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十五
轉眼間便過去了兩個多月,進入冬季,飕飕的寒風挾着凜冽的寒意呼嘯而來。每個人都希望自己化身成冬眠的動物,可以長睡不起。
往年的汪子才在這時候也差不多進入冬眠期了,可現在不行。這兩個月來,他跟他哥學習處理着各種事務,晚上挑燈夜讀,強迫自己惡補專業知識上的疏漏。雖然沒有立竿見影的效果,但起碼他從備受質疑逐漸變成了值得信賴。
用工作來麻醉自己,用學習來充實自己,想念某人的時間被擠了出去,汪子才甚至覺得他已經能把他漸漸遺忘了。也是,時間是最好的良藥,沒什麽是不能放下的。與其抱殘守缺想念某某某,倒不如自己先強大起來。
明明很忙碌,明明很疲憊,可他并不覺得非常累。倒是汪母先心疼了,每天想法子變着花樣給他熬湯,還不停地說:“怎麽又瘦了?該吃點東西補一補。”
這時,汪子才便會笑着說:“哪有,我明明是胖了,再補就補過頭了。”
日子不鹹不淡地過着,忽然有一天,他聽到有同事在說:“聽說了嗎?施家少爺和林家千金在一起了!”
“真的嗎?什麽時候訂婚?”
“倒沒有說訂婚啦,不過我看也快了!”
他忍不住上前打斷道:“你們說的施少……是指哪位?”
同事們吃驚地互相對視了一眼,才說:“還有哪位?不就是那位施家大少爺施轍嘛!”
看着他失魂落魄的神情,同事又有些不忍地說:“網上的新聞有啦,自己去看吧。”
汪子才飛快地沖到自己的電腦面前,手指微微顫抖地點開了一個網頁。碩大的标題映入他的眼簾,上面赫然寫道:“世紀姻緣!施家大少與林家千金戀愛,婚禮在即!”
網頁上還有兩人手挽着手的照片,神情親昵而暧昧。
他一下子癱坐在椅子上,一顆心如墜冰窟。本以為早已放下,卻沒想到這不過又是他一個自欺欺人的表象,真正的傷口已經潰爛入心。他看着滿屏“金童玉女”、“門當戶對”的黑體字,只覺得刺眼。
他已經不知道自己此刻是悲傷還是憤怒,可是轉念一想,他又有什麽立場去悲傷憤怒呢?分明是他先說的一拍兩散,認真想起來,施轍倒沒什麽欠他的。
也只怪他自己一廂情願、自作多情了。
Advertisement
将近新年,心情低落了一天的汪子才終于想起要慣例給家裏人買禮物。下班的時候,他對付着在附近吃了點東西,便出發去商場。
大概今天黃歷上寫着不宜出門,汪子才怎麽也沒想到如此措手不及地遇到了那個人。
在服裝店內,那個颀長的身影、挺拔的身姿,一下子就映入他的眼簾。即使這個人人正背對着他也絕不會錯認。
神使鬼差地走了進去,盡管汪子才在心中反複地警告過自己,卻依然抵擋不了那一絲微小的期待。他單手插褲袋,裝作雲淡風輕地跟他打招呼:“嗨,施轍,這麽巧?”
聽見他的聲音,施轍正在挑衣服的手指頓住了,他緩緩轉過頭,道:“是你?”
“當然是我。你也來買衣服?”汪子才狀似若無其事地說。
“嗯。”
“一個人?”汪子才內心燃起了一絲的竊喜。
施轍正欲說話,一道清脆甜美的女聲插了進來,“施轍轍,你看我這件衣服好看嗎?”
兩人頓時轉頭去看,只見一個花枝招展的女子跳了出來,無比自然地挽起施轍的手,打量了汪子才一眼,問:“你朋友?”
“嗯。”施轍說。
一瞬間,汪子才仿佛被兜頭淋了一盆冷水,連帶把那剛剛燃起的半點竊喜都滅了個透。他強笑道:“你女朋友?”
施轍沒說話,既沒承認也沒否認。
倒是那個女子搶着說:“是啊,你覺得我穿這件衣服好看不?”
“好看。”汪子才的笑容快要挂不住了。
“嘻嘻,我就說嘛,我穿什麽肯定都好看,就你這個沒眼光的。”女子半是撒嬌半是嗔怪地瞪了施轍一眼,“你爸肯定會喜歡我的。”
“你爸……?”汪子才的目光轉向了施轍。
施轍嘴唇緊抿,一語不發。
“是啊,再過段時間就新年了嘛,我打算去他家啦,不過第一次見家長總是有點小緊張啦。”女子甜滋滋地說。
“抱歉,我有點急事,先失陪。”汪子才勉強笑了笑,跟兩人道別。
他轉身走出商店,卻感到一陣悲涼。
想來剛才那女子便是林氏千金林媛媛,不得不說,這兩人站在一起當真是金童玉女般的絕配,不過到他這兒只覺刺眼。
可笑的是,人家都有女朋友了,還陪女朋友來挑衣服準備第一次見家長了,他卻還抱着那個荒唐的幻想。
若非親眼看見,估計他到現在還以為這一切都不過是傳言。
這下,應該可以死心了。
沒有了來購物的心情,汪子才原路返回,只想快點離開這個地方。
走出商城門口不久,便聽到有人在後面喊他的名字:“汪子才!”
是施轍的聲音。他努力調整了幾次面部表情,才轉過身來笑問:“有事嗎?”
看施轍不說話,汪子才又道:“沒事的話我先走了。”(嗯嗯,這裏以後補個番外,大致是施轍以為汪子才真的就這麽輕易放下了,而他還一個人惦念着)
“等等。”施轍終于開口了,他摘下了自己的圍巾,遞給汪子才,說:“夜晚天冷,你戴上。”
汪子才微怔,卻沒有接過,歪着頭說:“你這是什麽意思?”
施轍蹙眉:“你說什麽?”
“你女朋友還在裏面,你倒跑出來給我……嗯……這個外人送圍巾。”說到“外人”這兩字,他的心微微顫了一顫。
施轍不快地道:“與她無關。”
汪子才突然笑得彎下了腰,他邊笑邊說:“怎麽會無關呢?就算她不誤會,我也會誤會的啊。
“施轍,我們已經塵歸塵、土歸土了,從此兩不相欠了。以後,就當我們從來沒有認識過吧。”
他轉身就走,因而沒有看到背後施轍那一瞬間脆弱的表情。
夜晚的風很大,吹得他的心也很亂。他不禁在心裏暗嘆道:“施轍,就是你這猝不及防的溫柔,才讓人忍不住一再惦記啊。”
将近年關,大大小小的聚會盛宴接踵而來,一會兒年終晚會,一會兒聖誕大餐,吃的時候觥籌交錯、賓主盡歡,散的時候卻是更深處的寂寞。
說來也怪,聖誕節那天,他居然收到了兩束花。一束是紅黃相加的玫瑰,另一束是單純的紅玫瑰。他翻了翻這兩束花,裏面都沒有任何的紙條來留下只言片語,也不知道是誰送的。
看到這兩束花,汪子才一下子就想起來以前追施轍的過往,不由得暗自猜測有一束會不會是施轍送的。
可是轉念一想,又不禁暗暗自嘲道:“施轍早就有女朋友了,要送也是送給他女朋友,哪還會想起你?再說,他像是這種會送花的人嗎?”
果然還是不死心。
擡眼一看,發現助理陳思協正端端正正地站在他面前,臉很紅的樣子。
汪子才奇道:“你臉怎麽了?紅成這樣?”
陳思協似乎不好意思地低着頭脫口道:“可能是天氣太熱了吧,哈哈。”
汪子才狐疑地看了他一眼,天氣太熱?這鬼天氣還刮着北風叫熱?
意識到說錯話了,陳思協把頭垂得更低了。
汪子才望着他,托腮道:“把頭擡起來。”
陳思協立馬站好。
“對嘛,你是我助理,不要整天垂頭喪氣的,給出點自信來。”
仿佛得到了首長的指令,陳思協把腰挺得更直了,就差沒立正敬禮了,“是!”
“行了,出去吧。”
“好的。”
看着陳思協轉身出門,汪子才連忙叫住他:“等一下!”
“還有什麽事嗎?”陳思協定在原地。
汪子才指了指桌面上的玫瑰花,說:“把這兩束花拿出去,分給同事們吧。”
陳思協怔了,讷讷道:“分了?”
“嗯。”汪子才點頭,“橫豎我也用不上,不如分了吧。”
“……好的。”陳思協的樣子看起來有點失落。
通過落地窗看外面同事們驚喜的樣子,汪子才無聲地嘆了口氣,而後又微微笑了笑,繼續埋首于工作中。
到了這一年的最後一天,周韬說什麽也要拉上汪子才去跨年倒數。
汪子才叫苦不疊地推拒說:“哎喲,我的大少爺,你就饒了我這個老人家吧。”
周韬瞪他:“你才二十多歲,什麽老人家。”
“哎,不行,倒數都是些小年輕去幹的事,咱們這些老臘肉就洗洗睡了吧。”
周韬斜乜他,露出一個危險的笑容:“你說誰是老臘肉?”
“我,我說我自己可以了嗎?你是小鮮肉,你最小鮮肉了!”
結果汪子才還是挨了一頓揍,再被拖去跨年倒數。
晚飯過後的廣場簡直人滿為患,放眼望去,到處都是一片黑壓壓的人頭,尤其以情侶為主流。看着前面那對手拉手的老夫夫,單身狗汪子才不禁喃喃自語道:“我到底是為什麽答應這樣無理的請求?”
其實他也明白周韬是好心,不忍心看他孤家寡人一個,黯然神傷,特意拉他出來散散心。然而他終歸與這樣的熱鬧格格不入,反而會顯得更加寂寞吧。
他順着人潮往前走,四周都是摩天大樓,入眼皆是炫目的霓虹燈,耳旁是源源不絕的喧嘩聲,他不禁回想起往年的跨年。
那時他在做什麽呢?好像是在一間gay bar裏吧。明明是上一年的事,卻好像隔了一個世紀那麽遙遠,仿佛那些鏡花水月已經是上輩子的事了。
走到廣場中央,人潮就不再流動了,周韬大聲地對他說:“就在這停下吧!”
他回過神,也大聲地應道:“好!”
周韬不知從哪掏出三根熒光棒,還把其中一支給他,道:“拿着。”
汪子才滿臉黑線地接過,“你在哪弄來的?”
周韬撇嘴說:“買的呗,應應景嘛。”
距離倒數還有段時間,人潮洶湧、人聲鼎沸。然而可這種情況下并不太方便聊天,周韬和周略兩夫夫還在自拍花式秀恩愛,汪子才簡直沒眼看。
終于,摩天大樓上的巨大屏幕顯示出倒計時的數字,人群瞬間沸騰起來。
“五!”
“四!”
“三!”
“二!”
“一!”
“新年快樂!”
随即,遠處的天空中爆發出一陣巨大的聲響,一朵朵絢爛之極的煙花籠罩在他們頭頂,頃刻綻放出鮮麗的顏色。
廣場瞬間化作了歡樂的海洋,人們互相祝福道賀,相擁歡笑。汪子才側頭去看,只見周韬周略兩人摟作一團,開懷大笑。汪子才立刻意識到他的存在也許不太合适,無奈地一笑。他逆着人潮而行,背道而馳,在一個稍微人少一點的地方,拿出手機給周韬發了條短信,告訴他自己先回去了。
發完短信,他握着手機猶豫了片刻,還是不抱期望地撥出了一個爛熟于心的號碼。
意料之外的是,電話很快地接通了,他聽見那頭低沉而富有磁性的聲音響起:“喂?”
汪子才屏住了呼吸,大聲喊道:“新年快樂!”
背後是熱鬧的人群,上方是盛放的煙花,他于極大喧嘩中沖他道出新年祝福,明明背景那麽吵雜,卻仿佛聽見了對方鼻端傳來極靜的呼吸。
良久,那頭也說道:“新年快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