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二十五

“我們要回去了。”幾天後,汪子才一手拉着行李,一手牽着小昭。

“嗯。”施轍站在門邊,定定地看着他。

“來,跟哥哥說再見吧。”汪子才示意小昭。

小昭看了施轍半晌,突然撲過去抱住他大腿,不情不願地說:“哥哥再見。”

汪子才笑了起來:“你這丫頭還不舍得走了。”

“好了。”施轍拍了拍她的背,松開她道,“你們回去吧,路上小心。”

見汪子才一動不動,直勾勾地看着他,施轍不解,問道:“幹什麽?”

汪子才舔了舔嘴唇,壓低聲音說:“要不要來個送別吻?”

“……”施轍看了一眼小昭說,“影響不好。”

“這個簡單啊。”汪子才出手如閃電,把小昭的眼睛捂上,然後飛快地在施轍的唇上輕啄一口,笑眯眯地說:“我過幾天才回來,記得照顧好自己。”

“嗯。”施轍應道,似乎還在回味這個稍縱即逝的吻。

小昭看看他,又看看汪子才:“???”

“好了好了,咱們也該走了,不然回去也晚。”汪子才牽起小昭,往門外走。

走出門口,小還一步三回頭,看起來還戀戀不舍的樣子。

汪子才笑道:“才住了幾天你就不舍得走了,要是再住多一段時間真是把你賣了還替人數錢。”

小昭嘟着嘴說:“才不會呢。大哥哥不是這樣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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汪子才捏着她的鼻子,佯怒道:“整天把‘大哥哥’挂在嘴邊,我吃醋了。”

小昭愣愣地看了他片刻,慢慢踱過來蹭蹭他:“叔叔也是好人。”

猝不及防被發了好人卡,汪子才也忍不住笑了起來。

“那我還能來嗎?”

“會有機會的。”汪子才摸着她的頭發。

回到家,小昭一見到汪子賢夫婦倆就飛撲進他們懷裏,仿佛一下子就忘記了方才離別的小傷感,口裏不住嚷着:“爸爸媽媽,小昭好想你們……”

大嫂摟住她,眼底盡是溫柔:“媽媽也很想你。”

汪子賢轉頭看自家弟弟,問道:“怎麽樣?小昭沒給你們添麻煩吧?”

“沒有沒有。”汪子才道,心裏卻想:幸好之前帶小昭去溜冰那次沒摔傷,不然他真是萬死難辭其咎。

汪子賢道:“唉,還是打擾到你們了。”

“沒事,我和施轍都挺喜歡她的。”

提到施轍,汪子賢猶豫了一下,問道:“你們現在相處得還好吧?”

汪子才拍了拍他的肩,笑道:“放心,我倆都挺好的,過幾天我打算把他帶過來。”

“帶過來?”汪子賢愣了。

“嗯。”汪子才點頭,說,“可能你們之前對他印象不太好,不過我想說我選的人是不會有錯的。”

汪子賢沉默了一瞬才道:“你也不小了,哥還是那句話,要為自己的選擇負責。”

“知道。”汪子才道,“那我可以把人帶回來吧?”

“我覺得,你最好問問爸的意思。”汪子賢說完,遲疑了片刻,又問道,“那你跟他,到底誰上誰下?”

“這個問題重要嗎?”汪子才笑,坦然道,“我在下。”

“……”汪子賢真想不到自家弟弟簡直是倒貼上去的,難得氣急敗壞地吼,“你傻不傻啊!”

“哥。”汪子才無奈地說,“這個問題并不重要,關鍵是兩個人都享受到就夠了。”

“你、你……唉……”汪子賢從來都拿這個弟弟沒辦法,關于這方面就更不例外,于是也只能恨鐵不成鋼地長嘆一聲。

“行了,你別瞎操心了。”汪子才道,“我先去跟爸聊聊。”

“去吧。”汪子賢說,“你确實該和他好好談談。”

二樓的書房還是一如既往的靜谧,飄散着淡淡的紙墨書香。餘輝通過紗窗透進室內,照亮了案上的黑白棋子。

“爸……”汪子才站在門邊,敲了敲門。

汪父擡頭瞥他一眼,說道:“進來。”

說起來,自從他重新搬進施轍家住以後,都沒有這樣好好地面對面和父親談一談。汪子才深口氣,擡步進去。

“別緊張。”汪父像是看出他內心,道,“你也好久沒陪我下棋了,先陪我下一局再說。”

“好。”汪子才點頭。

雖說從前也曾不學無術,不過在汪父的熏陶下,汪子才對棋藝雖不能說多精通,但起碼多多少少也會一點。

汪子才一邊落子,一邊悄悄擡頭看自己的父親。汪父頭發大半已經白了,深刻的皺眉爬上了他的眉頭,蒼老的痕跡讓汪子才看得莫名心酸。

“你輸了。”汪父淡聲道。

汪子才一驚,忙回過神來,只見大龍被屠,黑子淪落,大片山河盡歸白子。

汪父瞥了他一眼道:“你今天心不定。”

汪子才無奈笑道:“不,是我才疏學淺,技不如人。”

“那我們來聊點別的吧。”汪父把玩着手中的棋子說,“你和他怎麽樣了?”

這個他自然指的是施轍了。汪子才答道:“挺好的。我們之後還打算收養個小朋友。”

汪父點了點頭,又問:“你不後悔嗎?”

“不後悔。”汪子才道,“我想他也不會給我後悔的機會。”

汪父籲了一口氣,說:“不後悔就好,我現在也不懂你們小年輕怎麽想的。”

“爸……” 汪子才忍不住喚道。

“好了。”汪父一指案上殘局,“收拾好就下去吃飯吧。”

年夜飯上的歡聚一堂自不必贅言,飯後,汪子才歪坐在沙發上,陪家裏人看春晚。

他手裏握着手機,盯着漸漸暗下去的屏幕,托着腮有些納悶。一連發過去十幾條消息,可施轍一直都沒有回。他一時想是不是施轍在忙些什麽,一時又想會不會是他爸或者他弟為難他了,畢竟施轍和他家裏人關系一向不太好。

“別看了,再看也看不出花兒來。”汪母拍了拍他的手背說。

“嗯?哦。”汪子才心不在焉地應道,他依言收起手機,目光卻放空,腦子裏還是想着施轍的事。

而另一邊的施轍确實不太好過。與汪家的溫馨不同,飯桌上一片暗流洶湧、波濤詭谲。

“你說什麽?你再說一遍!”随着施父這一聲怒喝,場面瞬間靜默,氣氛冰冷到極點。

施轍平靜地說:“我并不打算聯婚。”

施父被他噎了半天,才從牙縫裏蹦出一句:“你該不會,真的跟汪家那混小子一起了吧?”

施轍神色一斂,淡淡地應道:“嗯。”

施昊驀地地擡起頭來看他,臉色微微發白,勉強擠出了一個笑容:“你在開玩笑吧。”

“我從不開玩笑。”

那一刻,施昊的臉色更難看了,艱難地道:“不、你根本不是……”

“夠了!”施父忍無可忍地打斷他,狠狠地把筷子摔在桌上,“胡鬧也該有個限度吧!”

“我也從來不胡鬧。”施轍冷嘲道,“你知道的。”

在場中大概只有一直在旁看戲的施母能幸災樂禍了,她面容保養得精致,眼角微微上挑。眼見施父怒不可遏,便施施然走上前,撫了撫他的背,嬌聲道:“老爺,您可別氣呀,萬一氣壞了身子怎麽辦呀?小轍,還不快跟你父親認錯?”

施轍的聲音如灌寒霜:“你沒資格這樣叫我,而且我并不認為我需要認錯。”

“放肆!”

一團無名火帶着強烈的恨意突然湧上胸口,施轍像是控制不住自己似地道:“我喜歡他有什麽不對了?至少我不會像某些人一樣,抛棄糟糠之妻!”

“你、你……”施父被他氣得說不出話來,突然捂着胸口,兩眼一翻,毫無征兆地倒下了。

施轍瞳孔驀地收縮,剛想伸手,卻被施母有意無意地擋開了,她尖聲叫道:“來人啊!老爺病倒了!”随着她這聲尖叫,場面頓時陷入了一片混亂。

直到晚十一點多,汪子才這才收到施轍的電話,他忙不疊地接起,只聽那邊道:“抱歉,我今晚有事。”

施轍的聲音聽起來很疲憊,汪子才不由擔心道:“那現在解決了嗎?”

“沒有。”施轍沉默了片刻,又道,“這幾天可能都沒空給你打電話了。”

“嗯。”汪子才問道,“是公事嗎?”

“不是。”

汪子才問:“那方便跟我說說不?”

施轍又沉默了,汪子才便也不追問了,只得嘆道:“那好吧,等你解決好再說吧。”

“照顧好自己。”

“你也是。”

挂了電話,汪子才面朝下撲在床上,一頭栽在一片柔軟中,腦子裏仍是亂糟糟的。

安靜的病房中彌漫着濃郁的消毒水味,入目之處盡是白茫茫,讓人難免心生不适。施轍慢慢走近,看着病床上奄奄一息的男人,發現他突然蒼老了許多。

那男人緩緩睜開眼睛,看看他忽然笑了起來,氣若游絲地道:“你是來送我最後一程的嗎?”

施轍斂眉不語。

施父看着他這樣子,幽幽地嘆道:“真像,你和她真像。”

知道是在說他母親,施轍本想問:“你還記得她?”但最終還是沒說出口。畢竟,這樣質問一個瀕死之人未免太殘忍。

“你是不是還在恨我?”

施轍抿緊嘴唇,沒有回答他的問題。盡管如此,施父還是能明白他的意思,又嘆道:“我确實犯下了大錯,也不指望你能原諒我。”

施轍依然沉默着,施父忽然問道:“你和汪家那小子,是認真的嗎?”

施轍點點頭,終于應道:“是。”

施父張了張嘴,想要說什麽,結果最終只化為一聲嘆息:“算了,你已經決定好的事,我從來都阻止不了你。”畢竟他自己的婚姻都處理得一塌糊塗,更沒資格去指點他什麽。

他緩了口氣,繼續說:“還有一件事,我打算把手上的股份都給你。”

“你以為這就是補償了嗎?”施轍微扯嘴角。

“不。”施父搖頭道,“這是你應得的。當初如果沒有你母親,也許就沒有今天的我。”只是不知道九泉之下的亡妻還會不會原諒他,只是依她的性子來說,大抵是恨透了他吧。

“我這一輩子,沒落過,輝煌過,外人看來我風光無限,可我突然才發現,我最富有的時候,也正是我最貧窮的時候。”他最後無奈地苦笑着說。

人之将死,其言也善。施轍袖子底下的手微微顫抖着。滿腹的怨恨、不甘,仿佛在這一刻都化為了茫然。明明還有很多話想說,可又什麽都說不出口。

“我累了,想睡會兒。”施父阖眼道。

“你不見他們最後一面嗎?”

“不了。”施父道,“這輩子見得夠多了。”

施轍應了一聲,轉身欲退出病房。

就在他臨走的那一刻,施父突然叫住了他:“等等,我想最後求你一件事。”

聽到用到“求”字,施轍停下了腳步,微微側身:“什麽?”

“能不能多擔待一下施昊?至少不要傷害他。”

“但你知道他怎麽對我的。”

“可他畢竟是你弟弟。”施父搖搖頭道,“罷了罷了……”

施轍再沒猶豫,頭也沒回地一步步走出了這個讓人壓抑的房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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