坐進去了。他靠在椅背上,疲倦地閉上眼,吩咐陳思協道:“開車。”

注視着那輛車漸行漸遠,施轍的背挺得更直了,唯有藏在袖中的手指無意識地微微蜷縮起來。

車輛一路平穩地行駛,陳思協通過鏡子悄悄打量汪子才,說道:“汪少,現在是回公寓嗎?”

“嗯。”汪子才應了一聲。

新年過後,他便搬出了汪家,回到自己原來住的公寓去。每當夜深人靜,回首往事,難免有些唏噓。可他也沒這麽多時間去傷春悲秋,他得自己照顧好自己,将自己慢慢變得強大起來。

陳思協眼看他滿臉倦怠的樣子,不由擔憂地說:“汪少,要不您先睡一會兒吧,到了我再叫醒您。”

“好。”今晚的事有點多,汪子才也不推拒了,歪着頭閉上眼沒多久便沉沉睡去了。

等到汪子才慢慢睜開眼睛,擡眼一看,車子已經停在公寓前了,也不知他睡了多久。

看面前的陳思協還是一動不動地挺直身子,正視前方,見他醒來,便連忙轉過頭來說道:“汪少,您醒啦。”

汪子才撫了撫額頭,好笑地說:“你怎麽不叫醒我?”

陳思協羞赧地道:“我看您好像挺累的,想讓您多睡一會兒。”

“好了。”汪子才擺手道,“待會兒你就回去吧。”

他正想起來,卻一陣暈眩,坐了回去。陳思協緊張地問道:“怎麽了?”

汪子才道:“沒事,有點頭暈而已。”

陳思協立馬說道:“汪少,我送您上去吧。”

汪子才好笑地擺手:“不用,我還沒那麽嬌氣。”

車內柔和的燈光給他眼睛染上了奇異的色彩,陳思協異常堅持地說:“還是我送您吧。”

拗不過他,汪子才只好讓他先在停車場停好了車,然後兩個人才一同上了樓。

回到家中,他便看見陳思協像個陀螺一樣轉個不停,一會兒跟他斟茶,一會兒給他遞藥,忙前忙後,沒完沒了。

汪子才坐在沙發上,翹起二郎腿,好整以暇地看着他殷勤的樣子,說:“無事獻殷勤,非奸即盜。說吧,是不是想漲工資?”

陳思協動作一頓,漲紅了臉,嗫嚅着說:“不、不是!”

汪子才支着頭,問:“哦?那是有什麽事?”

“沒事。”陳思協搖着頭說。

“好吧。”汪子才聳聳肩,不再逼他。

陳思協躊躇了一下,說:“汪少,有句話我不知道當不當講。”

汪子才果斷地說:“不當講。”

“……”陳思協憋屈地望着他。

汪子才無辜地攤手說:“是你問我當不當講的啊。”

“……”陳思協無語凝噎。

“哈哈。”逗完了他,汪子才沒事人似地說,“有事就直說吧。”

陳思協又遲疑了片刻,似乎在組織語言,才小心翼翼地說道:“我覺得……施少不值得您這樣對他。”

汪子才沒想到他會提起這件事,不由自主地一愣。

陳思協邊偷看他臉色,邊慢慢地說:“汪少您是個很好的人,應該值得更好的……”

“夠了。”汪子才收斂了笑容,沉下臉色說,“你剛才說的話我就當沒聽過,往後也別再提了。”

“我知道我是僭越了。”陳思協目光清亮,堅持着說下去,“我聽說過您從前的事,可我也知道您并不是傳言裏說的那樣。”

都說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江湖最不缺的就是傳言。而在公司裏,汪子才的事算不得上新鮮,陳思協多多少少聽說過一些。他也知道最近施少和林家千金在一起了,汪少的心裏必然不好受。尤其是這段時間,他總能感覺到汪子才偶然流露出的心不在焉。

“我不是那樣的人,那我又是怎樣的?”汪子才語意慘淡地說。

陳思協正欲說話,卻被汪子才阻止了:“行了,閉嘴吧,我累了,你也回去吧。”

陳思協看上去似乎有點不甘心,忍不住道:“可是……”

“可是什麽?你管我這麽多事,難道你想說你喜歡我?”汪子才尖刻地說。

沒想到,陳思協被他這樣一說,怔忪了片刻,頭慢慢低下去,臉也漸漸泛上了紅暈,輕聲說道:“是。”

“……”

他擡起頭直直地凝視汪子才,鼓起勇氣低聲而堅定地說:“汪少,我喜歡您。”

汪子才看着眼前的他,心中湧起一股不可思議的怪異。

仔細看去,陳思協其實相貌并不賴,眉目清秀的,若是從前,汪子才沒準也會看上他,可現在真是半分這樣的心思也沒有。想起這個青年剛被錄用為他的助理時,被他随口一誇都要臉紅個大半天,那時候他還以為他是性格太容易害羞,沒想到居然是這個情形。

汪子才心道:“我可什麽都沒做,這回真的不是我招惹的。”

可他再看看陳思協眼中殷殷切切、飽含期待的目光,忍不住在心中扶額,直嘆這世界真是亂套了。

他喜歡的人不喜歡他,他不想招惹的卻莫名其妙招惹了。

眼看汪子才沉默不語,陳思協的心也漸漸沉寂了下來,他略帶失望地開口:“其實我本沒打算向您表白的,因為我怕給您帶來困擾……”

汪子才無奈地攤手:“可你也确實說了。”

“我知道我配不上您,我不過是螢火之光,怎麽敢與您并肩……”陳思協苦笑道。

“別這麽說。”汪子才道。

他沉吟了片刻,忽然對陳思協說:“公司有個外出深造的機會,過幾天我去安排一下。”

陳思協臉色一下子慘白起來,他睜大眼睛,不可置信地望着汪子才:“……汪少?”

“這個機會很難得,希望你好好珍惜。”

陳思協垂下頭,慘淡一笑:“果然我的告白還是給您造成困擾了嗎?”

汪子才道:“別這樣想,這次外出深造可以很大程度地提高你的能力,而且以你的水平也足夠有資格去深造。”

陳思協苦笑:“可您明知道我只想待在您身邊,做您的助理……”

汪子才不語。

其實他也理解這種心情,就像他在施轍身邊那時候一樣。如果可以,他也情願一直做施轍的小助理,而不是這什麽汪家二少爺。

他嘆了口氣,道:“小陳,你要喜歡一個人,首先得自己看得起自己,自己強大起來,別人才會對你另眼相看,明白嗎?”

“我明白了。”陳思協眼睛微微一亮,站了起來,汪子才也不知道他懂沒懂,只聽他道:“夜深了,我不打擾您休息了,告辭。”

他向着門口走了幾步,又忍不住回過身來,叨叨絮絮地說:“我剛剛燒了水,還溫着,待會兒喝完解酒茶記得吃藥。我還熬了點白粥,明天您熱一熱可以當早餐。頭疼的話,要早點休息,不要太晚睡了……”

汪子才笑道:“行了行了,你簡直比我媽還啰嗦。”

陳思協住了口,又深深地看他一眼,鄭重地說道:“保重。”

汪子才道:“又不是生離死別,別這麽隆重的。”

陳思協點點頭,不說話了,臨到門口,還是再一次回頭跟他道別:“再見。”

汪子才朝他揮了揮手:“再見。”

等他把門關上後,客廳裏恢複寂靜,汪子才長嘆一聲,倒在了沙發上,禁不住開始思考人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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