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二十六
等到第二天,汪子才總算明白施轍在忙什麽。
“爸,你說什麽?施恒泰去世了?”他還喝着豆漿,驚得差點沒嗆着。
施父本名施恒泰,聽他這麽一問,汪父比他更驚訝:“怎麽?施轍沒告訴你?”
“沒有。”他低下頭,繼續專心地喝豆漿。
汪父了然道:“難怪。”
他以為汪父是說施轍不重視他,連忙道:“不,也許他只是還沒想好怎麽告訴我。”
汪父卻道:“他當然還沒想好,我聽說是他把他爸氣到入院的。”言下之意,就是他氣死了他爸。
“什麽?!不可能!”汪子才一驚,想也不想地反駁道。
不過轉念一想,雖說施轍最近病情是穩定了許多,可也難保和他爸發生沖突時突然躁病發作,把他爸氣着了,這也不是沒可能的事。
見他也沉默了下來,汪父嘆道:“不管這是不是真的,下午你和我過去一趟吧,也算送送這個老朋友最後一程。”
寬大的廳堂裏站滿了人,個個身穿素衣,表情肅穆莊嚴。施恒泰的黑白遺像立在正前方,案上幾許燭火搖曳,爐中積滿了灰燼。線香的味道在空氣中漫散開來,萦繞滿堂,熏得人直流眼淚。
“來賓到!”
汪子才随着他父親上前鞠躬,上香時,他偷眼去看旁邊披麻戴孝的施轍,只見他雖面無表情,但汪子才卻敏銳地感覺到他內心的悲恸。
察覺到他視線,施轍擡頭,兩人眼神在空中交彙片刻,施轍卻率先移開了目光。
“走吧。”汪父見汪子才仍定定地站在那兒,不由輕聲提醒道。
汪子才這才如夢初醒般回過神來,臨走前還是忍不住回看施轍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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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見他直直地站在那兒,一動不動,偶爾向來賓微微颔首致禮。他的神情如老僧入定,不知在想什麽。
深夜,施轍仍跪在大廳中,腰背挺得筆直的,嘴唇緊抿,目光出神地注視着前方的靈位。
突然,他察覺到旁邊有異動,猛地轉過頭去,只見汪子才剛上完香,在他旁邊跪了下來。
他皺着眉頭問:“你怎麽來了?”
汪子才無賴似地說道:“來陪你。”
“我不用,你先回去。”
“我來都來了,你這就讓我走?”他放緩了語氣說,“讓我留下來好嗎?我很擔心你。”施轍的病一直是個隐形的地雷,尤其是發生這樣的事。縱然他和他爸之間總有些矛盾,但畢竟那還是他爸,親人離世的感覺并不好受,加之看見過他今早的情形,汪子才說什麽也放心不下,哪怕過來看一眼也好。
他一時無言,汪子才看着他眼底浮現的血絲,握住了他的手,心疼地輕聲道:“你是不是從昨晚到現在一直沒睡?”
“沒事,我下午休息了一會兒。”閉上眼,只是睡不着。
“有好好按時吃藥嗎?”
看他神色,就知道肯定光顧着施父喪葬的事,沒顧得上吃藥了。汪子才連忙給他倒了水,伺候他服下藥,笑道:“幸好我還把藥帶來了。”
“謝謝。”
“說這個幹什麽,你我又不是外人。”
靜默了片刻,汪子才又問:“你這幾晚都要守靈嗎?施昊呢?”
“我讓他回去睡的。”施轍取了一把紙錢,放在火盆裏看着它慢慢燃燒,自嘲地笑道,“不過現在做這些已經沒有多大意義。”
汪子才也拿了些紙錢和他一起燒,道:“你父親已經會明白你的心意的。”
施轍沉默了許久,突然說:“是我害死他的。”
汪子才啞然,忍不住問道:“你和他到底發生了什麽?”
“我跟他說了,我不會和林家聯姻的。”他淡淡地說道。
“然後呢?”汪子才總感覺事情不會這麽簡單。
“我出櫃了,然後頂撞了他。”他的語氣和從前一般無二,可汪子才分明能感受到他的痛苦。
汪子才把手搭在他肩上,只聽他繼續道:“我也不知道為什麽,就是在那一刻無法控制住自己。”
他的手微微顫抖着,冰涼刺骨,汪子才忙道:“施轍,你冷靜一點。”
“汪子才,是我害死了他。”
施轍微擡起頭來看他,語調平平的,眼神卻是難得的茫然。
汪子才的心被狠狠揪住了,他伸手擁住他,低聲道:“這不是你一個人的錯。”
他一字一頓地說道:“施轍,你聽好,如果要下地獄,我和你一起承擔。”
施轍道:“我是個差勁的人,你确定還要和我在一起嗎?”
汪子才說:“你在我心裏就是最好的,我從未有一刻像現在這樣确定要和你走到最後。”
“傻瓜。”他低低地說道,卻漸漸安心下來,把頭靜靜地靠在汪子才的肩上。
深夜的寒風撞擊着窗戶,發出“砰砰”的響聲。從縫隙裏灌進來的冷風吹得白幡微動,靈臺上的白燭落下幾滴眼淚,燭火幽幽,更顯幾分詭秘森然。
沉寂了許久,施轍開口道:“從前我真的很恨他,甚至真的想過他死,可當他真的死了,我又不知道該恨誰了。”
“你想他嗎?”
“我不知道。”施轍說,“我甚至不知道自己是不是還恨着他,可是我又無法像對待一個父親那樣緬懷他。”
“汪子才,你說我該怎麽辦?”
“別想了,恨一個人會很累的。”汪子才說着,更加緊密地擁着他。他想安慰他,卻不知該從何說起,這時他深恨自己的無能為力,只能用身體語言告訴他,他就在這裏,一直在這裏。
正當兩人沉默相擁之際,一道不和諧的聲音突然插入進來:“你們這是幹什麽!”
兩人轉頭,只見樓梯口站着個人,面容蒼白得幾乎沒有血色,眼神陰鸷地盯着他們,惡狠狠地說:“在爸的靈前,你們也好意思這樣子?!”
施轍臉色也沉了下來,道:“回去。”
“我不!”施昊走上前,眼睛一直盯着汪子才,咬牙切齒地說,“別忘了,當初爸是怎麽被氣死的!你還敢把人帶回來?!”
施轍的臉色愈發不好看了,冷聲道:“我的事不用你管。”
“呵呵,這可是在爸的面前啊,他老人家還屍骨未寒呢。”
汪子才終于忍不住了:“你說話能不能不要這麽陰陽怪氣的?這夾槍帶棒的給誰聽呢,大不了我走就是了。”
說完,他起身便要離開,施轍忽然攔住他,說道:“等等,我和你一起走。”
施昊不可置信地瞪大了眼睛,叫道:“你為了他,連爸都不管了嗎?!”
“人都走了,守靈還有什麽意義。”施轍說,“放心,出殡那天我會回來的。”
“你們這樣對得起爸嗎?”施昊又氣又恨,連聲音都在發抖。
“他已經同意了。”施轍淡淡地說。
“什、什麽?”施昊難以置信地問道,臉上的血色仿佛又褪去幾分。
施轍懶得解釋,牽着汪子才的手,一言不發地越過他。
經過他的時候,汪子才下意識地看了他一眼,但見施昊怔怔地站在原地,表情支離破碎。
汪子才心下微嘆,跟着施轍走出了這大廳。
出了門口,汪子才攔住他,說道:“送我到這裏就行了,你回去吧。”
施轍沒動,站在那兒,定定地看着他:“為什麽?”
“你畢竟還是施家的人,這樣走了不太好。”
施轍嗤笑一聲,說道:“那裏已經沒有值得我留戀的東西,我還回去做什麽?”
“人言可畏。”他之所以不怕別人閑言閑語,有一部分原因是有他大哥在,可施轍不同,他的一切都只能靠自己。尤其是最近他的事業正處于水深火熱之中,一些輿論也可能會影響到董事會的決策。
施轍自然也明白這個道理,他沉默了片刻,忽然用力抱緊他,沉聲道:“我送你回去。”
“不用啦,我自己可以回去。”
“在家等我,我處理完殡葬的事就回來。”
“家”這個字觸動了他的心弦,汪子才不由笑了起來:“好,但你要記得按時服藥。”
“我會的。”
等兩人稍稍分開,汪子才一把抓過施轍的衣領,強迫他微低下頭來,然後在他唇邊輕啄了一口,低聲道:“我等你。”
多餘的話不用說,兩人彼此都心照不宣。盡管他想陪在施轍身邊,尤其是現在。可他同樣知道,現在留下只會落人口實,他雖毫無畏懼,但這樣對施轍更加不利,并不是個好時刻。反正,他只要施轍知道,就算所有人都失去了,他汪子才還是會站在他身邊的。
轉身的那刻,汪子才暗道奇怪,明明才分開了幾天,可他卻像是離別了許久似的,踏出去的每一步都帶着難以言喻的不舍。
而他身後的施轍,也是一動不動地目送着他離去,直到他的背影消失在視線中,才慢慢轉身回去。
“哥哥。”廳堂裏,一道聲音突如其來地響起。
施轍尋聲看去,蹙眉道:“你還沒走?”
施昊整個人隐在暗處,此時大廳中燈光黯淡,幾許燭火随風搖曳,更襯得他形如鬼魅。
“我就知道你會回來的。”他慢騰騰地從陰影裏走出來,跪在靈臺前,勉強牽了牽嘴角說:“我想和你一起守靈。”
施轍眉頭深鎖:“不是說好了你守明天嗎?”
施昊深深地看了他一眼,意味不明地道:“這不一樣。”
“沒什麽不一樣的。”施轍道,“你留,我走。”
施昊終于斂起了臉上的強笑:“哥哥,你是不是很讨厭我?”
“是。”施轍臉上的嫌惡神色十分明顯,毫無半點回旋餘地。
“最後一次吧。”他聲音艱澀地說,“就最後一次,我們兩兄弟好好談談。”
聽見他說“兄弟”這個詞,施轍的嫌惡之情更深了,連語調都仿佛結了冰:“我沒什麽好跟你談的。”
“哥哥……”
“如果你堅持要留在這裏,那我回去睡了。”
“哥哥!”施昊霍然擡起頭來看着他的背影,慘笑道,“你就真的這麽喜歡他?”
“我的事你管不着吧。”
“為什麽一定是他?難道就非他不可嗎?”
施轍根本就懶得跟他廢話,擡腿就走。
“哈哈哈哈。”施昊臉色變幻莫測,突然間又神經質地大笑了起來,嘴裏喃喃道,“施轍,你會後悔的。”
作者有話要說:
請問可以球評論嗎_(:з」∠)_沒有評論好難熬啊