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十八

不管怎麽說,汪子才總算又在施轍家住了下來。

照顧施轍的日子可謂是水深火熱,躁病發作的時候整個人跟吃了炸藥似的,一言不合就摔東西,讓汪子才滾出去;郁病發作的時候整個人又相當敏感,情緒低落,常常一動不動地出神,甚至還整夜整夜地失眠。

他現在這個狀态,汪子才自然不能放任他,只得跟他大哥打電話請幾天假。

然而,連一向好脾氣好說話的大哥也忍不住恨鐵不成鋼地說道:“小才,你讓我說你什麽好,沒有人在同一個坑一而再再而三地摔倒的,你這樣……唉……別說了,馬上收拾東西跟我回家吧。”

汪子才沒辦法把施轍的病情說出來,只好苦笑連連地再三保證:“我有分寸的,大哥。”

汪子賢估計是被他氣着了,好半天說不出話,還挂了電話,不過總算沒有說出要抓他回家這類的話。

不得不說,這段時間內,汪子才的廚藝有了飛躍式的提高。之前兩人住一起,大多數時候是施轍下廚,而現在掌勺的人換了汪子才,自然得在廚藝上多花點心思、費點功夫。

為了施轍的胃着想,汪子才每天都在研究不同的菜式,盡量讓他吃得好點。但施轍病症發作時,往往陰晴不定,有時候把碗一摔,說不吃飯就不吃飯。汪子才也沒法子,把飯擱人面前一放,兩人像在談判桌上對峙着什麽似的,你不吃我也不吃,最後還是非逼得施轍乖乖吃飯才罷休。

汪子才心裏不是不委屈,好歹他還是少爺呢,從來沒有伺候過人,偏偏這個人還是有抑郁症的,還不能刺激他,就像底下深藏着個地雷,不知哪時哪刻會突然爆炸。有時候他真想一扔東西,囔一句:“你愛幹嘛幹嘛,少爺不幹了!”然後潇灑地一走了之。

可每當夜深人靜,施轍好不容易睡着,皺緊着眉頭,拉着他的手,一遍遍低聲重複道:“別走……”就讓汪子才的心一下子軟了下來。雖然那只是夢呓,雖然也不知道是不是對他說的,可汪子才就是無法狠心将他置之不理。

抗抑郁的藥還是得吃,但汪子才按照醫囑給好分量,總歸沒再讓施轍出現暈倒的情況。

這段時間兩人雖然沒回公司,但汪子才多多少少還是打探到一點消息。他知道目前施氏公司對外宣傳是總經理抱病休養,職務暫由剛回國的三少施昊接手。可施昊明顯沒什麽處事經驗,這麽快就接手,說沒有內鬼幫他真是打死他也不信。

然而這個消息終歸還是傳到施轍耳邊,那天他一言不發地把自己鎖在房內,任由汪子才怎麽拍門叫他都無動于衷。

打從一開始汪子才就預料到這個結果,所以才不敢告訴他,生怕刺激到他。可紙包不住火,尤其現在通訊這麽發達,要知道的終歸還是會知道的。

汪子才怕他一個人在裏面會出事,敲了敲房門,放輕了聲音說:“施轍,你今天都沒吃過什麽東西,這樣對胃不好,先填填肚子吧。”

房內沒反應。

Advertisement

汪子才真怕他想不開,可苦于手邊沒有房門的鑰匙,心裏暗道下次一定要把家裏所有的門都配一條備份鑰匙,以備不測。

正當他想破門而入,門恰好打開了,他腳步不穩,差點一頭撞進施轍的懷裏。施轍側了側身避開他,面無表情地看着他,說:“你為什麽還在這裏?”

汪子才說:“你一整天都沒吃飯了,我給你拿點東西上來。”他指了指放在地上的托盤。

施轍冷聲說:“我不需要,你走。”說完又想關上門。

汪子才眼疾手快地用腳卡住門,忍痛強笑道:“不讓我進去嗎?”

施轍看了他半晌,最終還是松手了,無言地讓開身。

汪子才把飯菜端到茶幾上,說:“就算生氣也得先吃飯,吃完飯才有力生氣。”

施轍倚在牆邊,抱臂冷眼看他,又重複道:“你為什麽還在這裏?”

汪子才攤手:“送飯啊。”

“你知道我不是想問這個。”

汪子才沉默了一瞬,才答道:“留下來,照顧你。”

施轍厭惡地走到窗邊坐下,道:“我不需要你照顧,也不想看到你,滾出去。”

汪子才一時間也拿不準他是躁病犯了還是郁病犯了,站在原地,靜靜地看着他。

施轍看着窗外好一會兒,才低聲開口道:“你留在我身邊又有什麽意義呢?”

他低下頭,稍長的額發擋住了他的眼神,用自嘲般的口吻說道:“我什麽也沒有了,還他媽是個神經病,哈……”

汪子才走過去,蹲下`身,握住他的手說:“你還有我。”

施轍擡頭看他,慢慢地說道:“我只會成為你的累贅。”

汪子才搖搖頭。

施轍勾起唇角,譏诮地說道:“汪子才,你到底迷戀我什麽呢?”

“錢?權?這些汪家都能給你。”他自顧自地說下去,“那麽,大概只剩下這張臉了吧。”他忽然露出一個古怪的笑容:“如果這張臉沒有了,你還喜歡嗎?”

汪子才心下一凜,道:“你想幹什麽?千萬別做傻事。”

施轍又放松了下來,懶懶地說:“沒想什麽,放心,我不會做傻事的。”

汪子才狐疑地看着他,握緊了他的手。有時他甚至覺得施轍不是犯抑郁症了,而是患精神分裂症了,總是陰晴不定的,讓人更加猜不透他想什麽。

“我是真的不明白,你口口聲聲說喜歡我,那你對我的了解又有多少?”施轍斜睨他一眼。

汪子才也一時間語塞。從一開始的吸引,到後來的動心,到如今的傾心,看上去好像不過是短短半載有餘的時間,卻又似乎過了一個世紀的光陰。良久,他才說:“或許我們認識的時間還不夠長,但我們還有漫長的人生可以相互了解。”

施轍的嘴唇微微一動,懷疑地說:“你會半途而廢嗎?”

汪子才的目光專注而認真:“只要你不抛下我,我就不會。”

施轍似乎安心了,他靜靜地靠在牆上,任由汪子才牽着他的手,一動不動。

汪子才也很享受這種難得的寧靜,然而腿上的酸麻一陣陣傳來,終于,他忍不住問:“你要先吃東西嗎?”

“嗯。”

他顫巍巍的站起來,腿一彎差點又跌了回去。施轍眼疾手快地接住了他,蹙眉道:“怎麽了?”

“……腿麻了。”

汪子才幾乎是整個人倚在施轍的懷裏,近距離的呼吸讓他耳尖有點點發熱,只聽施轍在他耳邊狀似無奈地嘆氣道:“到底是你照顧我還是我照顧你呢?”

享受着施轍不輕不重地揉`捏着他酸軟的腿,汪子才情不自禁地露出淺淺笑意。

第二天下午,汪子才好不容易伺候施轍午睡,卻有一個不速之客前來。

他打開門,便看見門外站着個二十來歲的青年,眉眼間和施轍有幾分相似,年紀卻比施轍要小,身着西裝革履,看上去人模人樣,臉上有幾分戾色。

他看到汪子才,略一愣神,然後眯着眼睛打量他一番,語氣不善地挑眉道:“你就是汪子才?”

汪子才不動聲色地審視他,約莫猜到此人正是施轍的弟弟施昊。他抱臂倚在門口,漫不經心地說:“是我,有何貴幹?”

對方不屑地嗤笑道:“汪家二少,也不過如此嘛。”

“哦。”汪子才也不跟他廢話,打算直接關門。

“等等。”施昊拔高了聲音,“讓施轍出來見我。”

“他睡了。”

“叫醒他。”

汪子才心中好笑,說道:“他今天不會見你的了,三少請回吧。”

施昊眼中戾色更甚,索性直接閃身過去,放聲喊道:“施轍,出來見我!”

二樓的房門開了,施轍穿着睡衣,一步步走下樓,居高臨下地冷眼看他:“你在亂吠什麽。”

施昊臉上一陣青一陣白,好不精彩,看得汪子才無言捧腹。

好一會兒,他才恢複了常色,微微一笑:“在家靜養的感覺怎麽樣啊,哥哥?”

施轍臉色微變,眉峰一冷,抿緊嘴唇不語。

仿佛已然占據了上風,施昊笑得更開心了,“剛剛接手了公司裏的事務我可真是忙得要命啊,哪像你這麽清淨呢?”

“既然這麽忙,還過來做什麽?”汪子才忍不住道。

“哎呀,我這不是惦念着兄弟愛嘛,特意在百忙中給哥哥探病的。”施昊輕飄飄地瞥了他一眼,“不像某些人,只會給自己家裏人添堵。”

“你……”聞言,汪子才也禁不住上火了。

“所以你只是來向我炫耀的嗎?”施轍忽然冷冷地出聲。

“怎麽會?”施昊笑意加深,甜蜜地說道,“我剛不是說了嗎?我是來探病的,你看,這裏還有你愛吃的梨子呢。”說着,他提起了一個果籃給施轍看。

“你現在也探完了,帶着你的東西滾出去。”施轍冷然道。

“我大老遠過來,不請我到屋裏坐坐嗎?”施昊斜睨汪子才一眼,“有外人在,我們兄弟倆可不好說話。”

“不必,他不是外人。”施轍忽然說。

聞言,兩人俱是一愣。施昊的臉色似乎白了白,汪子才也深深地看向施轍一眼。

“你還是一樣的無情呢。”施昊把東西放在腳邊,微斂笑意,“被弟弟踩在腳下的感覺如何啊?哥哥。”

施轍嗤道:“這麽多年來,你真的一點長進都沒有。”

這回輪到施昊神色變幻莫測,只聽施轍繼續道:“你以為你這樣就能超越我了嗎?你也太天真了。”

“你別忘了,爸已經把我提拔為副經理了,而且董事會裏支持我的人也不少,你這個總經理的位置怕是要坐不久了。”施昊咬牙說。

“這就是你的底牌了嗎?”施轍微勾唇,從容地說,“你果然還是那麽幼稚。”

本來汪子才還擔心施昊會刺激到他,可光看他現在這個樣,哪像是個病人?汪子才簡直不能和發病中的他聯系在一起,這和他從前大權在握的樣子毫無二致。

“看來你已經有計劃了。”施昊說,“也好,我也很期待你這個對手。”

“不過,哥哥。”施昊話音一轉,看着汪子才,挑釁道,“我好心提醒你一句,可別被不三不四的人帶壞了。”

“夠了。”施轍冷聲道,“我的事你還沒有資格管。滾出去。”

施昊臉色煞白,半晌他又哼笑起來:“好啊好啊,等着瞧吧,看看咱們誰能笑到最後。”

說完,他轉身走了。看着他終于消失在視線內,施轍忽然上前幾步,一腳把放在地上的果籃踹翻了,目光陡然轉向陰冷,臉上寫滿了戾色。

汪子才吓了一跳,連忙上前道:“你怎麽樣了?”

原來剛才施轍的模樣都是強撐出來的,剛才情緒越是壓抑後果越是可怕。他一把揮開了汪子才的手,暴戾地道:“別碰我!”

“好好,你先冷靜下。”汪子才退開了一步。

施轍深呼吸了幾下,勉強鎮定下來,轉身欲走。

“施轍。”汪子才叫住了他。

“還有事?”他微微側頭道。

話語在嘴邊翻湧着,汪子才幾欲開口,但瞧見施轍陰郁的神色,最終還是道:“無事。”

施轍不再理會他,擡步便走出了他的視線。看着那依舊直挺的脊梁,說不出的心疼和憐惜,揉碎在他胸膛內。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